四,文学的真实性是文学的生命。真实始终是文学颠扑不破的最基本的品格,不仅仅是文学的价值判断,也同时具有伦理的涵义。莫言荣获的所有奖项都是以这个最高标准来检验并认可他的文学成就。

众所皆知,文学的真实性是文学的生命。莫言的小说显然体现了这个文学本性,真实地揭露了中国社会人间百态。

就拿那段被中共媒体删除的诺奖颁奖词所评论的两部莫言长篇《酒国》和《蛙》来说吧。

《酒国》首次出版于1992年。莫言在作品中继续沿用其“乡土性写作”和“魔幻现实主义”的写作风格,打破传统,通过三条线索进行写作和交代,在叙事实验方面进行大胆尝试和创新,形成了该小说文本结构特色。小说主线是特级侦查员丁钩儿奉命到酒国市去调查地方官员烹食婴儿的犯罪案件。但到酒国市的人没有能经得起诱惑的,这位特级侦查员在权力、美酒和女人之间周旋的过程中最后醉酒淹死在茅厕里。他的墓志铭刻着:“在混乱和腐败的年代里,弟兄们,不要审判自己的亲兄弟。”

小说动笔于1989年9月。触发莫言灵感因而动笔的是一篇刊登在某家报刊的文章《我曾是个陪酒员》。文章撰写者发现自己是个永远喝不醉的人,结果被调到矿山党委,专陪干部出席酒宴,深得领导宠爱。莫言原想只写部五万字的中篇,只写酒,写这奇妙的液体与人类生活的关系。但当写起来莫言才知晓这是不可能的:当今社会,许多大大小小的事情决定于觥筹交错之间,喝酒已变成斗争,酒场也变成了交易场,由酒场深入进去,便可发现这个社会的全部奥秘。于是《酒国》的讽刺和批判锋芒越写越尖锐。莫言自己表明:此书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对官场腐败现象批判的力度最大的一篇小说,可是“现在批评界的领袖们喜欢的是‘优雅’和‘高尚’的东西,我的作品不符合他们的标准”。

中国酒文化的丑恶和危害在中共治下的这个国度早已发展到惊人的地步,这是不争的现实。《酒国》借助“酒”来抨击中共官场的腐败,毫无疑问具有强烈的现实批判意识。但谁敢说它不真实?

《蛙》这部是莫言酝酿十余年、笔耕四载、三易其稿、潜心打造的一部触及国人灵魂深痛的长篇力作。它将视角定格在近六十年波澜起伏的乡土中国生育史,通过书中乡村女医生姑姑的人生变迁,大胆探讨生命及一系列社会矛盾热点,毫不留情地剖析了当代中国知识分子卑微的灵魂。

姑姑一面行医,一面带领自己的下属们执行中共计划生育政策——让已生育的男人结扎,让已生育的孕妇流产,成了心头两件大事。在执行这个“基本国策”的过程中,许多触目惊心的事件发生了。就姑姑来说,她亲手结束了二千多名胎儿的性命。晚年时,姑姑深感自己罪不可恕,内心充满罪恶感。

为了能够弥补和忏悔自己心中的罪恶感,她嫁给了泥塑大师,和丈夫一起通过捏泥娃娃的方式来赎罪。但这种方法无疑是苍白的,并没有让她罪恶的内心得到一丝好转。因为心灵上的巨大痛苦,她患上了失眠症,最后导致神智失常,时常身披黑袍,像幽灵一样在暗夜中游荡。晚上一片蛙叫声里,有一种怨恨,一种委屈,仿佛无数死去的婴儿精灵在控诉……

“作家要写灵魂深处最痛的地方。”莫言在不同的场合接受不同的访谈时都一再提到这句话,可以看成他写作的根本动因,也是他小说想要描述和揭示之处。所谓“灵魂深处最痛的地方”,如论者所说,就是写作对象在某个层面上真正进入莫言的精神世界,并且深深地使他感到挥之不去的痛苦,不写出来便难以疏解。具体到《蛙》这部长篇,是中共计划生育政策在中国社会引发的一系列问题,涉及到了政治、经济、人伦道德等诸多方面,已经深深地震撼到莫言。这些问题,不仅是他人的痛苦,也与莫言自己的家族息息相关(莫言的姑姑确实是他写《蛙》时的模特,当然小说中的姑姑,与现实生活中的姑姑有着天壤之别)。《蛙》指向中共愚昧、蛮横、罪恶、毫无人道的独生子女政策。书名“蛙”与“娲”同音,本身就是一重隐喻。原始时代古人搞不清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于是从蛙卵中想象出自己的身世。“女娲抟土造人”的传说,正是基于这样的想象而来。“蛙”是生命、繁殖的隐喻,是人类长河中不断延续香火的象征。而中共的独生子女政策不啻是扼杀生命。现在中共猛然醒悟,发觉它这个方针政策后果极其严重。它从不久前坚决的“一家一子”到现在鼓励多生到三孩,但为时已晚,老的已经生不出年经的不想生,中国已经面临严重的人口危机。人们都说,尽管不敢说搞明白了中共的计划生育问题就等于搞明白了中国,但如果不搞明白中共的计划生育问题,那就休要妄言自己明白了中国。莫言的《蛙》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解说。

真实始终是文学颠扑不破的最基本的品格。文学触及真实,既将大千世界各色人等悉尽展示,同时也将自我袒裎无遗。笔下是否真实同时也意味下笔是否真诚,真实不仅仅是文学的价值判断,也同时具有伦理的涵义。作家把握真实的洞察力,对真实的正视与真诚,决定作品品格的高低,决定作品拥有力量的大小。莫言的作品充分证实了这一点。他的作品里确实出现了许多对社会阴暗面的揭露,那犀利的笔触记录的,是文学作品,更是中国半个世纪历史风云跌宕起伏下的人间百态。正是这样大胆地直面人性的逼真描写,才让作品拥有了灵魂。

五,被诺奖颁奖辞赞誉为莫言最“卓越的小说”的《丰乳肥臀》是一部波澜壮阔的民间史诗性大书,表现莫言的“狂妄的野心”。

在给莫言的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辞中,《丰乳肥臀》被赞誉为莫言最“卓越的小说”(most remarkable novel)。

的确,莫言1995年创作的这部长篇是一部从抗日战争一直到改革开放之后的波澜壮阔的民间史诗性大书。全书主要刻画了一个伟大母亲形象,这位母亲上官鲁氏悲剧色彩的一生,是莫言对大时代背景下母女亲情与现实利益强烈冲突的形象化展示。

莫言在作品新版自序中写道:“书中的母亲,因为封建道德的压迫做了很多违背封建道德的事,政治上也不正确,但她的爱犹如澎湃的大海与广阔的大地。”为了可以生下儿子,鲁氏不惜与六名不同的男子发生关系,里面除了鲁氏的姑父,还有土匪、郎中、屠夫、和尚、逃兵。可惜依旧没有生下儿子,此时的鲁氏已经怀过七个孩子了,整个上官家族和鲁氏自己都期盼着有一个儿子降临。幸亏最后生出来一个儿子,但是这个孩子依旧不是上官家族亲生的,是上官鲁氏和一名国外的牧师所生,这一胎生下了双胞胎,一男一女,姐姐取名为玉女,弟弟取名为金童。上官金童的出生可能是这个家族希望的开始,在家里备受宠爱,但也给这个家庭带来巨大的灾难。位于故事中心的,是母亲那位承载苦难的民间女神。母亲用奶水喂养女儿和女儿们的子女,在战乱中保护孩子们避难、逃荒……大起大落中,母亲始终如坚硬的河床承受着一切,保护着一切,见证了战争与饥饿,也见证了荒唐与挥霍。

上官鲁氏这位饱经苦难的母亲和她的八个子女构成的庞大家族中,七个女儿跟着她们爱上的男人加入不同的政治势力,姐妹亲属贯串体现了中国二十世纪上层政治权力和低层社会民间势力。莫言通过描写家庭来反映中国政治气候的变迁,也表现了他对于女性的爱戴、同情和赞颂。读者发现,在这里,爱与欲、生与死、鲜血与肉体、饥渴与奢侈,都以超自然的能量爆发出来,二十世纪中国的疯癫岁月在这个庞大家族的内部投射出角逐与厮杀、亲情与背叛、牺牲与冷漠、荣耀与耻辱。

小说中,对毛泽东异想天开在1958年搞的“大跃进”,莫言重现了当年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他揶揄革命派妄图拿公兔给母羊配种的伪科学试验,而在当时,凡对此类事情表示怀疑的人都会被打成右派。小说的结尾为新资本主义勃兴的九十年代,那时候某些靠出售美容品发了大财的骗子们仍妄图通过杂交的方法养出凤凰。

对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的大饥荒,书中更有许多令人锥心的细节描写。“当女人们饿得乳房紧贴在肋条上,连例假都消失了的时候,自尊心与贞操就已经不复存在了。”这是莫言在小说中所写的文字。那个时候,这一家人的生活属实是没有任何的希望,想活下去都是难上加难。有一个细节:母亲在工房工作的时候,不允许自带粮食回去,她为了养活孩子们竟然将豆子直接生吞下去,回到家之后再抠吐出来,洗净之后再给孩子们吃……

全书贯穿了女性视角。莫言说,母亲去世后,他悲痛万分,决定写一部书献给她,就是这本《丰乳肥臀》。因为胸有成竹,因为情感充盈,他仅用了八十三天,便写出了这部长达五十万字的小说初稿。在这本书里,他“肆无忌惮地”使用了与他母亲的亲身经历有关的素材,但书中的母亲情感方面的经历,则是虚构或取材于高密东北乡诸多母亲的经历。在这本书的卷前语上,莫言写下了“献给母亲在天之灵”的话,当然,这本书实际上是献给天下母亲的。莫言说这是他“狂妄的野心”,就像他希望把小小的“高密东北乡”写成中国乃至世界的缩影一样。

不用说,莫言的作品不符合中共要求的“主旋律”,也注定让一些满心以为“岁月静好”的人失望。但无可否认,这部小说严肃,诚挚,富有象征意义,对中国百年历史具有很高的概括性。作者以一贯超乎常人的想象力和东方超现实主义的笔法,以朴素的小人物为载体,描绘了一幅散发神秘色彩的乡村图景,充满对纷乱变革时代的展示,并展现他对亲情与人性的反思,发出振聋发聩的时代之音。人们说,这是莫言小说的突破,也是对中国当代文学的一次突破。莫言也这样告诉世人:“你可以不看我所有的作品,但你如果要了解我,应该看我的《丰乳肥臀》。”

六,《生死疲劳》布置了一个魔幻境界,对中共建政后五十年全部措施作了全方位的揭露和批判。

《生死疲劳》于2006年出版,这是一部中国乡村社会的庞杂喧哗、充满苦难的蜕变历史,也是莫言在艺术上向中国古典章回体小说和民间叙事的伟大传统致敬的鸿篇巨制。

莫言用四十天写就这部四十三万字的长篇,但这个故事在他心里积累了四十三年。莫言说:“假如我能有两本书得以流传,《生死疲劳》肯定是其中之一。”莫言还透露:诺贝尔奖的评委因为读完了《生死疲劳》,才把这个奖项授给了他。莫言向读者推荐《生死疲劳》:

这本书比较全面地代表了我的写作风格,以及我在小说艺术上所做的一些探索。小说中人跟动物之间可以自由地变化,通过动物的眼睛来观看中国最近五十年来社会、历史的变化。力争用一种最自由、最没有局限的语言来表达我内心深处的想法。所以我觉得这本书是对社会现实的关注,和对文学探索、文学创作的一种比较完美、统一的结合。”

这部长篇的背景几乎涵盖了从1950年到2000年中共执政整个历程。从土地改革,到建立互助组、初级合作社与人民公社,到大跃进、大饥荒、文化大革命以及人民公社宣布解散……所谓生死疲劳,皆因折腾。这部小说将政治作为病理学来阐述,映照中国现实,反思体制的弊端和表达对自由的渴望,讥讽和批判既残酷又荒唐以失败告终的毛泽东农村共产主义乌托邦实验。

小说中,当年土改的时候,有一个叫西门闹的地主被中共枪毙了,他到了阴曹地府喊冤,阎王就叫他再世轮回。五十年间他一世为驴,二世为牛,三世为猪,四世为狗,五世为猴,六世好不容易再得人身,偏偏又是一个大头婴儿,带着不治之症。读者感觉,西门闹所经历的一切苦厄,似乎也像是作者莫言自己在经历,他简直是把西门闹当作了自己的内心来写,因此这篇小说有着深切的代入感和冲击力。而莫言之所以能够这样写,是因为他拥有一颗了明世事后阔达的悲悯之心。《生死疲劳》正是在莫言这颗心的照应下,通过西门闹的生死轮回经历,引发出那段既残酷又荒唐的历史时期与西门闹息息相关的各色人物的命运流转。尽管这些人物命运蕴含着深切的悲剧色调,莫言依旧遵照内心的阔达悲悯,赋予世间万物不管是人或是动物以生的尊严和死的哀悼。这便是《生死疲劳》读来最为令人动情的地方,也是此书对于荒诞的后现代主义进行主题深化最有力的秘密武器。

特别请注意:莫言悲悯之心献给了西门闹,而西门闹是一个被中共政权镇压的枪下鬼——一个冤魂。小说开头写了西门闹在阴间被油炸之后,向阎王叫冤:

看到阎王和他身边的判官们,脸上都汪着一层油滑的笑容。一股怒气,陡然从我心中升起。豁出去了,我想,宁愿在他们的石磨里被研成粉末,宁愿在他们的铁臼里被捣成肉酱,我也要喊叫:

“冤枉!”

我喷吐着腥膻的油星子喊叫:冤枉!想我西门闹,在人世间三十年,热爱劳动,勤俭持家,修桥补路,乐善好施。高密东北乡的每座庙里,都有我捐钱重塑的神像;高密东北乡的每个穷人,都吃过我施舍的善粮。我家粮囤里的每粒粮食上,都沾着我的汗水;我家钱柜里的每个铜板上,都浸透了我的心血。我是靠劳动致富,用智慧发家。我自信平生没有干过亏心事。可是——我尖厉地嘶叫着——像我这样一个善良的人,一个正直的人,一个大好人,竟被他们五花大绑着,推到桥头上,枪毙了!……他们用一杆装填了半葫芦火药、半碗铁豌豆的土枪,在距离我只有半尺的地方开火,轰隆一声巨响,将我的半个脑袋,打成了一摊血泥,涂抹在桥面上和桥下那一片冬瓜般大小的灰白卵石上……我不服,我冤枉,我请求你们放我回去,让我去当面问问那些人,我到底犯了什么罪?

根据中共有关文件,到毛泽东死后的1977年,全中国地主大约还有279.7万人幸存。就是説,自土改以来的二十四年里,中国的地主阶级共有1808.3万人死亡(占总数83%),他们或是在土改中或是在土改后的各种政治运动中被迫害致死,或是在贫病交迫的政治歧视中漠然逝世。作爲有两千多万人之衆的中国富裕农民这个“阶级”,被中共从肉体上残忍地消灭了。人们想到湖北女作家方方的《软埋》。方方站在文化的立场上不断打捞历史,又拷问历史。这是一个严肃作家对土改的深刻反思。她问了一句历史肯定要永久铭记的话:“改朝换代,稳固江山,一定要这么残酷吗?”这是充满人道主义精神的诘问,同时给理性的人们提出了一道严肃的历史题目。

七,莫言在他的小说中对中共社会的批判比高行健的更强更烈更直接更有感染力,在大大小小的毛左眼里,的确亦可当成他的反共“罪证”。

关于文学对政治、社会、人生的影响,人们可能还想到另一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高行健的作品。

刘再复曾指出,不管是高行健还是莫言,他们共同走向世界心灵的高度,现在本身都已成了“世界心灵”,代表世界的精神水准和高度。但是他们两人在风格、文学手法和写作方式上都表现得截然不同。他们各自主体状态也明显不同。高行健体现欧洲高级知识分子的审美趣味,而莫言是中国民间雅俗共赏的艺术趣味。高行健的戏剧作品在中国很难找到知音,而莫言的作品没有这种“洋味”,他造就的是一种雅俗共赏的中国土地味、泥土味。如果说高行健是从普遍到个别,莫言则是从个别到普遍,是福克纳式的。莫言属乡土性写作,是深挖“一口井”即他的家乡高密东北乡。莫言在诺奖颁奖典礼上发表的“获奖感言”中,在谈到《丰乳肥臀》这本书的时候,就自认怀有“狂妄的野心”,他希望把小小的“高密东北乡”写成中国乃至世界的缩影。他从高密情结,到中国情怀,再到世界情怀。

莫言的情结与情怀,他的“狂妄的野心”,在千万读者身上会发生什么样的化学反应?

在我看来,与高行健的“冷文学”相比,莫言的“热文学”更容易让接受主体受到感染,沉迷其中,彻底认同它对揭露和批判对象的极其猛烈的杀伤力。宣布莫言获得诺奖的时候,中共当局及中共大大小小官员竟然兴高采烈,纷纷祝贺,这是真够讽刺意味的。他们真是看不懂莫言的小说,在“魔幻”“狐幻”等等文学手法的包装下,其非常强烈的社会政治批判性比他们曾经大为谴责批判的高行健的“冷文学”厉害多了。

许多人喜欢用“冲击波”这个词来形容阅读莫言作品后的感觉刺激。中国社科院前文学研究所所长、成就非凡的文学理论家评论家刘再复的阅读经验应该很有说服力。他回忆说,第一次对他的冲击波是《红高粱》。这是一次颠覆性的写作,颠覆了权力书写的历史。被视为“土匪”的抗日好汉“最美丽又最丑陋,最英雄好汉又最王八蛋”。《天堂蒜薹之歌》写一个叫“天堂县”的地方,其实那不是天堂,而是一个地狱,生活在最底层的中国人,那样悲惨、那样卑微、那样无助、那样贫穷。

《酒国》又是一次大爆炸。刘再复回忆他当时读后彻夜不眠。从原创性的角度说,莫言第一个把妖魔鬼怪带入中国当代文学,即第一个在当代文学中打开潘多拉魔盒。莫言的家乡距离蒲松龄的故乡只有三百多里,他不仅受到南美马尔克斯“魔幻”的影响,受蒲松龄“狐幻”的影响也很深。

刘再复受到的另一次冲击波是《丰乳肥臀》。他指出,这部作品的原创性首先体现在理念上,然后才是写作技巧上的原创。刘再复还说,在理念上,莫言发现中国人作为一个“种”在退化。经历了文化大革命,中国人在精神上和生命上都被教条和理论框架压得萎靡不振,所以,中国人的生命要重新爆发。刘再复一篇文章称赞莫言是“生命的旗手”就指这一点。他说他要痛心疾首地呼喊,告诉中国人,种在退化,中国男人已经不像男子汉了。这正是“中国大地上的野性呼唤”。在《丰乳肥臀》开篇,就看到了种的退化,中国的种需要杂交,才能发生生命的爆炸。刘再复形容莫言这幽默是“恶毒的幽默”,是大幽默,具有非常强的思想力度,与钱钟书那种英国绅士的小幽默很不同。

刘再复说他受到最后一次冲击波是《檀香刑》、《生死疲劳》和《蛙》。《檀香刑》写尽各种刑罚,淋漓尽致。进行酷刑的时候,还烧着香,残忍却要用虚伪来掩饰,把中国文化最黑暗的一面彻彻底底地展现出来。《生死疲劳》中的地主西门闹竟然变成驴、牛、马、猪等动物进入生死轮回,原创性和想象力之丰富让人惊叹……

刘再复用“冲击波”这个词来形容阅读莫言作品后的感觉刺激。这是本文作者和他的一次合照。

莫言小说的“冲击波”对大大小小毛左的心脏肯定也产生了强烈刺激,不过,这是绝然不同的刺激。

他们受到刺激便要回咬。前文说过,他们好像拿到了尚方宝剑,一个比一个疯狂。不久前就有一个叫“毛星火”的小混混向法院提交起诉书,要起诉莫言,而且扬言如果莫言不被法律制裁,他便要亲自使用暴力惩罚莫言。他居然还获得八千多同类的附会赞同。

毛星火的起诉书列举了莫言的十大反共“罪证”,涉及莫言创作的小说《红高粱家族》《蛙》《生死疲劳》等多部作品。他指控莫言在著作中描述“八路军不真心抗日,却去攻击残害民间抗日组织铁板会,来抢武器,同时也伤害老百姓”。他还指控莫言涉嫌诋毁毛泽东,诋毁中共官员,称当人民的勤务员和公仆为人民服务,都是骗人的……

虽然毛星火是个小混混,但熟悉莫言作品的人都知道,他那些列举并非捏造。莫言许多作品就是从立意到细节颠覆了中共官宣历史的文学塑造,这个“重塑”当然也颠覆了中共确立的毛泽东的伟人形象——莫言对毛泽东如此憎恨甚至说他想在毛故居大床上撒一泡尿。中共当局于2018年颁发了一个“英雄烈士保护法”。其中第二十二条规定,“禁止歪曲、丑化、亵渎、否定英雄烈士事迹和精神”。如果按照中共这个“法律”,莫言的罪证可谓罄竹难书;如果按照不久前知名媒体人罗昌平因“污蔑志愿军冰雕连先烈”被判刑的标准,莫言被判刑坐十辈子牢都不够。

莫言的《酒国》借助“酒”来抨击中共官场的腐败,毫无疑问具有强烈的现实批判意识。

(中)

来源:独立中文笔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