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作家龙应台的《大江大海1949》出版时机正赶上大陆\”国庆\”60周年。读读这本书里记录着当时国共惨烈内战的文字,人们对兴师动众的国庆不免多了一份沉思。1999年,也就是10年前的50周年国庆期间,李慎之先生的《风雨风苍皇五十年》已经令人警醒。当时在中国青年报还刊登过一篇评论《国庆庆什么?》,内容大体如下:一般的国庆日都是在庆祝独立,可是1949年之前中国已经是联合国安理会五大常任理事国;从民主制度的角度考虑,民国的宪法和随后的国会选举已经开启了中国走向宪政民主的航程;从文化角度来说,中国有4000多年的文化传承,以孔子诞辰(标志中华文明的形成)做为国庆也不是不可。该文分析可谓振聋发聩,可惜十年之后,比阿里郎更盛大的群众团体操又上演了。只有极少数人在追问\”纳税人花了多少钱?我们在庆什么?是否在庆祝不和谐的声音已经被清除60年了?\”,而绝大部分拿着钱物津贴的群众演员只会在\”以人为本\”的标语下进行\”群众联欢\”表演。要不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以及接二连三的大规模排演和交通管制,人们真的以为是比巴西狂欢节更隆重的\”群众联欢\”了。
可龙应台的书却把这豪华的节日盛装揭开一角,让人看到里面陈留60年的血污和白骨。数百万双方战士血染沙场,大部分无名无姓,他们的尸首成为战胜者登上王座的阶梯。在战乱中,比军队人数更多的无辜百姓死于兵燹、饥饿和各种灾难。仅仅长春围城就有30多万百姓被活活饿死。他们迫于饥荒逃难出城,守城者许出不许进,围城者绝不放走一人;多少万逃难百姓困于两军之间的荒野,进退不得终至饿毙。作者感慨:30万南京同胞死于日军之手,各种纪念形式从抗战胜利至今未断,而同样甚至更多的人死于自己的同胞之手,为什么却像在历史上没有发生过呢?胜利者书写的历史仅留下辉煌的胜利,但背后的无数苦难却被遮蔽了。
阶级斗争主导下的历史还有其非人性的另一面:一切人都划分成敌我两个阶级,我方叫人民,对方是敌人;我方的牺牲是要纪念的,而对立阶级的死伤则是要庆祝的。虽然双方都有将军和士兵,都有官员和民众,都有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但是我方的统治者也是人民,而且是最崇高伟大的人民,对方的士兵哪怕是刚抓到军中的农民孩子也是敌人。当几百万同样来自中国五湖四海的年轻人死于炮火时,却要根据不同的衣服标记来决定是要哀悼还是庆典。
于是在吴思发现\”血酬定律\”之前若干年,就有人大言不惭的说:我们牺牲了500万人(最高有说5000万的)才换来了今天的江山,谁要想拿走,就让他们也死这么多人!说这话的人也许其本人或其父辈经历了枪林弹雨,但比起死者毕竟是幸运的。绝大部分死者是战争的牺牲品,只有少数精英才有明确的政治目的。这牺牲的500万人,活着的时候是为了他们的亲人和后代能活的的更好,或者仅仅是迫不得已。当他们牺牲后,他们的后代其实就是现在散布在民间的千千万万老百姓。只有国家真正实现了自由民主,每个公民都能行使主人翁权利,其基本人权和利益受到法律的有效保障时,才可以说这些烈士没有白白牺牲。相反,那些为了某个集团私利,叫嚣让成百上千万的老百姓再死一遍才肯放弃特权的人不过是反人类的罪犯罢了。
新中国成立了,从此中国人民站起来了!多么自豪啊,可惜这自豪不过是一时感受。人们不会因为这个自豪不吃粮食也会饱,不会因为这个自豪连日干活不休息也不觉得劳累,更不会因为这个自豪受到迫害和不公正对待时开心地接受。当中国人民没有站起来的时候,个个面临着吃饭、穿衣、住宿、迁移等艰难生活,站起来之后还是要面对这些艰辛,甚至站起来后个人有劲也使不上,那还不如不站起来坐着更舒服点。
\”历史证明,旧中国只能任人宰割,中国人只能受尽欺凌,只有新中国才奠定发展的基础。\”但历史自己不会说话,会说话的是书写历史的人和解读历史的人。抗战八年的胜利也是在民国取得的,1945年中国成为联合国创始国之一,与美苏英并列为世界四强。法国也是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但其领土全部沦为敌手,而日军占据中国的国土还不到三分之一。1946年民国通过新宪法,放弃一党专政,1947年直选国大代表,1948年直选国会议员。尽管战后元气大伤,经济凋敝,但民国已经是世界上最大的也是不多的宪政民主国家之一,这才是真正未来发展的基础。
当我们为60大庆载歌载舞的时候,忽然发现现在的政治法律环境和60多年前却很相似,而改变那个政治法律制度却恰恰是60多年前的革命者们要创建新中国的目的。又有人感叹了,\”倒退呀,背叛了毛主席啊\”。什么地方背叛毛主席了呢?毛主席反对私有财产,现在私有财产也受法律保护了;毛主席把民间工商业改造成公有制,现在民间工商业又繁荣了;毛主席用各种票证和户口把人口当螺丝钉一样固定在某地,现在人们可以全国游走了;毛主席不要法律只要政策和执行政策的命令,现在普通公民也可以拿法律说事了;毛主席号召自力更生,现在可以跟外国人做生意了;毛主席的策略是御敌于国门之外,现在中外老百姓能交流了;当然,许多人感觉不如毛主席那时平等了,腐败比毛主席那时严重多了。然而假如没有更好的选择,让人们权衡,你愿意生活在前30年的中国,还是后30年的中国?无疑,怀旧的人虽然不少,但选择前30年的毕竟是少数,就如同今天骂美国的人虽多,但假如有移民美国的机会的话,多数人还是愿意去的。
于是历史划了一个怪圈。如同一棵桃树,刚种下没几年还没结桃子,就被人认为是无可救药连根拔除,换种山丁子。可是山丁子的果实又苦又涩,于是再嫁接一桃枝,总算结出几个桃子,于是拔除桃树的人开始每年庆祝改种山丁子的伟大正确。以前的桃树被贬的一钱不值,而嫁接桃枝的山丁子却标榜为本土特色。
还是有很多是从毛主席那里继承下来的,户口依然存在着,公民直接选举各级领导人的权利依然空缺,司法依然要受权力领导,公民政治权利和毛主席时代基本一样,尽管其经济文化社会方面的权利要大多了。人民民主的政还在专,还是毛主席创建的党还是领导一切,毛主席的主义和思想仍是正统。
假如没有60年前的大内战,除了少死很多人,少损失很多财产之外,是不是还可以避免前30年的公有化改造、反右、大跃进、大饥荒、文革、两个凡是呢?可能腐败会很严重,但最严重也不过是到无官不贪的地步吧;可能人和人不平等,但也不至于靠一张户口卡决定你的主要命运吧;可能外国人有特权,但也不至于允许外资进入而禁止本国民营吧。总之,没有理由认为在民国的1946年宪法框架下发展六十年会不如在1982年新宪法框架下发展30年。
每个国家都有国庆,但爱国主义并不必然表现在国庆日的庆祝。相反,对国庆日的反思更能促使我们思考什么是爱国主义,国家、政权、执政者和公民究竟应该是什么关系。什么时候国庆的预算被人大公开削减或否决,这个国才真正有庆的价值。
写于2009国庆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