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08年三月西藏危机发生以来,隐藏在中国崛起背后的政治诉求冲突、族群矛盾以及宗教信仰分歧等问题日益凸显。作为流亡海外的西藏精神领袖,达赖喇嘛是西藏人民追寻民主、自治和自由的象征,是中国与西方外交纠纷中的“争议性”人物,而在很多人眼里,他更是解决西藏危机的希望。
刚刚结束访美行程的达赖喇嘛在西藏流亡政府所在地 – 印度达兰萨拉接受了本台中文部记者雅尼克的专访。
记者:2008年以来,中国发生了同西藏前途紧密相关的两件大事。第一件事即国际舆论所称的08年三月直到五月的西藏危机,第二件事是今年七月以来的新疆危机。新疆危机虽然同西藏没有直接的关系,但均显示中国汉民族如何对待其他民族的问题已经是中国的当务之急。您如何看待这两件事,藏民族是否应该寻求同维吾尔民族进行某种形式的联合,共同争取更大的空间,无论是独立还是自治?
达赖喇嘛:关于新疆的这个问题, 我在1954年作为全国人民大会的代表去北京(参加会议),见到一些新疆当地的官员。我当时就感受到这些官员他们内心中的痛苦,就是说对当局不满的痛苦。1959年,我离开西藏到印度以后,我们与新疆一些人也有接触,接触的次数也比较多,大家相互关心,同食同寝。大家一起叫苦,因为都有压力,都面临一样的状况。这些新疆人中,部分人一直认为应该寻求新疆的独立,而且就独立的手段上说,也不排除使用暴力,所以我们之间的接触愈来愈少了,几乎没有很密切的接触。热比娅女士从中国出来后,我在美国与她见过一次面,那次见面我们并没有详细地谈论问题。后来,在德国与其见面时,我们有充足的时间讨论一些问题。当时,我把我的一些理念、想法非常详细地解释给她听。她非常清楚地对我说,支持达赖喇嘛所寻求的西藏自治方式。她认为新疆也应该寻求自治,就方式来说,她觉得应该是用非暴力的方式。她完全支持我的非暴力方式,觉得新疆的自治问题应该用非暴力的方式解决。新疆的“七·五”事件发生后,我在捷克布拉克参加诺贝尔获奖者的高峰会时再次与热比娅会面。那时,我们也谈到一些问题。当然,她充分肯定了我寻求自治的非暴力方式,她本人也觉得应该走这一方向。最近,热比娅在美国传统基金会的会议上,公开表示新疆的未来是要寻求真正、高度的自治。他们完全支持非暴力,所以,我觉得,我们的想法是愈来愈走到一起了。
记者:请问您与热比娅在德国见面是哪一年的?
达赖喇嘛:2007年,在汉堡。
记者:也就是说,在不使用暴力这点上,热比娅夫人与您的观点一致?
达赖喇嘛:完全一样。
记者:自治问题上呢?
达赖喇嘛:也是一样的。有些人批评我与热比娅见面。他们批评说,热比娅在中国政府那形象很不好,特别是中国政府认为热比娅是恐怖主义的头目,认为达赖喇嘛不应该见她。很多中国朋友对我这样说。我告诉这些中国朋友,我见热比娅,其实帮助了她,使她赞成我的自治和非暴力(的立场),使她结束了那种理念和斗争的方式,我其实帮了她。我是这样回答他们的。
记者:热比娅并没有你在西藏人民当中的影响,她可能并不具备如此大的影响力使得新疆其他人也走非暴力的道路。
达赖喇嘛:阿图坎(音译名)曾是新疆独立时期政府的部长,如今已经过世,但他的儿子还活着。我对热比娅说:你现在可以说是新疆的一名领导人,你应该有责任让全世界的新疆异议分子、流亡人士统一起来,这是你的一个责任。在(八九)天安门事件发生后,许多民主运动人士去了美国、欧洲、澳洲及其它国家。那时,见到他们,我也呼吁他们团结起来,组成统一的力量。我说,这很重要。可惜的是,到目前为止,这种统一的力量一直没有形成。
记者:美国总统奥巴马上台后,你们尚未见面。这次在美国您没有与他会面是否与中国外交上的主动出击有关?此外,您什么时候与奥巴马见面?就此,有何安排?
达赖喇嘛:关于这个问题,(首先),中共的外交压力一定是有的,但奥巴马本身的想法是希望在访问中国时,把对西藏人民最有利的、能够帮助西藏的一些问题与中共相关的领导人交流,因此他希望在交流前,不要激怒中国,不要让中国产生一种不愉快的情绪。我觉着这也是很有道理的,我们的目的就是要解决西藏的问题。第二点,透过非常亲密的朋友,我也接到一些中共相关领导人希望我不要在这一时间与奥巴马见面这样的讯息。这是通过朋友提的一些建议,所以我们觉得可以同意。基于这两个原因,在上一次去美国时,我同意不见奥巴马。当然,达成的协议是,奥巴马从中国回去后,什么时候都可以与我见面。但我要按照我的行程安排,并不能随时去(美国)。我到世界其它国家的行程可能是一年两年前定好的,(如果)因为见奥巴马,我要取消这些行程,我在道义上对不起它们,所以我不能立刻去。我想,今年年底或明年年初,我可能会见到奥巴马。
您提到这个问题,我在美国接受CNN采访时也谈到了,我的回答大概一样。同时,我对他们开玩笑地说道,去年,我见了德国的总理和法国的总统,使得他们面对中国的惩罚。如果我见了奥巴马,中共想惩罚奥巴马不行,不惩罚也不行,这可能很微妙。您也知道,我见了德国总理和法国总统后,中共非常不高兴。当然一方面是因为中共认为我是一个魔鬼,法国总统与一个魔鬼见面的话,他们当然不高兴。
我去了世界上很多国家。我去这些国家的目的其实不是要见政治人物 。我的主要目的有两个。其一,我的责任,我的发言是为了提升人类的善心。人类的道德操守是很重要的,我觉得,我作为六十亿当中的一个人,人类的一份子,我有这个责任与义务去提升人类内心既有的善根。这与宗教没有关系,任何人都具有内心的善根,我们要发现它,提升它,使得人类成为和谐的群体。 这是我的第一个目标。至于第二个目标,作为一个宗教人物,我一直在全世界各地促进宗教之间的和谐与和睦。我觉着这很重要。这两个目标,我认为是我的责任。所以,到每一个国家,我最重要的事就是对大众的演讲和与人民的见面,还有对话和论坛等。见到国家的领导人,我觉得很高兴,但这不是我的主要目的,同时我也不想给他们造成困扰。
记者:您见过萨科齐及其夫人,您的印象如何?
在法国南部,我先与萨科齐夫人见面,她见到我很激动,直来直爽的,我觉得很好。
与萨科齐总统见面是在波兰团结工会领袖瓦文萨获诺贝尔奖纪念会上,(编者案:2008年12月7日,达赖喇嘛与萨科齐在出席“波兰前总统瓦文萨获诺贝尔和平奖25周年庆祝仪式”的间隙中举行会谈。)总统这个人直来直去的,没有任何做作,我觉得非常好。
记者:作为一个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作为一个有世界声誉的精神领袖,您对西藏的观点固然重要,但您对中国整体甚至世界整体走势的看法也是十分重要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刚刚庆祝建国六十周年,您如何看待中国发展的前景?
达赖喇嘛:通过这次法国国际广播电台中文部的采访,我想说的是,中国是个非常大的国家,未来,中国将成为很重要的国家。中国这个大国成为一个重要的国家时,其关键问题在于应该利于这个世界、帮助这个世界、服务于这个世界,这样她才能成就伟大的事业。现在,中国为何不能做这些呢?关键在于世界不信任中国。为什么不信任呢?因为中国没有媒体的透明化,整个国家的透明化尚有待于改善。比如说,现在中国政府一再提国家机密,国家机密在战争时期、在革命时期、在内战时期,例如说朝鲜战争时期,那时当然有国家机密,但现在是一个和平时期。和平时期不透明,这是一种可悲的状况,令人感到惋惜。所以,未来,中国要在这个世界上成为一个大国,成为利于世界的一个大国的话,关键的一点就是透明化。(现在),由于不透明,使得周边国家,很多人对中国产生怀疑与猜忌。新闻的垄断、新闻的封锁和新闻的歪曲这不仅仅是个不透明的问题,对中国本身的形象是有损害的,对中国的信任也是一个障碍。任何一个人或者一个国家,都会犯错误,犯错了就应该面对,对世界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