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刘晓波、刘霞夫妇有过一面之缘,大约是2005或者2006年的夏天,他们到上庄水库一个画家朋友那儿玩。我和画家朋友既是多年好友又是一个村子的邻居,在我们的院子之间,是那位总是笑眯眯和蔼可亲的张祖桦大哥的周末住处。那时的刘霞就很瘦。晓波被捕之后,朋友告诉我刘霞更瘦了,请她吃饭的时候她很少吃饭,只是喝红酒,喝完一瓶再要一瓶。听到这样的话,我的心抽搐了一下,不可遏止的悲哀涌上心头.可是我知道,无论什么样的悲哀,都无法比拟无法设身处地地深味刘霞心中的悲哀。正如鲁迅先生所说︰人和人的痛苦是无法相通的。
“十二月党人的妻子”,伟大的女性,勇于牺牲的女性!……赞美吧歌颂吧!把所有宏大的词汇毫不吝啬地贡献出来吧!是的,事实如此,可是我非常非常厌恶这种宏大叙事,这种遥远的不着边际的引用和比附。这样的引用和比附安慰的只不过是自己的假想和英雄观,让他人进入固有的框架,以便分类排比。在这样的大词照耀之下,谁能真正深味刘霞心中的苦?即使没有这样的大词照耀之下,也无人能真正深味刘霞心中的苦。朋友们轮流请她吃饭喝酒,也只能让她笑一笑,感受人间的友情,或者让她喝醉。人和人的痛苦是无法相通的。
听到这样的话,听到刘霞越来越瘦越来越不吃饭只喝酒的消息,我心中一下子冒出了一个词,一个称呼,一个又悲哀又温暖的称谓——“姐姐”。如同我那同父异母如今毫无音讯的姐姐一样,我觉得刘霞就是这样一个我的“姐姐”,受难而不诉苦,伴着自己那位被誉为“求仁得仁”的亲密爱人。不,我没有讽刺晓波的意思,我只是勉强揣想这个“姐姐”的心事︰爱人在身边的时候她会怎样,爱人作出决绝决定的时候她会怎样想,爱人真的远离她的时候她又会怎样想,跟朋友喝酒之后,回家独处的时候她是否彻夜不眠……从这个意义上说,无人能真正深味刘霞心中的苦。当然,她也不会真的指望这个。人世是绝望的,人世是荒谬的,除了狱中的晓波,无人能真正深味刘霞心中的苦。想必狱中的晓波也会如此想吧。
所以,我愿意把刘霞当成自己的“姐姐”去想念,去贴近她的心事,而不是把她当成一个宏大叙事的“十二月党人的妻子”去热烈歌颂。她只是一个女人,具备女人的一切特点.她强行“被”和爱人分离,那么她的心和普天下强行“被”和爱人分离的女人的心都是一样的。她和爱人相爱,可是独裁的铁幕隔开了他(她)们。他(她)们——刘霞和刘晓波——的心是相通的。他(她)们对承担一切作出了决断而且已经付诸实施。那么,在为晓波挥动黄丝带的同时,请允许我说︰让我们像爱自己的“姐姐”一样去爱刘霞吧。去向她传递作为兄弟的爱。不把她当作“伟大的女性”、“伟大的母性”,而只是把她当作我们切身的“姐姐”,向她表达一个兄弟对她和她的爱人的祝福。同时向着另一面,那黑暗中见不得人的罪恶行径,大声喊出作为兄弟和亲人的抗议.
写于刘晓波被非法宣判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