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文明、民主、理想、党文化、国家意识形态
一、中国在传统意识形态困境中徘徊
中国发展到今天，一个长期无法逾越的瓶颈——国家文化和意识形态困惑——更深刻地凸显在中国思想家、政治家和民众面前。表面看中国现在最热门和敏感的话题是国家民主政治体制，来自各方面的焦点都聚焦在改变中国国家政治体制上，而从深层看这是自辛亥革命以来中国新旧文化和意识形态矛盾再一次重大撞击。它反映了一百多年来传统“君之上”文化与公权公民民主意识形态两者并存给中国经济、政治发展造成的巨大困惑。
什么是中国今天的主流意识形态？在中南海官僚权谋智库内，二十世纪80年代后的 “发财致富硬道理”、“三个代表”、“科学发展观”和原有的“毛泽东思想”、“马克思列宁主义”在概念上观念上的歧异、矛盾、冲突，使统治官僚阶层莫衷一是；在体制内外精英圈和文化思想界的私下话语中，民主选择权和维护平民利益理念已经成为正道公义；而在更广大的民间文化和意识形态中却流动着崇富崇孔崇理崇尚义气的传统民风和各种老新宗教意识，民间基本不信共产党统治集团的共产主义观念。正是由于中南海意识形态自身谬误难解，以及它与中国社会可接受意识形态之间的落差，从而造成今天中国主流意识形态“缺失”的深刻混乱。
实际的中国官民各方仅剩的意识形态共同点仍停留在几千年形成的历史基点：中国情结。有人说，这是文化和意识形态发展正常现象，只要认可中华民族这个大观念就行。但笔者看来，这实在是最后可以自慰的无奈托词。面对国民思想觉醒，当政者惯用的“统一思想”笼套已经不再有效。一个国家可能在这样的文化和意识形态困局中徘徊多久？这种意识形态分裂状态是否会导致国家重大悲剧？
没有真正服众服国的凝聚性意识形态，近看，难以建立保证中国长期稳定的国家体制，国家政治架构框束下的社会稳定每时每刻都处在危机中；远看，依然眷念旧文化和旧意识形态的中国不可能有最先进的经济和政治体制基础，由此中国在世界之林实现文明先行的美好愿望只能是经济崛起论者们梦幻中的海市蜃楼。
二、意识形态和国家发展
世界新兴国家的兴衰经历告诉人们，一个国家发展最主要的内在动力首先来自于意识形态。优越的国力来自先进的政治和经济体制，而先进的政治、经济机制是意识形态先进度的结果。在国家发展中物质基础条件固然重要，但几乎没有一个国家是在物质条件发展后才有国力大发展，相反，构造出经济、政治体制的先进意识形态和创造出文化科学技术良好环境的思想开放度，才是国家物质增长的动力源。
近代英国是一个典型例证。意大利文艺复兴前，十三世纪初的英国在经济和物质条件上都不是欧洲最强的，也不发达，当时的英国甚至根本没有什么工业迹象。与当时的经济发达国家意大利、西班牙比，英国只是个偏僻小镇。如果论经济发展水平当时的中国和印度也都优于英国。可就是在整个世界还处于神权与王权纠葛中，极权意识普遍流行，帝王们忙于建立军备，周旋于强势征服、王朝更迭的大业中时，在经济不发达的英国却出现了牛津和剑桥。这两所具有思想开拓性的大学产生在英国，是英国皇室开明意识和英国社会文化开放、宽容的产物。牛津和剑桥既是当时英国开拓并蓄文化的象征，反过来她又影响着英国社会的各个方面，从皇室政治到经济机制，从自然认识到社会结构主张。1215年英国《大宪章》和英国宪制从另一个角度印证了英国文化和意识形态开明，而不是物质基础领先。英国工业革命不是发生在大宪章前，立宪以前的英国并不是强国，相反是立宪后的开放性意识形态和政治环境孕育了工业革命。
这个到后来被人们称为“日不落”的帝国是什么时候衰落的呢？《大国崛起》作者认为是从布尔战争标志的海外殖民失败；有人认为是由于美国、德国、法国的崛起；还有人认为是英国人自满了，工业落后了。其实，英国的衰落与她崛起的原因是一样的。当法国《人权宣言》开启了崭新的启蒙意识形态，英国君主立宪文化不再先进时，英国的世界大国没落命运就注定了。以彻底废除君主共和制宪政为标志的启蒙运动跨越了君主立宪制，也跨越了牛津和剑桥。法国大革命后英国不再是人们仰慕的圣地，英国的尖端思想、尖端人才和思想成果逐年减少，于是英国的辉煌便渐渐黯然褪色，这最终改变了英国。英国的没落是从其文化和思想被超越的那一刻开始的。
法国的辉煌与启蒙运动几乎是同义语。启蒙运动塑造了法国人自由民主的精神形象，也造就了一个崛起的新法国。启蒙运动在法国兴起的时候英国国力已经如日中天，1789年法国大革命的根源不是法国经济开始兴旺，相反是因为贫困、专制、落后和战争失败导致了法国人对国家文化和意识形态的彻底反省和否定。从查理大帝到路易十六，法国历史上有过多次王朝更迭，但之前法国人从来没有发生过像启蒙运动这样的思想大解放和取得如此光芒万丈的成就。法国大革命的巨大成功固然受到英国开明文化的影响，而如果法国人只是跟随英国意识形态，法国就不会有今天的世界地位。法国大革命的关键在于法国思想家和民众突破了开明君主文化，开创出崭新的人权意识形态。启蒙运动激发的意识形态不仅震撼了法国，而且动摇了世界各国帝王体制，法国由此一举成为欧洲和世界新意识形态的灵魂。法国的主流意识形态和文化直到今天依然受到各国民众的追捧，欧洲和世界都将巴黎视为欧洲的代表。在欧洲还有几大强国：被称为经济火车头的德国，欧洲古文化的传承者意大利，曾经称霸世界的超级大国西班牙，以及拥有过无敌舰队的荷兰，但自启蒙运动后他们的成就从来也没有超过法兰西，法兰西精神已经成为欧洲文化和意识形态基础。既使在被纳粹占领时期，法西斯对法兰西精神的敬畏从诸多政策细节上都能感到。法国启蒙运动带动的是整个欧洲意识形态变化和政治巨变，自然也推动了欧洲科技和经济起飞，以至今日世界的进步和发展都受惠于她。现在全世界的人都承认法国是现代文化和意识形态启蒙者，启蒙运动奠定了法兰西的国际地位。
美国的成就是又一种类型。美国靠什么立国？在现代世界史上美国是一个真正白手起家的国家，论财富，当年到美国去的欧陆移民口袋空空，上无片瓦，下无良田，根本谈不上财富。那么奠定美国今天世界地位的物质实力和政治影响力来自何方？最深的秘密还是在文化和意识形态中。众所周知，美国的宪法、体制都以『独立宣言』为基础，这个宣言提供的思想保证了美国国家意识形态230多年的基本统一，因此也保证了美国各种社会体制和国家政体的基本稳定。『独立宣言』与欧洲大陆启蒙运动的内在精神关系世人皆知，自不待说。『独立宣言』能够长久作为美国民众共同认可的国家主流意识说明美国人的文化基础受封建文化影响甚微，没有长期独裁专制的国家历史使启蒙运动新意识形态在美国比在法国得到更彻底更深入普及。但是，仅有这点美国绝不会超越法兰西成为今日强国。
在美国文化中还有一个超越欧洲的重要文化要素，那就是冒险和奋斗精神。美国文化中的冒险精神与欧洲探险家、远征舰队的冒险性不同，前者是一种民众文化，后者只体现少数人的个性。当年最早到美洲新大陆去的欧洲移民，除了怀有追求自由的愿望外，几乎大部分人都怀着个人拼搏发家的抱负和冒险精神。至今美国所有的体制、国策和文化无不反映出那些初期垦荒者的精神情结。这种文化深层的含义究竟是什么？现实利己主义，还是个人理想主义？不少研究者（包括美国人自己）都认为，美国的立国理念是个人主义，是利己观念。美国是一个个人主义意识形态主导的国家，真的吗？笔者认为并非如此。美国的政治体制和经济机制表面上是不折不扣的自由体制，可在个人自由后面藏着的是个人奋斗精神，并不是彻头彻尾的利己自私。这是一种早期移民者带来的梦想开拓精神，一种勇于在一穷二白基础上白手起家的民族个性，一种乐于为前人无所为的冒险意识，她与自由女神精神相融合，构成了令美国230多年持续发展的真实文化和意识形态。在美国开国领袖华盛顿、杰斐逊和林肯身上人们看到的是理想追求，不是个人主义；在美国精英层（国家议员、国家智囊和组织者）身上人们看到的主要也是理想主义，不是个人主义；在美国科学家、文学家身上人们看到的更是人类理想主义，不是个人主义；在国民关系上人们看到的还是崇尚创业的个人精神，不是崇尚自私自利。美国人对新事物的理解、宽容、支持保证了国民个人理想发展的优越环境，于是，不仅怀有理想创造精神的人被美国吸引而去，而且，美国文化和意识形态再随理想主义者的创造传播全球。美国的意识形态和核心文化在激励国民个人发挥理想，而不是以自私自利标志的个人至上。由此可知，美国所谓的个人主义其实是鼓励个人为理想合法奋斗的精神，这种个人理想主义立国意识形态产生出一系列的国家体制、机制、政策，带来了巨大的物质成果，奠定了今日美国的世界领先地位。
负面的例证是俄罗斯。论地理版图在世界上俄罗斯一直是最大的，她的人口和自然资源在欧亚大陆都居前位，历史上她曾经打败过欧洲霸主拿破仑，粉碎过机械化战争狂人希特勒，而且，曾联合欧洲十五个国家组成过以“社会主义”为标志的大联盟；论科研技术基础俄罗斯可以排在世界前几位，然而，人们没有料到曾经可以匹敌美国的庞然大物竟然在1990年一瞬间垮塌到自顾不暇。回过神来，人们不禁问：这个北极熊般的苏联为什么如此脆弱？现在人们逐步意识到，苏联的失败和脆弱并不是始于赫鲁晓夫，而是始于布尔什维克（多数派）对不同意见者孟什维克（少数派）进行专政。在俄罗斯十月革命中以列宁为代表形成了强硬的无产阶级专制思想，这个思想在列宁掌握政权后由领袖意志强迫推行为国家意识形态，于是有了斯大林的精神专制指导思想和随之而成的专制政治体制和中央极权经济制。俄罗斯民族曾有的文化和民间意识形态都被斯大林捆绑在个人意志锁链下。回看历史，十九世纪初革命前的俄罗斯人民受到启蒙运动影响，整个文化已开始向启蒙意识形态转变，追求民主和精神解放之风开始兴起，但是，列宁当政后在反资产阶级口号下，通过“无产阶级民主”这个伪民主概念，使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民众重新迷失到专制意识形态中；以后又由于斯大林对外部意识形态严格封锁和对内部思想者囚禁屠杀，使俄罗斯人在极端精神恐怖中徘徊了70多年。俄罗斯的思想死亡带来的是政治活力僵硬，经济全面萧条，科学技术畸形发展。当人民再也忍受不了压制和贫困时，民主自由人权这些启蒙观念意识便自然重新回到各加盟共和国。二十世纪末苏联瓦解后，俄罗斯给自己留下了什么，又给世界留下了什么？经济成果上俄罗斯除了武器和国家资源，苏联官僚经济体制被否定；政治体制上杜马表面上取代了列宁、斯大林的专政体制；文化和意识形态上俄罗斯回归到正东教和强人意识。挣脱政治专制的俄罗斯人发现，这70年中自己的思想好像被施了迷障处在错乱状态中，除了空幻的大民族主义俄罗斯人几乎没有建立有价值的东西。
苏联解体18年后，人们为什么看不到俄罗斯再次崛起的迹象，是因为俄罗斯雄厚的资源实力丢失了吗？没有。是俄罗斯继续着非苏联的苏联政治和经济体制吗？也不是。俄罗斯丢失的是推动国家发展的意识形态解放和创新精神。首先专制文化不仅没有随着专制政治的瓦解而消除，相反，70年的“无产阶级民主”意识仍继续影响俄罗斯，俄罗斯大众并没有回归到列夫.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追求点；其次，俄罗斯人现在深深地陷在正东教保守思想加旧沙文主义的困惑中，新意识形态和文化氛围还没有真正形成。也就是说，俄罗斯人还没有找到推动国家发展的主流意识形态，因此它的体制必定陈旧而缺乏活力，这种意识形态彷徨决定了俄罗斯必然处于发展低迷状况。一个民族血液沸腾的精神活力没有了，资源和体制就成为一具虚壳。经过70年列宁思想束缚的俄罗斯人需要一次比1917年更艰难的思想解放过程，没有精神解放和文化改变，俄罗斯的振兴不可能真正起步。
还在二十世纪结束的时候，世界上许多人就在预测二十一世纪的世界局势，焦点聚集在两个地区：中国或者欧盟。无论持欧盟世纪观点的，还是说中国崛起论的，多数预测者的依据都建立在经济发展速度推测上。如果从上面的案例看，这些预测者已经犯了根本性错误。二十一世纪已过九年，这个九年中中国和欧盟有哪些值得注意和可比较的方面呢？九年中中国专注经济发展，在经济方面中国由于出口和投资带动经济增长了近5.3倍，比起1978年时更增长了54倍；中国国家外汇储备和出口额在九年内进入了世界国家序列第一，工业品质提高到了初工业国家水平。欧盟则专注政治整合，通过整合加入欧盟的国家从1999年的15国扩大到了2009年的27国。2009年的实力水平是：中国外汇储备达到约2万3千亿美元，年生产总值达到约2.1万亿美元。欧盟通过政治整合市场人口集合到4,997亿，2008年初欧盟年生产总值达16.37万亿美元，占全球总数30%，超过美国。黄金储备总量，欧盟主要经济支柱国储备达11123.1吨以上，超过美国8133.5吨和中国的1045吨，居世界第一。由于在本次美国金融导致的世界经济危机中欧元区整体出色表现，欧元国际地位得到提升，欧元与美元争夺国际储备币地位的角逐正式冲出起跑线，而人民币离硬通货标准还有一个关键障碍未突破；欧盟科技水平和工业品质维护机制依然居于世界一流水准。
表面经济数据上中国和欧盟发展都不错，中国的表现是发展快，欧盟的发展起点高，然而再深入看发展动力，情况就大不一样了。欧盟能够成功地进行政治整合依靠的是具有向心力的文明意识形态，二十世纪末欧盟在文化和意识形态的核心理念上有了重大发展，人类文明观念更加突出。新加入欧盟的前东欧集团国家普遍同意抛弃专制社会主义，认可欧盟发起国的意识形态，九年过去了，整个欧盟区人心归属明确。欧盟内部虽然国与国利益矛盾也很尖锐，但在过去九年中，不仅欧盟内各国民众对欧盟的政治认可度得到巩固，而且对周边国家产生了强烈政治向心力，并得到世界各国政治层面肯定。欧盟政治稳定性和国际影响力趋好。中国虽然经济上有发展，但国家专制理念和专制政治体制框架基本没有改变，列宁的一党极权政府模式产生的压制性危机和国民抗争程度随着经济两极分化和国民思想观念开放在加剧；在这样的前提下，不要说台湾与大陆的分割无法合拢，不要说香港民众与大陆政府存在根本性隔阂，就是大陆内部人心也无法归聚，那么，中国期盼的大中国东盟发展圈前景就不难想象了。这种连一个中国都无法整合的专制意识形态，根本不能与欧盟的稳定性发展前景相比，特定条件下的利益交易与人心相向不可同日而语。欧盟版图的扩大和政治发展紧紧扣住现代文明意识形态，欧盟这一国家联盟形式的产生建立在人类相容和解、去狭隘国家化新启蒙观基础上，相比来看，在发展前景上中国以经济单腿发展的强国崛起意识稳定性极差，封建意识形态与市场体制间产生的不稳定性犹如醉汉两条相互拌脚的腿，是影响中国持续发展的巨大悬念。因此中国不仅难以与欧盟相匹比，而且，极可能出现大波折和大反复。
退一步说，如果欧盟的探索受到挫折，欧盟创造的经验将为人类社会继续进步提供有意义的方向和经验，欧盟的探索不管成败都极有价值；而中国的经济努力如果失败，只能说明孤立的国家经济发展如同政府给经济注射了强心剂，诱发出一种病态的国民富裕亢奋，由于它缺少国家各方面指数相互支撑，自然就会产生高凳杂技的危险感，只要国家其他方面任何一个指数出偏差，国家发展的脆弱性便立即显现。
如果说体制优势是一个国家发展的主要因素，那么，一个国家意识形态的先进程度则决定着国家根本，她既决定着国家体制，也决定着国民状态，还决定着一个国家在国际社会中的形象。反过来说，国家主流意识形态落后必然样样都落后，落后的意识形态阻碍着一个国家整体体制革新，社会和国家经济状况落后是其直接表象和结果。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