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波先生已经开始了长达十年(如果拘押期可以抵刑期)的牢狱生涯。他是一个被中国各个政治派别都视为叛徒的角色。他的坐牢,尽管有人觉得过份,但没有人觉得不配。他是中共的叛徒,辜负了党和人民的多年教育;他是民运的叛徒,竟然对死敌中共说“我没有敌人”;他是民族的叛徒,“殖民三百年”的怪论被族人牢牢记住。虽然几乎所有的西方国家政府,都对刘晓波被判重刑表示遗憾,但我想这主要由于不同的人权标准。一个政治异见分子,为什么被当作头号敌人铐以重镣,刘晓波究竟在哪里威胁了中国政府的安全,他们也不理解。对刘晓波,这个世界上能够理解他的人如果不是个位也就是十位数。

被视为三重叛徒的刘晓波,到底做了什么万恶不赦的事情呢?现在就来看一下。

第一是说了“我没有敌人”。刘晓波在一审判决后的《陈述》中写道:“我坚守着二十年前我在《六。二绝食宣言》中所表达的信念——我没有敌人,也没有仇恨”,“判决过我的法官,都不是我的敌人”,“以最大的善意对待政权的敌意,以爱化解恨”,希望“淡化敌人意识”,“恢复人与人之间的互爱。”

有人问,那个对中国人民犯下了滔天罪行、目前正在对刘晓波施暴的政权是不是敌人?不错,如果把中国人追求自由的本能视为政治斗争,那么敌人必不可少,不然你去团结谁,斗争谁?毛泽东一句话道破天机:“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如果说海外民运的思维体系仍旧在毛的体系内蜷缩,刘晓波则是第一个试图打破这个体系的人。

从国共对立开始,中国人在意识形态里的争斗,已近一个世纪。有起码观察力的人都应该承认,这种争斗的结果是自我制造人间地狱。究竟国共两党谁在意识形态上更正确更先进?天晓得!中共反对国民党独裁政府,自己却造出一个更独裁的政府。为什么,只因为偶然出了一个大独裁者吗?而且,除了多重复一次以独裁政府为敌的革命以外,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我认为,刘晓波尝试以一夫之力,跳出历史怪圈,很可能是正确的。

独裁只是一种基本认知或者理念,尽管独裁统治下充满罪恶。出现独裁者和独裁政府,只因为最高权力自认为站在历史正确的一方。这只有一念之差,不存在敌人的概念,无关于罪恶。独裁者之所以独裁,不是因为这个人脑子生得特别,不同常人,所以要把他的脑袋割掉。相反,他的脑袋生得和革命者一模一样,都有功利心和贪婪心。革除独裁的过程,绝不是一个割韭菜的过程,而是要帮助人跳出一念之差,不仅仅一个或几个人,而要一代或几代人。刘晓波的“我没有敌人”,正可以给人猛醒。可惜无人理解他,人人都被阶级斗争思维浸透了,无力自拔。

同样,刘晓波对中共监狱的“美化”也是这个道理。曹长青先生说,刘对中共监狱“进步”的赞美,鲜见任何人出来辩护。我现在就来辩护。

中共监狱的无人性、非人道是众所周知的,但很可能对刘晓波有所特别。我没有和刘同在一个牢房里呆过,只假设他没有说谎。国家机器对政治犯和所有犯人的虐待与否,是一个国家文明与否的标志之一。监狱永远会有,不可能被革命取消。暴力革命下的监狱,不见得比独裁下的监狱更人道。作为一个有国际影响力的政治犯,如果想要推动监狱系统的文明变革,如实地说出某些小范围内的进步,作用是正面而不是负面的。曼德拉曾宴请过管理他的牢头。刘晓波的“美化”监狱,可能正在发生作用,程度不同地减轻千万个中国政治犯的牢狱之苦。这一点,海外民运不会也不愿去想,他们也许希望残暴的中国监狱制造更多的民运火种。

第二是说了“殖民三百年”。刘晓波说这话时我不在场,不知道前后背景上下文。知道的人也不一定敢说真话犯众怒。抽空语境,单独提出一句话来发挥,任何一句话都可以被入罪。

中国的被殖民历史,远不止三百年。而且,那都是被更野蛮更落后的人统治。仅仅大清就是三百年。大清的皇帝们一直在书本里银幕上招摇过市,好像从没有哪个作者因此获罪,为什么刘晓波一句话就要犯众怒?我理解,他说的殖民是另一种意义的殖民,即用更现代化的理念来替代固有的传统理念。

无论中国殖民史上的哪一种殖民,都强加给中国人同一种观念,即“新主子高于你”。秦始皇统一中原,本质上是殖民,六国后裔都成了没有地位的子民。中共统一大陆,仍不变殖民性质,“共产党领导一切”,党员党官高于被“解放”的平民。你对这种高低悬殊的地位有疑问吗?牢狱伺候。相信刘晓波的新殖民说,目的是颠覆老殖民说,不然哪需要三百年。何况在他汗牛充栋的著作中,没有一个字是歌颂外来独裁势力的。不去读一个人的主要著作,仅仅凭一句话定性,这是一种多么落后愚昧荒谬的思维方式。

第三是说了“联邦制”。现在来看,对刘晓波最理解的,倒不一定是他的妻子、文学知音刘霞,而可能是个别主管意识形态的中共领导。因为,只有感觉到真正威胁,才会像这样如临大敌。

刘晓波的“联邦制”构想,试图颠覆中国两千年的“大一统”秦制。秦制象征着中央集权和万民俯首,是中共生存的伦理基础。尽管现实中激进或温和的反共力量不少,但不论主张武装革命或“网络革命”,对中共都没有构成实际威胁,因为没有在根子上触动他。“你要革命吗?嘿嘿,资格嫩了一点。我的革命有两千万人头垫底,你来试试?”如果不流血,他就更不用担心了。

那么中共的担心在哪里?只有一个:害怕权力流失。从力学架构上讲,中共是权力集中和垄断的产物。只知道打倒,不知道分解权力,不伤他一根毫毛。相反,打倒喊得越响,中共凝结得越牢固。20年的民运史可以作证,他们无意中在帮助中共集中权力。

刘晓波的联邦制构想打中了七寸。假如有一天中国的民意多数拥护联邦制,不再拥护中央集权,共产党将不再成其为共产党,现实意义上的中共即刻瓦解。道理是,越集中的权力,越有威力,反之亦然。权力集中依赖于人心支持,换一种说法,大部分人放弃自己的权力,献给最高权力,从而产生巨无霸。比如踊交军粮,送子参战,顾全大局,牺牲小我。

联邦制是分散中央集权,分解共产党一党专制最有效最稳妥的变革方式。各联邦的共产党分部将不得不讨好本邦民众,争取实现优越的治理方式,弱化禁锢。因为不这样人就跑掉,跑不掉也人心涣散,就像东德同西德的微妙关系变化。虽然现在的一统中国也有人跑,但太大了,无关痛痒。中国具体由哪一种名称的党治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文明治理,而且民众要具有左右政权的力量。权力大了,这种希望会落空;权力小了,就有可能。可惜中国人的统一梦做了两千年,不理解刘晓波。

2010-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