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零八宪章》发布一周年征文


第二部 在浙江省第六监狱

(一)起解
1、不再“看守”

2000年1月6日晚,看守来通知要我准备好,明天送监狱。笼子里微微漾起了一阵波澜。大家打听明天送哪个监狱,有说十年以下都是去乔司监狱服刑的,送药的医务犯来了,大家向他打听,他一口说:“明天送的都是乔司监狱。” 于是猜测结束。又开始了七嘴八舌的监狱介绍,有的说,乔司监狱是从事农业劳动,十分繁重。有的说,乔司监狱的警察素质极差,当年农场里留下来的知青没有回城的就穿上警服当了狱警,喝酒成瘾,打人很凶。顺便还讲起许多趣闻逸事。

我开始整理物品,除了在笼子里随身带的日常用品,其他书籍、笔记、衣物统统不知去向。经再三查询,从口吃看守的抽屉里找出一本《诗经译注》来。因为笼子里的人平时没什么吃的,我将食品分送给几个外地的狱友,也就“准备”停当了。

第二天早晨,看守来开了门,我扛起被褥就出发了,移交给别的警察,我就离开了这艰难度日的看守所笼子了,在这里我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看守所有个陋习,每天晚上每个在押人员必须值班二个小时(笼头例外)。值班警察轻松了,可是却苦了我们,天寒地冻的时刻,夜深时分坐起来值班二个小时,实在不堪忍受。主管看守某次对笼头说:“他也值班吗?”笼头说“是”。看守说:“他年纪这么大了,不要再叫他值班了。”笼头回答说,现在人少,过几天人多了就重新安排。其实,笼头心里明白,看守只不过是说给我听听而已,故意搪塞搪塞,事后什么都没改变.据说监狱里有专人值班,没有这种要在押犯每晚轮流值班的事。想想这“看守所”也确实是个多解词,既需要我们被人看守,也需要我们大家轮着自我看守。

负责起解的警察似乎对我比较放心,将我带到里面的三狱,让我等在外面就进去提起解的已决犯。十几分钟后,出来了两个长相清秀的犯人,出乎意料的是,这二人竟都是重大抢劫犯。以至于后来发生了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车出看守所大门,又看到奇怪的事情,有一个外地中年人骑着一辆摩托车等在大门口,我们的警车一开,摩托车就紧紧地跟上。肯定是那人的亲属在我们的车上,可是这押解犯人应该是高度机密的事,犯属怎么会知道呢,由此可见,看守为了“好处”费,竟在私下干着枉法的事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2、入仓验货

在手握冲锋枪的武警押解下,大型警车向城市东面驶去,从庆春路沿杭沪公路,穿过乔司到达海宁地界。向东的车到一个小路口向南弯去,我看到左侧有一个工厂模样的门券,标着“杭州铣床厂”的字样。再进去数十米,警车停下,押车的警察叫我与那两个抢劫犯下车,带进一幢四层小楼。

那是一个医院,(后来知道这是浙江省第六监狱的监狱医院,从业的都具有警察身份——不同于监狱内的“监内医院”,由各种犯人来充任“医生”,那已经是后话了。)押送的警察照常非常放心地让我们三人站在走廊上,顾自己进了医生的房间(说是房间,不很贴切,但那里显然平时没有什么病员),带上门。过了好长时间,门开了,警察唤我们依次进去。我先进去,一位年长的医生打量我一番,让我称了体重、量了身高,然后对另一个医生大声讲:“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六。”接着又稍稍问了我的案情,似乎有些惋惜的样子。然后,我奉命去放射室照了x光,医生也草草完事,明显是应付某一种临时的安排。进监狱后,我问了老犯人,说这种检查从来没有听说在监狱大墙外的医院做过,显然,省六监在当时是将我作为“黔驴”处理的。或者他们颇有些作秀的嫌疑。不过,这种所谓的体检就像货物入仓前的检验一样,甚至比那些货物还不如,货物在仓库里灭失了,货主要追究,人一旦在里面被弄死,谁追究。这便是黑狱之黑了。

从医院出来,看到大型警车仍旧停在路上,押送的警察带我们去车上取了行李,便向监狱大门走去,一尊狰狞的石兽蹲在大门前,这就是传说中的九龙之一——狴犴,守护君王威权的神兽。禁闭的大门从来不开,警察带我们走进旁边的小门,一条短短的甬道,传达室的深色玻璃窗使人望不见里面的人影,尽头一面大镜子,我略停一下,看看自己久违的脸,右眼下眼眶还有着玫红色的淤斑,眸子清澈,透出善良和仁慈。我心里一阵欣喜,残酷的境遇,罪恶的渊薮,到底没有改变了我的天性。剧烈的打击没有撼动我,漫长的刑期又能奈我若何。警察打开镜子边上的小门,里面就是阴阳两隔的地界了。

3、奈何桥上

警察将我们带到一条臭水渠的小桥上,又径自去办事了。(同来的抢劫犯说,看守所将犯人送到监狱,要向监狱收钱,每人一千五百元人民币,戏称看守所是“人贩子”。其实,他们收取的名义是在看守所的生活费,我在看守所住了三个多月,不算劳动产值,也根本用不了这么多的钱,国家财政用纳税人的钱所拨的行政费用呢?)一入狱门深似海,面对着重重铁门,同来的伙伴情绪低落,特别是那个叫裘琦的,正新婚不久,他犯事已经是很多年了,为了摆平官司,多年来向公安派出所托人情,已花费数万元钱,关系人已告诉他事情摆平了,没想到公安部门为了完成什么指标,楞是将他抓来凑数,被判了十五年,落得个人财两空,早知今日,还不如当初就判了,至少不用折腾着结婚,凭空增加一个怨妇。我知道,这种事在当今中国是司空见惯的,为了追求完成各种指标,为了增加金钱收入,几乎所有的职能部门都在利用公权力作为寻租手段。如前面的萧山遣送站。有的为了破大案、立大功,不惜以牺牲老百姓的利益为代价,养虎成患。他们“捉放曹”是为了财路不断。他们敲诈勒索双方当事人,更使法律的尊严丧失殆尽。当然,在恶法横行的地方遑论尊严。

显然,六监的财会人员还没来上班,那警察又来到我身边与我聊起天来。

这时,我看清楚那是一个儒雅的年轻人,他问我:“你以前当过兵吗?就算在里面当几年兵吧。”我说我没有当过兵。他接着说:“我看过你们的东西,我觉得你们的(政治)要求是对的,我们的社会也在向这个方向发展。只不过你们的(政治)要求目前提出来太超前了,现在实行的话,社会会引起混乱,你在里面呆上七年,七年后,我们的社会肯定发展到那一步,你的想法就和社会同步了。”我把那座小桥称作“奈何桥”,因为它就坐落在戒备森严的监狱大门前,我把监狱大门称为“鬼门关”。传说中人死后,灵魂在进入鬼门关前的奈何桥时,必须将尘世的一切人事彻底忘怀。但是,我无法忘怀这个年轻警察的话,他时时在提醒着我的责任感,启示着我这世界上没有让步政策,既得利益集团不会主动放弃自己的特权,鞭策着我必须为正确的目标作坚持不懈的奋斗。

(二)入监队

1、新地旧事

乍进入监队,就象进入了一个乡村敬老院,干净的院落,粗劣的仙鹤、熊猫、龙和羊羔雕塑,水泥桌凳,水泥围栏,有几个老年人在慵懒地晒着太阳,修篁雀啁,园亭飞檐,一派平和恬静的景象,不禁令人思绪遄飞。 

这是东西长约四十余米,南北宽约十五米的长方形院子,走进院门左侧是一条垒坎培土的绿化带,上面种着竹子和水杉,绿化带中间建一只歇山式的半亭。右侧是一长溜十几间陈旧的平房。西面筑一个水池,垒以假山,缀以仙鹤,里面还养着鲫鱼,供人垂钓(自然不是一般的人)。整个院子空荡荡的,笼罩着一种孟冬时节的静谧。

我们三人被带到歇山亭里站下,施施然过来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他进了亭子朝我们略一打量,便要大家将随身携带的物品拿出来检查,没收违禁品(诸如香烟、打火机之类)以及外衣裤。发给每人单棉囚衣裤各一套,还有搪瓷饭盆,塑料调羹、塑料凳子和钢笔、纸张、墨水等学习用品(事后知道那是须自己掏钱的)。在检查中,他不时提一些问题,如罪名、刑期、籍贯等等,我回答提问后,他笑了起来说:“你们在复兴茶室开‘一大’?” ——那是1999年2月20日,大年初五,毛庆祥、吴义龙安排在复兴茶室举办一次新春联谊会,有社会各界的朋友前来联欢。正当大家欢歌笑语之时,突然茶室被国安、公安层层包围,坐在桑塔纳里的便衣还戴着耳机似乎在侦听着什么。他们在茶室门口设一道口子,政保科的郑刚和张建华守住口子,一批一批地从茶室里提出人来查身份。11岁的女儿吵着要回家,我便将她带出去。郑刚拦住我不让走,女儿要哭了,郑刚才无奈放行。

刚出门拐弯,北京来的朱锐迎面走来,她显然不知道离她十几米的拐角处布满警察。我让她坐在我的摩托车后座,赶快带她离开。事前王东海没有讲朱锐要来杭州的事,国安警察显然是知道的,他们在里面细细过滤,找的就是这条“大鱼”,事后,郑刚还骗我,他们“抓到了朱锐”。在茶室里最后将来自山东的王金波抓了起来,短期羁押后,由山东警方派人押回。当我将里面的情况告诉朱锐,她显然有些紧张,说她万一出,带来的儿子很放不下心。我对她说,只要我朱虞夫没事,她就一定是安全的。我带她穿过一家商店,到达另一个小区的庭院,她突然很关切王东海的安全,我便出去将王东海找回来。然后我们一起拍了照片——这位老者的话使我想起这些并不久远的事,也使我明白他们是在收听《美国之音》和《自由亚洲电台》的,当然,在监狱里这种“享受”需要特权。事后我听说,他姓钟,是因贪贿而入狱的前浙江省政府秘书长。

 2、杭州杭州

钟秘书长去叫人来给我们理光头,我们等着,这时从里面出来两个人,一个敦实的中年男子挽着壮实的青年男子的肩脖过来了,到了亭子前,年轻人问:“谁是反革命?”我身边的两人齐刷刷地朝我一看,年轻人便问我:“你认识他麽?”我看看那中年人,并不认识,但贸贸然说不认识又不礼貌,便回答:“好象面熟,但我记不得了。”中年人眯着眼朝我打量,微微笑着。

年轻人说:“他是某某公司老板邵明德。”
“某某公司?在哪个地方?”
“就在浙二医院对面。”
“噢,我想起来了,是千越百货吧?”
“对啊。”

我立即想起了那个风靡杭城的传奇故事,某个体老板用金弹打翻了一大串公安高官,市局、省厅头头因为丑闻会影响政局而被上面死保,荣获公安部模范公安局称号的江干公安分局局长吴伟虎被差点枪毙,幸亏检举揭发他人才留下一条命。我面前的就是这出《新官场现形记》的大导演了。这故事在看守所脍炙人口,各色盗贼都绘声绘色、添油加醋不厌其烦地奉献自己的版本,津津乐道那些人模狗样的警察其实内心比谁都肮脏。邵明德见我似乎知道他了,朝我笑笑,说:“大家都是杭州人,以后有什么事跟我讲一下。”还是搭着年轻人的肩走了。

等的时间真长,钟秘书长还不见回转。又从外面进来两个穿白褂子的人,我想自己刚在两天前去医院看耳膜破裂,看守所没有将病历和药转过来,顺便问一下情况。那年长的医生一口杭州话,耐心地向我介绍了情况后,问我:“你夫人是铁路医院的吧?”我以为他认识我妻子,便说:“你认识她?”他摇摇头说不认识,接着又说,听说你会画画,搞过雕塑。我感到奇怪了,问:“你听谁说的?”“你夫人。”“什么时候?!”我更惊讶得目瞠口呆。他诡谲地一笑,点点耳朵,说:“不要告诉别人。”我恍然大悟,哦,《自由亚洲电台》!哦,谷季柔小姐!还有江南先生!在这深牢大狱内,在我久久没有家人一丁点儿音讯而苦苦思念的时刻,你给我带来了福音!从我得到的信息,我知道妻子选择了与我共同面对苦难。记得王有才入狱之初,我与王夫人胡江霞谈起对王有才的社会关注,胡江霞不无忧虑地说,海外媒体关注一阵,以后就不会再关注了。当时我无以言对。是啊,虽然是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入狱,入狱也体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但是旷日持久,当你失去所谓的“新闻价值”,还有谁再来为你呼吁,用你的牺牲和苦难去唤醒人类的良心和良知呢?当我得到了这个信息,我感谢那些敬业的传媒记者,感谢他们的慈爱,那是一种博大的人类精神的体现。

 3、强理鬼头  

钟秘书长回来了,将我们的外衣裤收走,说是要拿去烧毁。对此,狱方一直是这样做的,也从来没有人表示过异议,虽然那些人的高档衣物都动辄价值数千元。但是毕竟大多是不义之财,况且从他们的心理上还有想巴结一下狱方,以博得对方几分好感留点后路的考量。可是,我却觉得狱方的这种做法有违法之嫌,不管因为什么“罪”入狱服刑,个人的财产权不能任意侵害。我要求将自己的衣物在家人探监时带回家去,钟秘书长感到很为难,旁边的裘姓犯人也劝我:“你那衣服值不了多少钱,看我的那么好,烧了也就烧了。人都这样了,还计较什么。”当局就是利用了人们处于绝境,自顾不暇,才可以任意胡为,别人可以无所谓,我为什么不起来问一个为什么?我还是坚持不能烧,钟秘书长见我那么“拧”,便作了让步,提出一个中庸方案:挑好一点的留下,由他们保管,家里来人时带回去,其他的烧掉。我略一考虑便答应了。(我离开入监队后,有人告诉我,这个烧衣服的陋习改了,狱方将犯人的衣物捐献给了西部贫困地区。当初如果是这样,我也是非常乐意捐献的。)

我们在亭子里吃了中饭,一铝合蒸饭和一勺茄子。理了光头,(监狱怕服刑人员逃跑,更为了使服刑人员有“身份意识”,平白沾上几分鬼气,每个月强迫服刑人员理一次光头,不久来了新的管“改造”的副监狱长蔡文光,为自己的位置安稳竟随意加码——下令每半个月理一次,天寒地冻,服刑人员苦不堪言,大家赠其“蔡剥皮”外号,更有人打油“只为一人保乌纱,三千男儿齐落发”)。钟秘书长又叫人在我们所有留下的衣物上打印上鲜红的油漆号码。2000年我们是第二批进浙江省第六监狱服刑的,号码从003至005,我稍加谦让,狱号便是600005。到傍晚时,大队的人收工从外面进来吃饭,院子里顿时喧闹起来。该是将我们安排到监舍的时候了。003和004相继安排进了两个严管组,我一个人晾在亭子里。一会儿,过来一个独眼人,他对我说:“喂,王有才在那里叫你。”我心里一乐:王有才在常山的省一监,怎么会在这里呢?再说,共产党连我们同案见一面都那么害怕,还会把我们放在一起吗?但是既然有人会向我说起王有才,想必这里有熟悉或关注我们的人。于是我带上铺盖随他走去。

到了严管二组才知道,刚才这个组的组长向对面亭子望去,见我长得黑大粗,以为我是江洋大盗,而把那个白净文弱,还在眉心纹上一粒痣的抢劫犯台州人项某当成了反革命。待将他唤去询问后,才明白搞错了。于是,他告诉我,在省看守所时,他与王有才关在一起,王有才就长得很白净。接下来,他又讲了许多王有才的佚事,如有人问王,参加民主党是否有钱,王说没有钱,那人说没有钱谁还会参加呢,王就耐心地向他们宣传民主理念,口干舌燥,乐此不疲。于是,我知道了,王有才入狱后怀着基督徒传道士的心态,并不屈服消沉,他如殉道者般的平和安宁,仍然为自己的信仰执着坚守。

几天后,我遇到了从北京转来的丁林平,丁曾在北京承包中央电视台下属的一个公司,被控诈骗受刑,1999年底送回原籍服刑。他曾与胡石根一起关过,讲起胡石根也是这种心态。我感慨万千:我们不幸的民族有幸拥有这样的赤子,然而,当恶魔在吞噬着他们的生命时谁施以援手?!有人幸灾乐祸,有人落井下石,有人嘲讽讥讪,有人趁火打劫。

4、下马之威

这位叫周郭海的严管组长还比较开明,他原先是宁波镇海某电厂的工程师,因经济问题判了17年半,他说已为打官司化了几十万元钱,律师还希望他将官司打下去,他认为不如把钱用到牢里,找个关系照顾一下,刑期减一半,日子好过些。这一招还确实灵,他比我早来一个多月,挂着鲜红的严管胸牌,却当起了严管组长。后来有个他的宁波老乡曹某告诉我,周化了十万元才得到这个位子。当然对于案值数千万的周,只是九牛一毛而已。说他开明,是因为也许他有点文化,也许是因为他自己也是新犯人,底气不是很足,他对我没有什么盛气凌人的地方,另外一个名叫徐敏的人则张狂多了。

我进入监队的第二天,周郭海组长通知我去隔壁的教育室,他将我带到门口,要我向里面那个穿便衣的人喊报告,我进去, 他转身就走了。那个扁脸的人坐在办公桌后面,一口诸暨腔调叫我站好,就开始训话,我糊里糊涂弄不清楚这人是干什么的。训话结束,那人严厉地警告我“要老老实实,如果滑头滑脑,就给你吃生活”。回严管组后,别人告诉我,那人叫徐敏,原先是一个银行管信贷的,受贿放贷造成了银行大量损失,被抓来。其实也是在这里服刑的。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世界奇观,在这地球上唯有共产党国家有这等奇事,入狱服刑的罪犯竟可以在这里行使国家公权力,他无非是花了几个不义之财,监狱当局就连自己的《监狱法》都不要了,将管理交予他人,更何况是犯人来执行了。奇怪的是大约两个星期后,他与我单独相遇,以一种无可奈何的神情对我表示,他也是没办法。

在我的整个服刑期间,入监队的这种现象还算是轻的,以后看的多了,愈演愈烈,每况愈下。我出狱前不久,问起医院诸暨籍服刑人员张凯,徐敏出狱后情况怎样,张说,听说徐敏出狱后先到当年受他“照顾”的朋友那里,由朋友照应,但是,他已经习惯了颐指气使,朋友无法忍受,崩了。又找过几个地方,都适应不了,目前很失落。我曾从某个资料上看到,某地有一批警察去应聘找工作,没有一个成功的。滥用权力是维持专制的必需,但是却戕害了滥用者的人性,对于专业的警察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个假洋鬼子。

我想,从这一个小小的例子可以看出,共产党的监狱是政治犯的地狱,是腐败分子的天堂,毕竟目前中国贿赂公行,那些警察十有八九不干不净,他们与坐牢的腐败分子比较,无非是一个被抓起来了一个没有抓起来而已,没抓起来的也要趁早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他们与那些腐败分子惺惺相惜,当然将他们奉为座上宾了。腐败分子在监狱有一个特别的称号——“职务犯”,我遍查各类法律法规都没有这种说法,但是有狱吏告诉我,上级司法部门规定职务犯应该享有特权。我想,徐敏那天对我的训话也许就是书上所写的给新囚犯的“下马威”吧,别人敲打的是肉体,而我被敲打的是尊严。

5、马仔们

徐敏有自己的办公室和专用餐厅,在“职务犯”中间,他说什么也排不上号,充其量只是一个区区的科级,却也如厅局级的钟秘书长一样配备有专门洗衣烧饭的“马仔”。起初我不理解,为什么大家出去干活了,水池边总有几个年轻利索,面目 姣好的外地犯人在洗涤衣物和大量的炊具。别人告诉我,这些都是“马仔”,日子一长,我也渐渐知道谁是谁的马仔了。钟秘书长独居一个小屋,除了马仔和几位老大,谁都不知道壶中乾坤,只看到一面墙上开着六七个排风扇口子,油渍如长瀑般挂向地面,那是各位特殊犯人的一人一灶。靠墙是一排大涂料桶,起初,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后来有胆子大的将盖子揭开看了,才知道那里养着一桶桶的水产品:螃蟹、中华鳖、河鳗、鲫鱼和各种时鲜。

也许大家会奇怪,重重禁苑的监狱里哪来时鲜水产,这些都是外面用运加工材料和产品的汽车装进去的。隔壁院子是手加工的工场,劳动产品有塑料夹子,棉拖鞋、各种包装袋和包装盒(大多是冒牌的名牌酒类和化妆品包装,生产这类侵权物品监狱是最保险的,没有人能到里面查处,也没有人能向任何部门举报,所以业务不断,生意兴隆。)。汽车停在院子门口,劳动组长组织大家去搬运货物,我看到周郭海组长也向汽车走去,我想难道他也去搬货吗,只见他熟练的走到驾驶室前拉开门,提出一只黑塑料袋,交给身边的马仔,马仔便一阵风地跑回去了。两米外就站着狱警,笑眯眯地看着,一付见惯不怪的样子。

早上我们出工,路过钟秘书长门口,正是他从隔壁院子跑步锻炼回来的时候,马仔已经将一盆热水准备好了,只见钟秘书长将两手放下去,试试,然后做一个手势,不用讲话,马仔立即领会,或加热水,或加冷水。这些马仔都是千里挑一的机灵鬼,主人稍不满意立即撤换。对这些马仔来说,能得到这样的机会无比幸运,出去干活加班加点每个月只有两分,做马仔每月十几分,劳积、记功、表扬由主子说了算。只要将主子伺候好了,平时狗仗人势,见人高一截。连狱警见了马仔都礼让三分,投鼠忌器。平时,马仔不吃牢饭,主子的残羹剩饭都是生猛海鲜。烟酒等赏赐更不在话下。

但是,也有失风的时候。某次,入监队分监区长金平在邵明德的房间里午睡,邵明德炖好一支六千元的野山参,等金平起来后服用,没想到金平起来后,邵明德一拿杯子是空的。立即喊来马仔耿某一问,耿某说,他倒掉了。邵明德一个耳光扇去。不解气,又让弟兄施某带到被包仓库里修理一顿。耿某了解的内幕很多,常常不经意地流露一些,这些事成为了犯人间的美谈。

耿某的主子后来被新上任的李姓副监狱长整掉了,邵明德通过监狱管理局的关系,换去了湖州的监狱。耿某没能带去,很失落,虽然邵明德为他铺好了路,但是毕竟没有以前神气了。原来在他面前很谦恭的狱警也不怎么谦恭了,某次,一个唐姓狱警对他明显冷淡,耿某就回到监房里说:“这个唐勇军当年结婚,老大还让金平送他二万元钱呐”。

6、《入狱通知》

没有家里的任何消息,在看守所时家里送来的物品被我转送其他外籍犯了。没有起码的生活用品,一下子我陷入了困境。据狱方说根据法律规定,在我入狱15天内,监狱会将《入狱通知书》寄给家属,可是家里迟迟没有人来。手纸没有了,起初向别人讨,后来自己也难为情了,便捡废报纸用。邵明德听说了我的窘况,悄悄委托隔壁严管一组組长郎敏军给我送来一袋生活用品,肥皂、牙膏、牙刷、毛巾、洗衣粉、手纸一应俱全。那天我正趴在床前看报纸,老郎将一只塑料袋放在我身边,附在我耳上悄声说:“这是老大给你的。”后来过了很长时间我才知道,狱方在我还未转来时,便告诫其他人不准对我提供任何帮助。更由于这位邵明德人称“老大”,是省六监许多狱吏的“财神爷”。要是真的弄出事情来不好交待,特别关照过他,不要与我接触,但是他还是对我施以援手,这多少要感谢海外媒体的报道了。

15天的通知时间早就过去了,监狱里开通了所谓“人性化管理”的“亲情电话”,每周都有新犯人去打电话。每次的电话审批单我都要来填写,但是,每次都没有我打电话的份,看到别人去打电话,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去问严管组长,说不知道,他并建议我写信,我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也如泥牛入海。其实,共产党的政治迫害已经是十分明显了,但我竟还没有想到。有时候,干脆识破了他们的险恶用心,自己也免却了烦恼,可是我抱着幼稚的想法,还为所谓的“依法治国”所欺骗,就不免更加倍的受着精神的煎熬。狱方正冷眼地在观察着我,在利用我的信件了解我的心里活动。我知道,家里一定没有我的消息,否则不会不来探监,而且家里的亲人一定对我的去向很着急。还幸亏我进来那天“发”了许多物品,到监舍后又被强迫购买了“规范被”和“规范床单”等形象物品,欠下了监狱的钱,快月底时,主管我的民警找我“谈心”,我表达了对家人不来探监的焦虑,显然,这警察也对我的拖欠有些焦虑,他竟拿出手机让我与家人联系。相隔家里仅仅二十公里,几元钱的车费,几十分钟的车程,竟使我饱受熬煎,最荒唐的是,我与家人的联系竟是用如此的违法手段给解决的。

不出所料,妻子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去向,从话筒里传来她焦急的声音,她一迭连声地问:“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我告诉她自己的所在,并告知乘车路线。入狱快一个月了,我家人根本没有收到什么《入狱通知书》,我犹如被黑社会绑架一样,失了踪。我家人的知情权被无理地剥夺了,共产党“依法治国”的遮羞布处处露出破绽。

7、探监时分

1月30日,妻子来了。监狱里来人将我带去会见,将出大门时,那人叫我等着,我的目光穿过面前铁门中间的栅栏望着30米外铁门中间的栅栏,果然,从栅栏外我看到了女儿的面容一闪,然后是儿子,一会儿又出现了妻子和妻子三哥的身影。我和孩子们挥手致意。啊,久违了!从这里到我家仅仅只有20.17公里,半年多天各一方,音讯不通。仅仅为了争取言论和结社的权利,在这个政权的法律里成为最严重的罪行。半年多来,我的家人饱尝了失去亲人的思念之苦。特别是在最后的这近一个月里,竟然我的影踪都没有了。没人负责,没人说明。

好不容易,办好了会见手续。我们被带到一间狱警的办公室里,看着半年来长大不少的孩子,看着半年来不堪警察骚扰,为我奔忙操劳而明显消瘦、憔悴的妻子,我一时语塞。想到七年的刑期刚开始,以后漫长的日子里不知道还有多少经济的、精神的压力在等着她,妻子的性格柔弱,政保科的特务们不知道会怎样地迫害她。(后来的事实证明,郑刚对待刚烈的胡晓玲有所收敛,而一次又一次地去妻子单位骚扰她。)我想,是否离婚可以减轻对她的迫害呢?于是,我脱口说:“我们还是离婚吧!这样对你的伤害会轻一些,我被抓以后,郑刚他们一定会来迫害你们的。”旁边监视我的分监区长金平立即打断我的话,厉声说:“朱虞夫,你态度端正一些,你老婆好心来看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妻子说,郑刚一次又一次地去她单位,动不动就将她叫到保卫科去训话,说是给她“把把关”。她不堪骚扰,对郑刚说:“我跟他离婚,你就不会再来找麻烦了吧?!”郑刚说:“你要末搬走,不住这里,否则,离了婚,我们还是要来找你。”既然离了婚依然要遭受迫害,那么就随它去吧!

我问起家里人的状况,妻子说,他父亲已经在去年9月9日去世了,当时去向公安部门要求让我参加追悼会,但是被拒绝了。9月9日,我还没有逮捕,是处在所谓的“监视居住”阶段。而依据共产党自己订的法律,监视居住并不限制人身自由,不能算刑期,可是我不但不能参加岳父的追悼会,连他的讣闻还是在四个月后才知道,这个邪恶的制度啊,是何等的没有人性,没有人道,公民的权利想怎样侵犯就怎样侵犯,无所顾忌。

被捕那天早上,我用摩托车带女儿去上课,平时女儿最喜欢坐在我的膝盖上。于是,我将女儿召过来,抱上膝盖,也许是女儿看到我那透着暴戾之气的光头十分不悦,显得很生分。我只能遗憾地将她抱下去。仅仅半年多,我的家庭亲情遭受了何等严酷的伤害。毕竟我从事的是在现代社会理应受到政府保护的行为,我争取的是符合联合国公约的权利,我为了追求中国社会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