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投入二看
7月2日下午2点许,那位面善的许副队长(出狱后去领扣押物时,方知他姓许)和两名女陪护人员,拎着我带来的一袋衣物,冒雨将我押上警车。
此时,我不知道他们将我押往何处。但有一点我心里清楚,不是送往看守所,就是临时关押在拘留所。
警车冒雨前行,雨刮不停的左右扫动。警车开行了一段时间,绕了好几道弯,就将我送到了第二看守所(简称:二看)。二看处于福州市偏僻的西北郊,位于福州市仓山区城门镇樟岚村下董。
进入二看大厅,许副队长忙着办理交接手续,以便尽快交差。然而事与愿违,看守所的一名女干警,打开一道小门,把我叫了过去,让我随她而去。
我一步一挪地移动脚步,不一会,就到了看守所医护室。医生看着我形容憔悴,脸色腊黄。有气无力的样子,问我有没有被公安刑讯逼供?手臂上的淤青块是怎么回事?
我如实回答:马尾公安正面没打我,但连续坐了36小时老虎凳,变相的刑讯逼供,不让睡觉……
医生问完话,要我在一张纸上签名摁手印。
医生检查过后,林管教仔细将我打量一番,指着一间小屋,叫我进去。
小屋里摆放一架电子秤,是量身高测体重用的。随后而入的林管教,门也不关,就让我当着她的面,褪掉身上的所有衣服,还叫我手抱着头,反复下蹲。
经过36小时的连轴折磨,估计她看到我人不人鬼不鬼的,误以为我是吸毒人员。担心我身上带有毒品。
由于36小时滴水未进,几次下蹲,我几乎站立不稳,踉跄跌倒。但林管教视若无睹,只顾催促我继续蹲下站起。直到她认为没问题了,才让我停住。
嗣后,又让我站到电子秤上。我的体重62公斤,身高168cm。
测完身高体重后,林管教指着胸衣说:“把衣裤穿上,把胸衣和鞋子扔到对面小房子的蓝色塑料桶中。”我赤脚踩在沙粒地上,硌得生疼。
刚扔完东西回来,旁侧的小门就打开了。那两名马尾女陪护人员,拎着我带来的那一袋衣物进来说:“二看不让带进去,让你家人来一趟,寄些钱和衣服吧。”
听到这个消息,我很焦虑。家中都是老弱年幼。他们又不知道我身在何处?如何给我寄衣服?
我向一脸漠然的林管教求助,遭到她的断然拒绝。只好转身向两名女陪护说:“我四十个小时没休息了,请你通知我的家人,来二看送衣物。”
那位女陪护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拔通了我女儿电话。我简要告诉女儿,我被关押在福州市第二看守所,帮我请个律师,寄几套衣服,再寄一些钱来。你们要坚强,妈妈没事的……在女陪护的催促声中,我匆匆挂断了电话。
打完电话,我像丢了魂似的。林管教漫不经心地说:“电话也打了,事情也交待了,就别想多了。”
我赤足走过四道大门,林管教将我带到标着文明号的301号监室门前停下,打开监室厚重的大铁门,催促我进去。我跨进监室不久,眼睛还没有适应黑暗的环境,身后哐当一声,厚重的大铁门就合拢和下锁了。
我刚跨进301监室时,里面走出来一个40开外的女人。她中等个儿,两腮无肉。我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个不好相处的人。我想,她就是牢头吧。
在这个当口,她就跟管教打招呼和问好,极尽献媚之能事,而无视我的存在。当我身后的大铁门哐当一声关上后,她才把视线落到我的身上,将我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让我走过布满铁栅栏的天井,迈过第二道铁门。
牢头领我走进隔壁监室。隔壁监室大过外面的一倍,四壁皆空,上方有两个大铁窗,靠洗手间傍边,也有一个铁窗。窗台上可以放一些衣物之类的物品。约十米长的过道上,坐着一排女囚。她们正在忙着手中的活。
过道的另一边,是一排十几米长的通铺。通铺靠墙的里面,也坐着一溜女囚。她们前面都摆放着一只塑料桶,塑料桶上面,铺着一块硬纸板,上面叠满塑料袋。旁侧放着一束束红色牛筋线。她们正用牛筋线穿塑料袋,每8个穿结起来,制作鞋子的包装袋。
牢头指着洗手间的两塑料桶水命令道:“把衣服脱了,先洗个澡。”
我打量洗澡之处,它是用塑料扣板搭盖起来,上面也用塑料板封死,以防止巡逻管教冒犯女人如厕和洗澡。不过,与塑料板相对应的那扇铁窗,同样会让里面的女人春光外泄。
呆过一些日子后,我看到送饭的师傅,楼道上巡逻的管教,他们都会选定女号们洗澡时间路过,偷偷瞄上几眼,以满足他们的变态心理。
牢头指挥两个女囚,把一大堆东西放在洗手间傍边的窗台上说:“塑料桶、毛巾、拖鞋、牙膏、牙刷、肥皂,都是公家先借给你。等你家人来上卡了,你要自己买,还给公家。还有这套衣服和小内衣,也是公家先借给你。等你家人寄衣服来了,洗干净还给公家。”
牢头和两个管生活女囚,监视我洗澡。其他人都在忙手中的活。看到我身上多处淤青,牢头问:“是否挨打了?”我摇摇头说:“这是坐老虎凳,才弄成这样的。”
牢头又问我:“你是哪里人?什么事情被抓进来等等。”
我说:“我是福清人,因状告无良官员,而遭到打击报复,才来到二看的。”
牢头愣了一下,眼珠子转了一圈,作了思考状。她的这个动作让我感到:此人工于心计。以后要多个心眼,要提防着她。遇事要忍着,否则会受苦。
两个管生活的女囚,要我把脱下的衣服扔到洗手间外的地下。她们则用塑料袋当手套,拎起衣裤,仔细地检查每个衣襟和褶皱,生怕里面藏着危险品或违禁品似的。
平时,我的生活很规律,三餐准时。突然两天两夜滴水粒米未进,身体处于极度虚弱困乏状态。我吃力往脸上扑水,以使自己尽快恢复清醒。
但此时,虽是酷暑炎炎的夏天,我没有洗冷水澡习惯,加上两天两夜没有摄入热量,水侵肌肤,我不由冷颤起来,浑身起鸡皮疙瘩。
冲完两桶水,我打着冷颤,穿上不合身的衣服,感到很别扭。
洗完澡,牢头叫我把换下的衣服装进红色旧塑料桶中,搁到天井的旁侧,等吃完饭再洗。还指着监规、行为规范等,要我背熟记牢。
接着,她指着“学习园地”上贴着的几张A4纸说:“你刚进来,叫‘新号’。按监规,七天之内,你要背熟‘六做到、六不准’。七天之后,在生产中学习。一切都恢复正常,和老号一样待遇。一天生产1500个。轮流值班搞卫生。生产任务完不成,人家休息,你就加班。如果有人举报,揭发你的违规行为,视情节轻重进行罚班。七天之后,监规、作息时间、权益和义务等,再不会背,每天晚上加班。直到会背了,才算通过。行为规范共七章42条,要在下个星期背,处罚跟背监规一样……”
听了牢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规矩,我倒抽一口冷气。
当天下午四点多,晚饭送来了。生活组的娟,拿了一把用香烟烫了记号的塑料小勺递过来,要我看清楚记号。说以后就是你专用的,不要搞错了……
二十多个女人挤在通道口,等待外面三个牢头,两个生活组的女囚,负责分菜和均饭。
20几个人,分成三个小组。三个牢头加两个生活组,为第一组。第二组、第三组依次按进监顺序蹲着吃饭。我是新号,当然蹲在垃圾桶边。
老号有卡可以购物,吃饭时拿出自己购的菜,有豆干、肉松、花生、酱菜类食品下饭。刚来的新犯和卡上没钱的人,只能就着粗厉的菜汤下饭。
我拔了一小口饭放在嘴,如同嚼蜡。我强迫自己咽下两口干饭,舀了三勺菜汤,期待尽快恢复体力,以应对应接不睱的问题。
吃完饭,开始搞卫生。那些生产用的塑料袋和塑料桶,都搬到天井一侧叠起。我是新号,要做最脏最累的活。两人使用一条浴巾擦洗地板,要猫着腰,弓起身子。倒退时,几次差点跌倒。
搞完卫生,又忙着洗自己换下来的衣裤。生活组的娟说:每人只能用5个衣架,除去挂毛巾一个,只剩下4个。超标使用,会受到处罚的。
六点点名前,牢头拿来一件桔红色囚衣叫我穿上。还让人教我练习“遵守监规、服从管教”的口号。举手报数,要求声音响亮。不然,就让你一直喊下去,直到牢头满意为止。
点名前,女囚盘腿坐成两排,等候铁窗外巡逻干部前来点名。
便衣管教姗姗来迟,左手持一本册子,右手执一支笔。先按开关,呯的一声,把隔间的那道铁门关上。
这时,监室里鸦雀无声。牢头大喝一声,报数!声音像平地炸雷。
1,2,3……报数清脆响亮,急促有力。管教点了人数,记录在册,就到下一个监室继续点名。
此时,牢头若认为有事,就会开号务会,对号内秩序点批,宣布奖罚。
晚饭之后的“自由活动”时间,新号要站在通道口背监规。她们时而闭目默念,时而睁眼验对。那副认真劲,是因为害怕受到加班的处罚。
我突遭逮捕,始料未及,心乱如麻。加上连续40多个小时的审讯折磨,我困极了,脑袋嗡嗡地响,使我无法静下心来背监规。总想先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晚上7点许,我睡觉位置安排好,是靠近卫生间。
打铺时,女囚们争先恐后,到墙角认领自己的席被。只有我无所适从,抱着被单,站在卫生间一侧发呆,看着她们来回折腾。
这时,我才发现监号里有两名老妪,一个78岁、一个68岁。她们是民间标会的会头。上百万的民间标会倒了,会脚联合控告,起诉到法院。为平息民愤,法院将她们分别判了3年刑。再过几天,就要送监。法官安慰她们说,因为年老,送监之后,可以保外就医。
那位看上去比78岁还要苍老的68岁阿婆,据说是第二次进二看。两次皆因标会的事情。
为照顾两位老人起夜方便,牢头让我睡她们的上一铺。
我们三人挤在一米宽的水泥地上,只好两席并拢。
躺在狭小的过道里,看着灯火通明的监室,虽身心极度疲惫,却睡意全消。我睁大眼睛向上帝祷告,我的主啊!请保佑我狱外的父母和女儿,让他们平安健康。请保佑我蒙冤八年的弟弟,让他在冤狱身心康健,健康地待到伸冤雪耻的那一天……
这时,两位阿婆打起呼噜来,嘴里不停地念叨,讲起胡话来。
白天繁重的生产任务,女囚们大都酣然沉睡,发出阵阵鼾声。我虽感到万分疲惫,却无法入睡,看着值班的人在万籁俱寂的夜里站岗,偶尔也看到起夜的女人路过炕前。
“起床!”一声吆喝,惊醒了我。不知何时,我也酣然入睡。
我揉了揉粘糊的双眼,全身僵硬胀痛,四肢无力。
听到“起床”的吆喝,下铺的号友,几乎是一跃而起,然后忙着整理叠被。把折叠好的被单井然有序堆放在过道的墙角。
待下铺整理好了,上铺的人才蠕动起来。牢头则翘着二郞腿,注视着号里的一举一动。不时发令催促。
每天6点起床,洗漱完毕,紧张的一天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