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保华:不忘偷渡苦,牢记血泪仇
正当中国政局明显左转,以恢复毛泽东时代作为时尚的时候,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一本《大逃港》,记述了那个时代中国人民大量逃亡香港的纪实文学作品。《中国青年报》以“人民会用脚投票”为题推介该书,虽然取态温和,但是在暗示,人民如果不能用手投票,就会用脚投票!香港《苹果日报》转载介绍,并用电话访问在深圳的作者陈秉安。本书第一版2万册已经卖断市。本人还没有机会看到,但是从介绍文章来看,对人心的震撼不能低估。
一颗子弹父亲倒下催生《大逃港》
作者透露,他想写这部《大逃港》,起因是1987年他在《深圳商报》任记者时,一次去罗湖采访某港资大酒店开业,“当时,香港过来的酒店总经理在庆典上演讲,刚讲到一半,他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台下愕然,不知发生什么事”。那位港人总经理哽咽着说:“20多年前,就在我站的位置,我父亲背着我偷渡,快到河边时,一颗子弹射来,我父亲……倒了下来。”总经理擦去眼泪后说,正因为此,他把酒店开在这个地方,为纪念死去的父亲。陈秉安称,那次采访令他知道当年大逃港潮,催生了他写逃港事件的冲动。
但是如果从毛泽东时代的阶级斗争观点来看,这位香港总经理简直就是“还乡团”来“反攻倒算”,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是循合法途径从上海移居香港的,我也没有勇气以偷渡方式来香港。但是即使在上海,从其他华侨朋友那里,也听到不少偷渡的情况(国内的朋友即使知道也不敢说),尤其是文革武斗尸体与偷渡尸体飘向香港的惨状,更是香港人具有强烈反共意识的原因之一。
陈独秀女儿陈子美为了偷渡准备十几年
1997年我移民美国后,曾经访问中共创党总书记陈独秀的女儿陈子美,她也是1970年代从广州到深圳偷渡到香港的,准备了十几年,从训练孩子游泳开始,最后由他的儿子与儿子的朋友,捆着汽油桶护着她游到香港的。到香港后几年,又以旅游身份到了美国,非法逾期居留,最后取得合法身份。
作者写这本书时,得以参阅一些档案,使内容更加翔实。据记载,深圳历史上共有4次大规模逃港潮,分别是:1957年、1962年、1972年和1979年,共计56万人次,参与者来自全国12省市县。看看这些年份,都与共产党发生的大事件有关。1960年代前,边防军可随时开枪射偷渡者,不少偷渡客被打死在海滩、河滩或山头。当时深圳催生一个新职业“拉尸”,鼎盛时有200多个拉尸佬。而最近我则在电视上看到中国某地因为贫穷而跳河自杀的人增多,渔民改打渔为捞尸,捞一个3千人民币。可见中国崛起后,穷人的遭遇并没有出现大变化。
1970年代我在上海时就已经听到,由于逃亡人数之多,不可能都以“反革命”来论罪,监狱容不下那样多的“反革命”,所以1970年代以后,从广东逃到香港被抓回来的,一律以“经济犯”(只是追求更好的生活方式)的“人民内部矛盾”来处理,关一阵教育教育就放人,当然一样受到虐待与羞辱;但是从厦门逃到金门的,则是“叛国投敌”,以“敌我矛盾”方式严惩。看来国民党反动派比英国殖民主义者还要可恶。
“改革开放”文人用笔写农民用血写
作者说:“我永远记着采访过的一位宝安农民的话,他说:‘改革开放这四个字,你们是用笔写的,我们,却是用血写的!’”的确,不少人把改革开放的功劳归于邓小平,这是共产党所批判“英雄造时势”的“历史唯心主义”观点。实际是民众用脚投票逼共产党改革,邓小平是为了挽救共产党的统治,为了要外来资金才改革开放,那是形势逼人啊。到现在,共产党还不肯放权,改革开放的果实落在共产党特权集团手里,也可见他们的改革开放只是为自己而不是人民。如今,中国自命已经崛起,为何用脚投票之风未减?不但欧美富裕国家,连非洲贫穷之地,与伊拉克、阿富汗的“危邦”,都有中国偷渡者的足迹,可见一斑。
我移居香港以后,更多了解到偷渡的情况,也接触到一些偷渡的朋友。港英政府对偷渡政策由松转紧,更不乏“阴谋论”之说。初期完全接收。中期港府的“抵垒政策”,只要偷渡者能够混入市区自首,就准其居留;在新界就被截获的,遣送回中国;因而能够进入市区的,多为有过人本领,或有内应;偷渡本身已要有胆识,能够抵垒成功的,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可谓“偷渡菁英”了,这样大大提高香港人的素质与竞争力。另一种“阴谋论”则说,1960年代后,香港经济开始起飞,偷渡正好为香港提供廉价劳动力,1970年代中期以后,对劳动力没有那样渴求,所以政策越来越紧,最终全部遣返。
由于偷渡者经历过鬼门关的考验,什么苦都能吃,也有冒险精神,所以在香港,无论白道,还是黄道、黑道,都不乏他们中的成功人士。书中提到了金利来老板曾宪梓、壹传媒老板黎智英、“期货教父”刘梦熊等。即使一些名不见经传的,不少也趁改革开放之风,拿着小本钱回到家乡投资,成为成功企业家。在我的香港偷渡朋友中,我观察他们待人处事的现实态度,我相信他们的人生观已经有了很大的转变。
我庆幸我的华侨身份,可以在文革最黑暗的年代拿着港澳通行证合法到达香港。但是我在厦门亲眼看到文革武斗死难红卫兵的墓群,听到偷渡者被边防军打死、被鲨鱼咬死,或偷渡过程中因为过度疲劳而累死或被抓回的悲惨遭遇,同为中国人,我为我的“好运”感到愧疚。
我奋笔疾书乃为死者讨公道
对生者来说,对有幸来到自由世界的我来说,难道不应该为不能开口说话的死者或留在中国的同胞讨取公道吗?这也是我到达香港后,一直奋笔疾书从事写作的原因之一。为了死者,也为了避免海外像我一样的生者,再度落入中国共产党的大囚笼里。
因此,当中国人民大学的校友,香港新华社宣传部刘再明奉副社长张浚生之命请我吃饭,并了解我是否政策尚未落实因而写反共文章时,我对他说,我人在香港,政策落不落实与我已经没有关系;与其他不幸者相比,我可以说没有怎么受到迫害(其实就是还没有把我列为牛鬼蛇神进行批斗,抄家、“帮助”都经历过了)。然而1991年我为华东水灾的灾民说话时,香港新华社组织点名围攻我时,竟说:“清楚其底细的人都知道,中共、中国政府过往待他并不薄。正是因为中共及中国政府的关照,他得以毕业于国内名牌大学,尔后又有一份不错的职业。他自己也公开承认过,即使在‘文革’那些年代他也未受过迫害。林氏来港后却利用香港的‘言论自由’尽情反共反华。”
按照他们的说法,只有被迫害的人才可以“反共反华”,否则就不可以。那么已经被害死的人又如何“反共反华”,难道不许我们还活着的人代他们“反共反华”吗?只有这样,才可以使共产党稍微忌惮一点,否则他们对异议人士杀光就是。这也是我至今还反共的原因,至于“华”,那是他们拿来掩护共产党的滔天罪行。
新华社那篇批判文章发表后,在校友会的活动中见到已经荣升为《文汇报》总编辑的刘再明,他赶快向我解释那篇文章不是他写的。我知道那不是他写的,因为同一天的《文汇报》,有他署名表扬李嘉诚的文章,他没有本事一天写两篇两个个正反对照的文章。但是他已经把与我谈话的内容放进我的档案里了。
我与黎智英、刘梦熊相识,黎智英“壹传媒”的政治立场人们都知道,他对共产党有相当的了解。刘梦熊最近为赵连海被判刑事件痛斥中国的司法黑暗,我在《争鸣》杂志里称赞他还有良心。虽然身为全国政协委员,我希望他还没有忘本,坚持良心的底线。老朋友、著名作家倪匡则是很早期偷渡来香港的,反共更是旗帜鲜明。
我最蔑视的是曾宪梓,不管他是不是偷渡来香港的,至少他不喜欢共产党而离开中国到了香港,但是后来居然带头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这个从中国到了香港,靠做冒牌巴黎领带而被港英政府判刑的骗子,因此仇恨港英而沦为“爱国人士”中最恶形恶状的“左王”,最近更针对刘晓波颁奖典礼发表宏论,指责出席典礼的民主党主席何俊仁是“叛国者”,责问挪威政府为何不向自己国家的牢犯颁发和平奖。对这样一个据称毕业于广州中山大学,却不知道挪威并没有政治犯的白痴来说,多说也没有什么意思,只能说:“上帝要你死亡,必先叫你疯狂。”梦熊老兄看到他这位同道,不知会做何感想耶?
——原载:《看》杂志第7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