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新生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社会发展研究中心主任 教授


埃及发生的一切提醒人们，宪法是一个国家的根本章程，宪法的修改是一个非常严肃的事情。总统不能因为眷恋总统宝座，而随意地修改宪法，总统更不能把宪法玩弄于股掌之上，从而忽视了公民基本的利益表达。
 
埃及副总统2011年2月6日与反对派代表举行对话，双方同意建立一个专门委员会，研究宪法和立法改革问题。这是埃及走向稳定的良好开端。

此次埃及爆发大规模抗议游行示威活动，从表面上来看，是一次反对党试图推翻现政权的政治行动，但从本质上来说，是针对穆巴拉克总统个人的行动。穆巴拉克统治埃及30多年，从来没打算放弃自己手中的权力。不仅如此，眼看自己身体每况愈下，穆巴拉克总统还准备把自己的位置传给自己的孩子。这种带有封建世袭制的政治安排，不仅激怒了埃及的反对党，而且也使党内一些开明派人物摇头叹息。所以，当埃及反对派走上街头发动大规模游行示威的时候，埃及的执政团队似乎便成了一盘散沙，甚至连埃及的警察和军队都显得软弱无力。穆巴拉克总统虽然在名义上是三军总司令，国家最高元首，但在人心涣散的大背景下，他不愿意也不敢做出进一步使国内局势恶化的举动。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就是与反对派对话，通过协商结束国内政局动荡的局面。

然而，在埃及反对派看来，穆巴拉克总统早已失去了权杖，他们不愿意与一个即将被推翻的政治领袖举行对话。万般无奈，穆巴拉克总统只好选择一个副总统作为谈判代表，安排自己的去留问题。果不其然，副总统与反对派领袖举行会谈时，反对派领袖直截了当地提出限制总统权力的要求。而要想从根本上限制总统的权力，必须修改埃及的宪法。

埃及现行宪法是一个世俗宪法，其中规定了埃及总统的权力，但却没有限制埃及总统连选连任的条款，这就使得穆巴拉克得以在宪法的框架内不断地谋求连任，从而最终成为一个事实上的“终身总统”。修改宪法的首要目的是确定总统的任期制度，禁止总统连选连任。所以，埃及的制宪会议，与其说是一个修改宪法的会议，不如说是一个从法理上剥夺穆巴拉克总统权力的会议。

宪法是一个国家的共同行为准则。当一个国家出现动乱的时候，从宪法的角度寻求共识，是一个国家走向稳定的必经程序。当一个国家因为宪法而发生分歧的时候，成立制宪会议修改宪法，就是一个国家凝聚共识的必要步骤。许多国家的宪法虽然规定了公民的权利，但由于没能从根本上约束执政者手中的权力，因而这些国家不能被称之为现代宪政体制国家。埃及在阿拉伯国家率先实现了议会民主选举，并且制定了国家的宪法，明确了公民的权利，但由于没能约束总统的权力，因而为此次动乱埋下了伏笔。修改宪法的过程，实际上是执政者与反对派讨价还价的过程。只要反对派参与宪法的修改，那么，反对派就有义务遵守宪法的有关规定。

所以，不要把埃及修改宪法看作是一个简单的立法活动，它也是埃及社会各界寻求共识的过程。在修改宪法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出现讨价还价，甚至会出现根本性分歧，但是，只要同意制定共同的行动纲领，那么，这个国家就充满了希望。

现在世界上许多国家都重视社会的稳定，因而这些国家轻易不启动宪法修改程序。即使迫不得已修改宪法的部分条款，一些执政者也不愿意社会公众广泛参与，这是一个非常愚蠢的做法。修改宪法的过程，实际上也是一个集思广益的过程。只有广泛征求社会各界的意见，制定符合多数人理想的宪法，国家才能实现真正的稳定。

在一些国家执政者为了推行自己的施政纲领，通过修改宪法延长总统的任期。这同样是不明智的举动。执政者可以坚持自己的施政纲领，但是，总统必须学会培养自己的执政团队，不要试图以独裁的方式建设一个美好的国家。如果施政纲领能被选民所接受，那么，执政者培养的接班人自然而然也就被选民所接受；如果施政纲领不能被选民接受，那么，即使通过修改宪法谋求连任，在选举的道路上也会困难重重。拉丁美洲国家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子。巴西总统通过实施自己的施政纲领，赢得了巴西选民的信赖。当总统任期届满必须交出权力时，巴西总统佐拉果断地推出了自己的接班人，而接班人不负众望，在选举中获得了胜利。委内瑞拉总统查韦斯自以为在玻利瓦尔革命中选择了正确的道路，试图通过修改宪法争取连选连任，结果在全民投票时被选民否决。尽管查韦斯总统几经努力，最终实现了担任“终身总统”的梦想，但这份政治执著可能会给委内瑞拉未来的政治变革埋下伏笔。

当年穆巴拉克总统在国内外享有崇高的威望，在国内局势相对稳定的情况下，他通过修改宪法争取连选连任，成为了埃及事实上的“终身总统”。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人算不如天算，埃及国内的经济形势发生了变化。在反对派领袖振臂高呼下，越来越多的埃及居民加入到游行示威的行列中，埃及总统不得不为自己的错误决定付出沉重的代价。

埃及发生的一切提醒人们，宪法是一个国家的根本章程，宪法的修改是一个非常严肃的事情。总统不能因为眷恋总统宝座，而随意地修改宪法，总统更不能把宪法玩弄于股掌之上，从而忽视了公民基本的利益表达。埃及各大城市街头的游行示威活动，再一次提醒社会转型国家的执政者，宪法应该成为社会公器而不应该成为一个家族或者一个政党的工具。修改宪法扩大总统的权力，实际上就是把自己推向公众的对立面，这对于国家没有好处，对于总统个人也没有好处。总统必须树立对宪法的基本信仰，必须学会在宪法的框架内执政。只有这样，这个国家才能避免动荡，也只有这样，才能建立公民共同遵循的行为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