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六日吃晚饭时施滨海来电话告诉我，胡绩伟老去世了。听此噩耗心中十分悲痛。八十年代以来，与他老人家相关的往事，一一在脑中映现出来。
最早认识他是在一九七九年初的理论务虚会上。胡耀邦在开幕式上讲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确立“改革开放，建立民主法治国家”的方针。但是邓小平在闭幕会上却来了个大翻牌，提出了与建立民主法治国家完全相反的所谓“四项基本原则”。其后在胡耀邦主持召集的中宣部双周座谈会上，胡乔木突然发难指责报刊上对四项基本原则没有好好宣传。《人民日报》总编辑胡绩伟辩解说，我们刊登了李洪林的几篇文章，做了宣传。胡乔木说李从反面提出问题算什么宣传。后来，我主持的群众出版社将李这几篇文章收集起来出版为一本小册子《我们坚持什么？》。胡乔木又大兴问罪之师，要公安部对我进行检查和惩处。我答覆说文章是在党报上刊登的，作者是中宣部理论局局长，我有什么可检查的。
一九八二年三月中央召开马克思逝世一百周年大会。周扬在会上作了人道主义与异化问题的报告。胡乔木不同意这个报告，并指责《人民日报》不应刊发这个报告。副总编辑王若水因曾协助周扬写作这篇重要理论文章，被解除了副总编辑职务；胡绩伟的《人民日报》社总编辑一职也被解除了，调任人大常委会教科文卫副主任职务。在此期间，胡绩伟还批驳胡乔木关於党性高於人性的谬论。在当前应提人民民主专政还是无产阶级专政，胡绩伟与胡乔木也有不同见解。胡绩伟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了我所着的《无产阶级专政还是人民民主专政》一文，认为现阶段仍提人民民主专政为好。但是，在“八二宪法”的序言中胡乔木仍坚持写上“人民民主专政实质上即是无产阶级专政”。
胡绩伟在就任人大常委会教科文卫副主任后，组织起草新闻法，曾多次在北京、深圳等地召集新闻界、法学界人士听取意见。我曾参加在《人民日报》社会议室召开的一次会议，记得那次着名报人邓季惺也出席了。但是，邓力群却把起草工作从胡绩伟手中夺了过去，以至新闻法至今胎死腹中。与此同时，胡绩伟写了《民主论》一书，倡议编印《民主》丛书，由他做主编，并聘于浩成、王若水、李洪林任副主编，其中由我主持常务。一九八九年五月借民盟会址召开胡绩伟着《民主论》一书发佈会。理论界、出版界学者多人参加。那时正值八九民运风起云涌，多人在会上慷慨激昂。民盟的楚庄说，“夜半杜鹃犹啼血，不信春风唤不回”。五月二十日李鹏发佈戒严令，将进行清场，镇压学生。胡绩伟以人大常委会委员身份挺身而出，呼籲召集人大常委紧急会议讨论撤销戒严令，许多委员赞成并同意赴会。但是，在当局威胁施压下，一些委员又变卦反悔，以致会议流产.“六四事件”后胡绩伟这种正当合法的行为反被当局诬为非法违纪，撤销其人大代表常务委员资格，并给予留党察看处分。
一九九三年胡绩伟赴美访问参观，返国后写了一篇访美劄记。我读后感到胡老虚心学习，接受新事物，一点也不保守教条.据香港媒体报道，胡绩伟在访美期间，曾出席在明尼苏达州首府召开的一次会议，在会上与吕秀莲会晤。据说，胡绩伟曾表示，看来台独也并非毫无道理。一九九四年春我在赴美前夕向胡绩伟辞行时，他讲了对美国民主的深刻理解。在晚年他不顾自己的高龄及身体状况，勤奋读书，仍不改是非分明、主持正义的老脾气。
二○○五年我在滞美十一年后回到北京，有些人对我怀疑甚至中伤。在朋友们为我举行的八十岁寿宴上，许多老朋友都参加了。胡绩伟老在会上作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回顾我们八十年代以来共同奋斗的往事，让我感到安慰和鼓舞。二○○九年刘晓波被逮捕重判，胡老发表声明，表示抗议.胡绩伟作为一个老党员，在识破了中共假民主真专制的面目后，毅然决然投入反对一党专政、实现宪政民主的正义斗争中，可说是极为难能可贵的。他的去世不能不是我们的重大损失。我们会永远纪念他，学习他的无私无畏、为人民民主事业不屈不挠奋斗到底的精神。
二○一二年九月二十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