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几个月前在朋友们发来的邮件中,读着疑似出自当时还是王储的大脑的那样一件约6000字的长信时,还以为他们有反转的机会;当本人后来看到有政府高官号召同僚要读一个法国人早在一个半世纪前就出版的《旧制度与大革命》时,也以为他们或许还有反转的机会;当得知京城宣布今年就要停止执行劳教制度以及看到真的加大了反腐力度时,又以为他们或许还有反转的机会——可当近日读到一个据说只在内部传达的南巡讲话后,前面的那些“以为”都不复存在了,并且相信:他们已经没有了任何反转的机会。

理由如下:别的一切都可以不说,只讲判断。我们知道,不论趋势或叫大势,如果判断失误,一定是满盘皆输。说他们已经没有了反转的机会,重要依据,就是这个国家的“核心”仍在自欺欺人,把苏共一夜崩盘原因居然只说成是“信念动摇”,而不认为是国家根本制度造成。在这样一种制度下,国民离人的“自然状态”(我理解就是作为人的基本状态)渐行渐远,整个国家和政府也更不是洛克、康德和卢梭所阐释的那样一种国家、政府的性质,人们在自由、服从等方面的思维方式与中国皇上时代几无二致。既然如此,现在仍然要维护这样一种根本制度,实质上也就是要把已经走在邪路上的中国继续往前推进,一直推到走不下去为止,成为第二个苏联。

如此说来,真是枉费了那些研究苏共之所以被瓦解的中国学者们的心血,他们那些文章真的要算是白发表白出版了。我不知道,在这方面的研究,中国(包括苏联自己)有几篇说真话的文章会认为苏共的瓦解不是国家根本制度的缘故,而只是一些人“信念动摇”——而况,一些人之所以信念动摇的根本原因不正是那样一种制度所造成吗?

极权制度下,除了权力,谈何信念!勃列日涅夫就曾这样说道:“共产主义不过是骗骗那些无知民众的谎言”。难道我们有人也要像勃列日涅夫那样继续欺骗中国民众下去吗?



如果说包括中国的一些学者们谈苏联解体、苏共瓦解还隔着一层面纱的话,那么,就来听听苏共自己是如何说的吧。俄罗斯共产党书记久加诺夫对苏联解体、苏共失去统治地位反思的结果是:苏联瓦解的原因:一党专政,三大垄断——垄断政治、垄断经济、垄断真理。

原话是这么说的:“即垄断权力的政治法律制度、垄断经济利益的封建特权制度和垄断真理的意识形态管理制度。”“所谓垄断真理,实际上是一种对思想的钳制,它的最初表现形态就是宣称:只有党的理论、理想、文件才是真理(进而又发展为凡是党的领导者的思想、言论、指示都是真理),必须无条件绝对服从,它是一切媒体、言论的导向。‘朕即真理’,一切真理都在我手中,我说的就是对的,凡有任何一点怀疑,或不同的看法,就是违反真理,就是‘阶级敌人’,应予以镇压,甚至肉体消灭。”

“由于垄断真理,对思想的钳制,对思想文化的专制,稍有不同于官方的意见,就认为是异端邪说,就批判,就处分,就动用专政工具整肃、镇压。或投入监狱,或关进疯人院,或驱逐出国和剥夺公民权等等,这就引起一系列灾难性恶果,最终导致苏共垮台,苏联解体。”

也就是说,就算把苏共的瓦解归之为“信念动摇”,那也是多年来一党专政和三大垄断的结果。不然,怎么就没听说美国民主党或共和党也有这种“动摇”呢?按我们有些人的意思,美国民主党也好,共和党也罢,他们那些“信念”岂能与苏共的信念相比?可事情偏偏就是这么奇怪:别人不那么崇高的信念,却一直坚持着,甚至毫不动摇;而像苏共,信念似乎很崇高,可人们非但不能坚持,最后还彻底动摇并放弃了。这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是信念出了问题,还是不能坚持信念的人出了问题,抑或信念和坚持信念的人都出了问题?

自己是这么看的:一开始,确实有那么几个人甚至一群人有那么一种信念,而且还宣传并坚持了下来。可后来渐渐变了味,以至于也说自己有这种信念者,绝大多数都是骗子。这些骗子无非是发现只要说自己有这种信念就能得到好处,就能升官发财,甚至还能骗到像勃列日涅夫那样做上苏共总书记的位置。这样一来,这种信念就从崇高变成了骗术。

一个政党弄到连总书记都是骗子,岂有不瓦解之理?世上党派无数,可我们有谁听说过“骗子党”呢?不信,看看就在苏共瓦解的1989年,苏联社会科学院发出调查问卷,收回的还是这样一组数据:“苏共究竟代表谁?”答案:认为代表劳动人民的7%;认为代表工人的4%;认为代表官僚的85%。这说明实行极权制度的政府,一旦罪恶累累,也就等于踏上了不归路,欲罢不能,只好一条道走到黑,绝不给自己反转的机会。这是因为他们害怕,害怕人民清算他们的罪恶。如此这般,又还怎么能说苏共的瓦解只是因为“信念动摇”而不是实行极权制度的结果?研究苏共史的人都知道,苏共根本就不代表苏联人民,只是官僚们的代表。苏联不是人民的苏联,主权也不在苏联人民手里。

我当然不敢说今天的中国如果也发这样一个调查问卷,收回的也会是这样一组数据——只是在想,如果也是这样一组数据,有人又还有什么理由和底气要做一个已经被苏共历史证明根本不值得做的“男儿”,要撑住这要倾的大厦?再说,就算真的铁了心要做男儿,真的要撑,别说一个男儿,就是有千儿八百个男儿,面对只代表官僚而早就失去人民信任的腐朽大厦,又能撑得住吗?

说到这里,不由得联想起大半个世纪前,无数仁人志士抛头颅洒热血,都是抱着“新中国”一到,人民就能过上美好幸福生活的信念,其理由就是,那时的政府是人民的政府,国家是人民的国家,一切由人民说了算。由人民说了算的社会,人民能不幸福吗?

然而,后来自说自话、代表人民的执政者的所作所为,生活在这个时段的人们都经历过都感受到了;至于有多少人多少年吃不饱穿不暖,受了多少苦难,后来又让多少人饿死,简直是一言难尽!想想,真是辜负了那些无数的先烈们,让人痛心不已!言及此,本人真想大喊一句:有些人,你们怎么对得起那些先烈们啊!



至于信念可不可以动摇,这当然可以算是一个话题。

一个人,一个社会,一个国家,能有一个好的信念并把它坚持下去当然好。可这里有一个前提,这就是那信念必须符合常识,符合每个人的自由发展,不仅如此,坚持这种信念也不会给人们的自由发展带来伤害,更不会让人们无端地付出生命代价。如果不符合这两个条件,这个信念就一定不是好信念,绝不应该还去倡导还去坚持。

如果用上面的“前提”来检测苏共,恰恰证明苏共最后“信念动摇”是正确的,因为他们倡导并坚持的那个信念有问题,证据就是在坚持这种信念的七十多年中让苏联人民吃尽了苦头,多少无辜乃至有功的人因为有人要坚持某种信念而惨死。试想,如果苏共的那种信念一直不动摇,那么,我们今天看到的仍然是一个专制的苏联,是一个怨声载道的苏联,是全世界民主国家都不愿意与它打交道的苏联,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这样的异议作家也不会最终回到自己的祖国,落叶归根。请问:人类要这样一个苏联干什么!

要知道,苏共在坚持那种所谓信念的七十多年的历史中,一直是依靠瞒和骗在维持,而一种信念如果需要瞒和骗才能坚持,这首先就不是一种好信念;其次,这种信念也必不能坚持长久。今天我们有人说苏共瓦解是因为信念动摇,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没错。如果不是信念动摇,那么大一个政党,不是自己要瓦解,谁能瓦解得了呢?事实上,当斯大林实行极权专制后,苏共的绝大多数党员也就没有了这种信念,有些人表面上认可这种信念,不过是为了生活,甚至只是为了活着。知道苏共内幕越多,信念也就越少,从斯大林到戈尔巴乔夫前一任契尔年科,可以说没有一个党的领袖没有一个高官还有什么所谓实现共产主义的信念。因为他们知道,那些全是骗人的鬼话。

说了苏联,不能不说中国,因为中国是紧步苏联后尘的。只要有人不是要狡辩,你就不能不承认,苏共所实行的,毛时代的中国也都实行了;苏共没有一个高官相信共产主义,中国又有哪一个高官真的相信共产主义呢?至于到了今天,别说高官,真不知道还有哪一个官员潜意识中还是在想着“要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

所以说,事实上,1978年的改革开放也正是缘于“信念动摇”。不然,如果还是毛时代那种信念,如果一直坚持与资本主义不共戴天,如果提到私字提到个人利益就要批倒批臭,哪里还有改革开放?哪里还有市场经济(本人实在不愿意在市场经济前面再上“社会主义”这样一个限制语。因为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即使不是水火不容,也完全是两码事)?又哪里还有什么股票、证券、期货交易?所以说,不固守一个信念,或说当发现原来坚持的信念有问题时,勇敢果断地“动摇”乃至放弃,正是人的神性使然,否则,这人也就真的成了糊涂蛋。

1949年后的前二十七年,中国人的信念倒是“毫不动摇”,可给中国人民中国社会带来的是什么呢?是谎言连篇,是人民饿死无数,是说打右派就打右派,说发动文革就发动文革。这种信念只坚持了二十几年,中国国民经济就到了崩溃的边缘——这在1980年前后的报刊上乃至中央文件中都是有据可查的。有人的记性为何就那么健忘不堪呢?中国国民经济到了崩溃的边缘不正是我们死活都要坚持某种信念的结果吗?

可以去想,如果不是包括邓小平在内的绝大多数中国人“信念动摇”,而是继续坚持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继续坚持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没有一系列的城乡改革,不去加入WTO,中国不仅没有今天,恐怕也早已要与北朝鲜为伍,成为他们的难兄难弟了。面对这样一段不堪回首的历史,我们怎么还能把1949年后的前二十七年与后来的改革开放、实行市场经济以及现在的深化政治体制改革说成是有机统一的呢?这无论如何是说不通的啊。

中国1978年的改革开放,就是一场革命。中央编译局教授俞可平在一次接受媒体采访谈到市民社会时说:“市场经济制度是对传统社会主义模式的根本性突破,它对整个中国社会的影响不啻于一场革命。”(原载1993年12月8日《天津日报》,另见《民主是个好东西——俞可平访谈录》第184页,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版)

所以,本人这么看,中国人民之所以有改革开放,之所以实行了市场经济,之所以还有我们谁都难以准确预判到中国将来包括政治体制的各种改革,正是得益于中国人民的“信念动摇”,这与苏联解体、苏共瓦解是一个道理。人间正道是这样的:如果发现信念有问题,不合人道、不合天性,就一定要放弃那个信念,改弦更张。若是仍要继续坚持下去,只有死路一条——苏联乃至苏共即是一面天大的镜子。

短文做到这里,好歹也算命题证完,再说就要算是啰嗦了。可本人总觉得中国人包括中共在内,最好也能了解一点当年曾大受胡适先生赞扬的实用主义理论,这样,对认识信念以及信念能否动摇大有裨益。比如,美国实用主义创始人之一的威廉•詹姆士,在他那本名为《实用主义》的“小册子”中所阐释的有关实用主义的要义,对我们今天有些人的一些糊涂认识乃至应该走什么路,完全可以起到启蒙的功效。话是这么说的:“实用主义愿意采纳任何东西,既遵从逻辑,也遵从感觉,并且重视最卑微、最具个人性质的经验。要是神秘经验有实际的效果,它也愿意重视神秘经验。假如在私人事实的灰土堆里可以找到上帝的话,实用主义也愿意接受一位住在这种灰土堆里的上帝。”又说“实用主义检验或然真理的唯一标准,就是看哪个能给予我们最有效的引导,哪个最能适合于生活的各个部分,并且能够与经验的各种要求全部结合起来,毫无遗漏。要是神学观念可以做到这一点,尤其是倘若上帝的概念确实可以做到这一点,实用主义怎么能否认上帝的存在呢?”(均引自第47页,商务印书馆出版)

一言以蔽之:还是实事求是,还是强调实践;说什么都行,就看实效如何。

2013年2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