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当代政治史和文化史上,我们见到不少勇士和英雄挺身而起批判毛泽东,但是绝少见到连同毛泽东、共产党、马列主义一起做搜根式整个拔起、彻底批判的勇士和思想家。五十年来,我们看到不少人虽然批判列宁主义、斯大林主义、毛思想等等,但批判者们却是马克思的原教旨主义者。我们曾听到有人说,经文是好的,只是和尚把它念歪了,只是首领祸国殃民、犯了大错误。我们曾看到有人英勇地批判毛泽东,却拥戴毛的同僚或同党来主持一党极权统治。我们还听到怯懦的“第二种忠诚”、愚昧的“新权威主义”之类论调。凡此种种,皆是胡涂观念、半截子思维乃至政治蒙昧。这些论调早已烟消云散。现在若还有人步其后尘,大约不是疯子就是傻子或是骗子。

在林昭的思想批判、政治批判和文化批判中,从来不把独夫民贼毛泽东与共产党划分开来,也从来不把“毛泽东思想”与“马列主义”划分开来,而是把毛泽东批判、共产党批判、“毛泽东思想”批判以及“马列主义”批判视为紧密相关的一个整体,这是林昭思维彻底、思想深刻、睿智非凡、见识过人处。她的精神视野雄放寥廓,思想性格恢弘博大,文字风格充满高度的自由精神,独步整个时代。林昭的出现,划出一个全新的思想时代。

作为女性,她的心灵极为善良、美好、崇高,她的性格充满悲悯、正义、勇气。作为年轻知识分子,她完全扫荡马列主义理论骗术、荡涤共产党思维圈套,也完全不受任何其他门户拘囿,她具有彻底独立的人格和完全自由的精神。作为思想家,她高扬人类良知、道义、自由、人权思想价值,批判一切泯灭良知、传播愚昧、实施迫害、反对人道的偏狭邪说及其狂热政治宣传。她对专制者、极权体制及其专制理论的彻底揭露和犀利批判,充分显示这位年轻思想家不仅具有个性人格的圣洁心灵和雄伟气魄,而且具有思想的彻底和理性的明澈,或曰彻底的理论思维和高洁的思想品格。



林昭称共产党是“魔鬼政党”。从这个政党出生、成长、制造恐怖事件、发动流血内战、劫夺国家权力、祸害整个民族、铁血维持政权这全部历程中使用的各种阴谋和暴力手段、带给各国人民的诸多苦难来看,林昭此言直戳其鬼蜮、邪恶实质。这个党宣传的全是谎言、策划的全是阴谋、推行的全是堕落和邪恶、干下的全是血腥迫害和滔天罪孽。“打土豪、分田地”“三年流血内战”“思想改造”“镇压反革命”“反右”“大饥饿”“十年文革”“六四大屠杀”“镇压宗教信仰”“暴力维稳”“取缔言论出版信仰结社自由”“监禁和谋杀”勇敢的维权人士等等九十年来的血腥罪孽至今仍在继续。它与西方民主社会为敌,践踏宪法上的公民权利,封网删帖无所不用其极,它封人民的嘴、捆人民的腿、监禁人民的思维,它用手铐威胁人民这不许说那不许讲,它引诱和逼迫人民一声不吭地跟着它堕落、犯罪、直下地狱。“魔鬼政党”四字可见林昭的眼光多么犀利。

共产党统治中国六十年,是颠覆中国文化、敌视人类文明、毁灭道德人格、践踏人类共同准则的灾难性六十年。共产党对中国政治、中国社会和中国文化的败坏,对政治观念、道义原则、人类文明价值的践踏,在中国历史上前所未有,导致中华文明和人类文明在当代中国的灾难性毁灭。六十年来,中国人不是道德走向正直、社会走向道义、人格走向崇高,而是心灵走向堕落、道德走向破产、人格走向毁灭,整个社会从上到下疯狂走向极度的物欲、肉欲、金钱欲、权力欲,走向全面、彻底的糜烂、欺骗、冷漠、残暴、无耻、灭亡。毛泽东使中国人互斗互害,要中国人勒紧腰带、发扬精神、搞两弹一星,邓小平及其后辈使中国人互骗互害,让中国人松开裤带、放纵兽性、走向彻底的唯物唯欲。六十年来,可怜的中国民族被这伙极权势力耍弄得像一群猪狗,被鞭子和枪杆子呼啸着赶得忽而向东、忽而向西、狼奔豕突、尘埃四起,从红色地狱跌入黑色地狱。



当这个极权制度建立十六年之际,狱中林昭为中国眼下的政治写下这样的感慨:“看啊!连人类文明生活中一些至为神圣、高贵、恒久而光辉的概念与原则诸如自由、正直、仁心、道德、风范、刚骨等等,到一旦进入了政治领域以后竟然就……在某种意义上几乎都只贬低得成为了旨在增加商品价值的装璜纸盒!这就是我们人类社会之该死的政治。人们什么时候懂得了这一点,就称为懂得了政治,什么时候学会着随心所欲小大由之牵强附会而毫不脸红地耍弄这些装璜纸盒以欺世盗名哗众取宠了,这样的人就得被称为政治家!林昭经过这几年来的‘增长见识’吗(也是第一看守所并大概跑不了也是先生们之贵所长给我的话)对这一点总算是比较地懂得了,但还只是学不会并且也许永远学不会耍弄它们,故虽然好歹地懂了些政治,毕竟还不能够——还够不上作个什么‘政治家’。”(林昭十四万言书原稿第79页,以下只注页码)

人类一切美好的概念和理念在这个政权手中只剩下一个空壳,内容变成完全相反的东西,诸如民主成了空壳而里面装的是极权,自由成了空壳而里面装的是专政,仁心仁政仁道遭到批判,政治成了卑污的猪圈和浑水塘。她感叹自由、正直、仁心、道德、骨气这些人类文明生活中神圣、高贵的概念和原则在当代中国政界统统遭到践踏,变成极权者手中玩弄的欺世盗名的包装盒,学会阳奉阴违、“毫不脸红地耍弄”这些空洞辞藻的人才能成为“政治家”。在极权制度下,中国人一直生活在一个巨大的政治虚伪、社会虚伪、人格虚伪、言语虚伪中。难道要永远这样虚伪下去吗?

毛泽东和共产党建立了这个极权制度,使中国人民从此生活在可怕的虚伪和血腥的残酷中,成为没有人性、相互残杀的畜类。社会的黑暗、暴虐与共产党内部的阴谋、残杀,构成中国人的基本生存环境和生态。在这种政治黑暗中,没有一个人是安全的。林昭称共产党是“魔鬼政党”,一针见血道出其吃人性质:“在先生们之贵魔鬼政党的内部由于要切实保持人们那种惴惴其栗而唯诺是从的‘精神状态’更必须经常寻找相斫相杀的斗争对象,故不怕爬得再高而死的机会比之通常情况下是一发为多!——从明杀、暗杀、故杀、谋杀,不见血地杀直到‘畏罪自杀’,然而任凭在中国大陆这片已经化了血海的大地上人们是怎样地在死着也罢,更任凭先生们在你们之党内太上皇——秘密特务之魔掌的阴影下是怎样地在被着明杀、暗杀、故杀、谋杀直到‘畏罪自杀’!”(62)几个月后“文革”爆发,“彭、陆、罗、杨”“刘、邓、陶”等等官位显赫之辈一夜之间成为阶下囚、死无葬身之地。林昭这番真言得到血淋淋证实。



她洞悉共产党内部十分黑暗、毫无文明性质,这个吃人的“魔鬼政党”内里是“一窝毒疮一包浓浆”:“先生们的党内斗争几乎一直是个关门淘粪坑的局面,作为局外人即使时而也嗅到些从门缝里飘出来的‘关不住的春光’,到底又哪里弄得清你们那‘党和国家的集中统一领导’之内是怎么样的一窝毒疮一包脓浆!假如我再多知道些的话!……不过那也枉然,如上所述,从皇帝之行事断无他人置喙余地这一点上来讲,林昭的陈诉写给不论哪个都等于是他的拘魂票追命书!啊呀,先生们,可敬的先生们哪!可怜!可怜!!可怜!!!原来你们在这样一家魔鬼政党里,不管爬得多高都只是些性命仅如悬丝呼吸随时可绝的樟柳人哪!”(20)从毛泽东二十七年暴政直至今日其儿孙辈薄氏诸人罪案曝光,不断暴露这“魔鬼政党”的黑暗实质及其极权制度下中国社会的黑暗,为林昭的共产党批判不断提供如山铁证。

她在半个世纪前就指出“恐怖与黑暗”给全体共产党人造成的精神伤害之深重:“真的,到了今日之下我于这一点是理解得分外地深刻:先生们之那家贵党的党内生活原来是如此惊人地恐怖与黑暗的呀!怪不得先生们发精神病的百分比那么高呢!”(34)“先生们的党内情事向来都是如此地恐怖荒谬血腥弥漫尸气蒸腾地漆黑一团,谁知道你们呢!”(87)今日此党贪官从上到下已渗透到每一个毛细血管,这些陷入末日恐惧的党徒们读此真言岂不唏嘘。贪官们接二连三自杀身亡,恰是这种心灵恐惧的表征。



她犀利指出共产党没有人性,只有“极端冷酷”的狭隘功利“理性”。她有力质疑:“先生们,假如你们在那极端冷酷的政治家的理性之中还存在得有那怕只是一点点人心,还含带得有那怕就是一分人的感情?”(20)她一针见血指出,共产党的“对人逻辑”是“极端实用主义功利主义的”,对人残酷、待民酷虐、动辄镇压“符合你们之极端实用主义功利主义的对人逻辑!”(113)

在这种没有人性的政党里,政治谋杀、“路线”谋杀(党内斗争和残害政敌)和“政策”谋杀(党外斗争和残害人民)事件司空见惯,多达七千万人死于共产党六十年暴政。谈到这种卑鄙的政治谋杀行为,林昭深刻地指出,共产党以“阶级利益”为说辞、始终把人当成“工具”:“先生们,这就是你们的政治原则啊!这就是你们的做人道义啊!这就是你们的‘阶级利益’啊!在你们说来很可能这是不奇怪的,因为你们一向只把人当成为某种工具!你们的所谓重视人爱惜人等等,除了在一些情况下是欺世盗名,一般地说其意义也不过就如工匠之爱惜工具!”(113)

中国古代哲学家孔子早已指出人格独立和个性尊严是人类的核心价值,人不是工具,而是目的;人不应当是浑浑噩噩、随波逐流的乡愿,而应当是具有独立意志和道义立场的君子,“君子不器”“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说大人、则藐之。”自欧洲文艺复兴以来,人的价值、个性的尊严成为人类文明的核心理念。启蒙时期思想家们发扬光大这种人文主义思想,康德在他的批判哲学中指出“人是目的”。

林昭以思想家的锐眼,一针见血指出共产党人在“阶级利益”口号下完全颠覆人类的政治原则、人格道义,“一向只把人当成为某种工具”,或运动或利用或牺牲,或杀人灭口或赶尽杀绝,而他们宣扬的却是“所谓重视人爱惜人”之类谎言。这是极富洞察力之言。在毛泽东政权下,人民不过是一堆没有尊严的数字,可以在账面上轻轻抹去,为了发动核战争,他可以牺牲中国一半人口的言论(他早已在三年夺权内战和朝鲜战争中大规模地牺牲过两次),不仅惊动西方世界,而且令东欧共产党国家的首领为之惊悚和鄙夷。毛的政治继承人刘少奇在其《论共产党员的修养》中宣扬的“驯服工具论”直白地说出共产党视其党徒为服服帖帖的“工具”这一观点。他死于自己宣扬的这种“驯服工具”论。



她指出共产党欺骗人民,没有勇气承担罪责,毛泽东之辈不懂经济、治国无能、把中国搞得一塌胡涂,却逃避罪责,把责任推给下面执行者:“顺便说一句:先生们可不必解释为如‘人民公社好!’那回子乌搞一样,问题只在于‘某些干部’弄不清集体所有制与全民所有制,这个所有制与那个所有制等等的差别!但凡是对于贵家魔鬼政党之内幕细戏略有了解者,谁也不会接受这样的解释,更别说是在血肉横飞地惨烈无已的白刃战中与贵党之秘密特务短兵相接地扭作一团的这个年青人了!”(52)

她指出共产党毫无信义、决不可信:“还更因为跟共产党人们打交道是连明示都不足为据的!自昔至今不待入狱更不限于本身之事,我所知的实例也不知多少。说得牙白口清铁板钉钉的事儿照样说变就变说赖就赖。先生们之语言乃至诺言又能值得几钱?所以我极钦佩而服膺杜勒斯先生对于这一问题的论断,他不是说吗:共产党人们根本不懂得何为信用,要使他们遵守信用的唯一办法只是:让他们懂得不守信用将会获致什么样的有害的后果!”(79)

六十年来共产党撕毁诺言、毫无信用、“说变就变说赖就赖”,纯属政界流氓、街头无赖,太多的事例不胜枚举,诸如它夺权前宣扬的军队国家化、自由民主新中国云云全是骗招,它用来招徕农民的口号“耕者有其田”转眼就以“合作化”运动没收农民土地,它起劲动员人民“大鸣大放”“给党提意见”转眼指控人们“猖狂地向党进攻”而全部押送劳改营,它秘密调动数十万野战军进京戒严说不会向人民开枪转眼血洗长安街,等等、等等。这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中国当代史全部成为林昭这一洞见的历史铁证。

林昭态度如此严峻、彻底、毫不动摇,基于这种睿智:“我要是无论对哪一名共产党人放松了警戒与堤备,那我就是犯了莫大的错误。”(80)她对共产党人决不信任,因为她看透其欺骗本性:“即使解决,犹不可以高枕无忧而要处处留神。因为有些问题虽无反复之可能,有些却是有的。即不能反复,犹能破坏或至少阴损,等等。持这种态度是基于对先生们——共产党人之本质的深切的了解!而也只有持这种态度才能使自己与先生们的对局中不失主动或少占被动。”(80)



她指出这个“魔鬼政党”奉行的是“最最严厉最最冷酷的‘阶级观念’”(18),它所标榜的“人道主义”完全是虚伪的说辞:“那么我对着人们也说(写)过了:若有半分素常标榜的所谓‘人(狗!)道主义’也者的气味,则看着绝食者处在女性的生活特殊状况之中,莫说借,那葡萄糖给还当要给呢!”(87)

这个“魔鬼政党”的圣经及其看家本领就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这种赤裸裸的暴力论:“可记得上主的一位忠仆在一九六一年联合国大会上关于所谓中国代表权问题的发言吗?他说:到了今天,北平还在重复一项早已陈旧的原则即所谓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可是,人们要是都只遵循这项原则的话,那就无需乎再有任何讨论而这个世界也早就布满了放射性的微尘!”(38-39)

她犀利讥嘲这个党的“枪杆子”理论和“枪杆子”崇拜:“你们除了武装就是武装,只晓得武装,别的你们还晓得什么?枪杆子里出一切东西!将来倘或无子无孙,大约也只消到枪杆子里去‘出’!”(十四万言书附录六)她看透“枪杆子”这种强盗逻辑是毛泽东共产党的灵魂和根本,没有枪杆子和暴力,这个党、这个政权一天也维持不下去。仅此一点,就把这个党、这个政权与人类文明社会和人类文明世界划分开来。这就是为什么朝鲜共产党政权执行“先军”路线而不顾全国人民大饥饿、大贫困以及世界各国对它的制裁。东方这伙刁恶的政治流氓都懂得,一旦没有枪杆子或尖端武器,这个流氓政权就会顷刻崩溃。

林昭指出,这伙人必定继续造孽,此党“不可救药”,“这个罪恶政权”注定灭亡:“你们明明知道这个罪恶政权之所以得能存在到今天,在很大程度上仍只是赖着上主的宽贷!但你们却只是利用着她的宽贷——利用着她的仁爱又继续造下了许多罪恶!你们就是这么地不可救药!‘人搀不走,鬼撵死跑!’‘不见棺材不下泪,不到黄河不死心!’然则天父上帝再怎么仁爱,也只好让那地狱灭亡的火焰一步步向你们面前延烧过来了!”(38-39)

她的笔下妙趣横生,代替党报人士出此真言:“有些时候我也不免真地怀疑起来而暗暗祈问道:天父啊,上帝啊,这样一些人,像这样一些戾气所钟流毒世界的人到底还有救药么!……这个问题可能是得请教着先生们的了,假如先生们作为供职于堂堂中央党报里的政治家能代表那数以千万计的保有着中国共产党党籍的人们总说一句:你瞎了眼!怎么竟就没看出来我们统统都只是一些该杀该宰该当灭绝的罪无可逭十恶不赦死有余辜一无救药的人!” (37)这群“罪无可逭十恶不赦死有余辜一无救药的人”就是共产党,他们是中国之罪人、人类之罪人。

她继续犀利揭露和痛斥这伙“欺天灭地非圣诬鬼的所谓‘无神论者’”,看透这批自称“唯物论者”“无神论者”之辈的愚昧、迷信、狂妄及其不断造孽、无可救药:“近些年来在与先生们的秘密特务扭成一团的过程之中这个年青人已经相当深切地察见这些满口自称得大言不惭地欺天灭地非圣诬鬼的所谓‘无神论者’,其内心世界之——之……之什么呢?也只好权且说声之‘迷信’罢,之‘迷信’的程度那是,在有许多地方竟然远远地超过于某一些宗教徒!”“惋惜的是人们虽知天命而不知何从,还偏要苦苦去作恶造孽,是所以又谓之不可救药!”(63)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