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对共产党的本质有深刻洞察。她洞悉共产党是一个共犯组织和共犯结构,正是这一特点使这个党跟着它的党领一同犯罪、一同陷入罪恶渊薮。她指出,“民主集中制”作为它的组织纪律,保证这个共犯组织服从党领、共同犯罪,庞大的党军和特务群则是这个“魔鬼政党”自身利益的保护者和党卫军,这个党已经“彻头彻尾地特务化了”。在这个犯罪组织里,“作恶有路而向善无方”,谁的手上都有血,爬得愈高造孽愈多,这个犯罪集团必将受到人民的惩罚,其成员还会遭到党领的屠杀或暗杀:你们蹲在那么个彻头彻尾地特务化了的魔鬼政党之内,那是作恶有路而向善无方,故只要是保有共产党党籍者,谁都跑不了在所谓的“民主集中制”之下为虎作伥地造些恶孽而沾些腥血!越爬到了上层去那恶孽就造得愈足而腥血也沾得愈多。根据着这一点,林昭自己虽然还未下着血洗共产党人的决心,我倒觉得那些立誓“有共无我”而务以杀灭共产党为志者也不见得很可责备,至少不见得比他们所欲灭绝之而后已的对象——共产党人们更可责备!这首先就因为造够了恶孽的先生们从独夫起堪谓几无一人不具有可杀之道甚至一个头都不够杀地死有余辜。亦因是故我才在此信之开卷明义的第一部分“引子”里就愤然声言:假若独夫杀尽了贵编辑部或贵中央委员会,那他倒至少或者是为爱国卫生作了一件好事。那些心地较为善良单纯的人们他日见到此语也许不免会吃惊于一个基督徒怎么竟说得如此之冷酷而毫无怜悯恻隐之心的话?嗯,当他们还不曾深刻地了解着这句话的基础是如何一种冰冷的憎恨之前,他们可能会惊诧的。但只要他们最后终于理解到这种冰冷的憎恨并理解了它是导源于又反映了一种如何地可诅咒的事实,那末他们的惊诧就将完全消失,即便他们在一个阶段上暂时还不立刻像我一样冷酷地发出诅咒。(林昭十四万言书原稿第62页,以下只注页码)

杀人者人亦杀之,保有着共产党籍至于皆曰可杀的先生们谁死了都只算该死,黑夜死黑死,白天死白死,一个个都给我去死好了。(62-63)

这个犯罪组织和共犯结构以严密的“组织性纪律性”为基础,发挥集体作恶功能,人人双手沾血,其首恶就是极权寡头。林昭知道,狱中发生的一切皆是当局策划的,包括对她的胁迫,来自中央最高统治者即“极权寡头”“大独裁者本人”指令,这是极权政治特点。共产党的一切行为都是上面策划、制定或允许的,下面都在执行最上层的指令、意图(无论毛泽东时期的大跃进浮夸制造谎言欺骗世界强征民粮使民众饿死还是今日的伪造GDP国民收入指针制造和谐盛世谎言六四北京屠城或各种非法维稳手段),这就是共犯结构:“基于对贵家魔鬼政党之本质的深刻了解我甚至否认了事物的偶然性,偶然性有时容或会得有,但在林昭生活所及特别是监狱生活所及的范围内几乎绝对地没有。如上所述,贵党的秘密特务本就致力于把人们的生活安排得不带如何偶然性,而为了对付这么个区区的‘黄毛丫头’人们竟花费了那么多心机,以至我所碰到的那怕看上去只是最普通最平凡的细节都已经再不存在了任何偶然性!人们有时以偶然性为解释企图迷惑我,但这正好证明了他们所谓的偶然性其实是经过了精心布置的一点都不偶然的某种机槛。基于如上的理解早在一九六三年寄押上海市监狱时所写的一封信中,我已就十分肯定地作了如下的指陈:假如那是走在门外有块什么砖头之类落在我脑袋之上,那末这块砖头便绝对是事先准备好而安排下的。是故在第一看守所中碰到和遭受的所有污言秽语、肮脏用心、无理逼迫、恶劣虐待一应等等,不管具体地出自谁个之口谁个之手,这为囚人的反抗者首先只认得你们那位兼主席的贵所长!——组织性纪律性云云,向为共产党人所艳称,在所谓公安人员之一部的秘密特务系统中这一点就更不必说,纵然对于其他人等包括党内同人莫非太上皇,自己门内的上下首从,还只是绝对地不可逾越地分明。而且,鉴于所发生的一切事态竟然达到了如此严重地恶劣的程度,确也只有极权寡头以至大独裁者本人才足以担当得起。”(53)



共产党这种共犯结构和犯罪组织通过严密的组织纪律,构成从上到下(由中央到基层)、从下到上(由基层到中央)这个“政治整体”的双向“同谋”“纵恶”“护恶”关系,上层指示、纵容、包庇下层作恶,下层听命、执行、容忍上层作恶,对人民犯下罪恶后上下推诿、互相推诿、彼此包庇、共同掩饰罪恶、无人承担罪责。林昭义正词严质问中共中央及其各级共犯同伙:责无旁贷,敢做敢担,怕什么?够得上万古骂名的丢人事情未必只此一件,都站出来帮着独夫担代好了!本来就多多少少担着通同谋杀之嫌疑在!而若是有那据说名叫中共中央的玩意公然来帮独夫承担后果,林昭的嘴巴也固然还是扎缚不住,……难道不是这样吗?即使仅限于就事论事也得,先生们的贵“中央……”什么玩儿于独夫这种丑恶可耻的罪行若系知情,是为同谋,若竟不知,则是纵恶!

不论同谋或是纵恶,先生们的贵“中央……”总之不仅应该对林昭的遭遇而且更必须对柯氏的冤死负责!作为一个政治整体这也可以说是考验你们是否还能具有那末一点点最起码的政治性——原则性与严肃性的最低标尺了!假如论此而不能达到,那么除了先事共谋而参与决议以外,更无其它解释得通的理由!这理由想来是荒谬绝伦,但不过也有可能——不该完全排除这么一种可能。特别因为:无论是如何地荒谬至于不可想象的事情,只要与共产党人尤其是中国共产党人联在一起,那首先对林昭说来是只觉得司空见惯浑若等闲,习以为常而恬不为怪。第三条道路在这问题上看来倒真是没有的。先生们的贵“中央……”到底是自认同谋呢?抑是自认纵恶呢?应请明教。所谓自认也者不是谁们说了就算,一件事情实际该怎么样那就是怎么样,凭着间接见闻也同样可以作出比较正确之判断。反正,若说同谋的嫌疑尚在待考之中,纵恶——纵容独夫为非作恶这责任总是跑不了必须承担的!否则不但对天下人说不过去,就连对自己都说不过去!(105)

这段深具洞察力的文字,直指中共最高层罪责,明确指出共产党这个犯罪组织和共犯结构作为一个“政治整体”,“同谋”“纵恶”、听从党领、共同犯罪这一事实。这就是毛泽东及其共产党之所以持续犯罪不被追究的重要原因。林昭指出共产党高层集体共谋、共产党人全部有罪。她对毛泽东、共产党的批判,不限于某一案例,而是直戳其党本质。

她特别指出,“尤其是中国共产党人”,“无论是如何地荒谬至于不可想象的事情”,中国共产党人都干得出来,一切难以想象的罪恶在中国都是“司空见惯浑若等闲”。林昭此言早已预先回答了一九八九年令世界人民震惊和困惑的问题:为什么东欧和苏联能够一举结束共产党极权统治、顺利完成社会转型,而在中国却以血洗京城的残忍手段和流血悲剧维持了这个罪恶的极权统治,为什么两年前北非、中东国家诸如突尼斯、埃及、利比亚等掀起的自由民主运动即“茉莉花革命”(Jasmine Revolution)很快结束专制统治、纷纷走在前面,而中国的“茉莉花运动”却再次遭到残酷镇压、中国依然冰冻三尺、遥遥落后。



林昭高度蔑视和严厉批判毛泽东、共产党,向这个犯罪团伙发出末日审判式质问。几个月后,中国大地发生更大规模、长达十年的“文革”罪恶和暴行,无数政治迫害、流血惨案和大规模屠杀行为出现在这个毛泽东挥手和导演、共产党执行和控制的疯狂时代。狱中林昭亦在这疯狂的“文革”中遭到残酷、秘密的屠杀。共产党无法面对林昭这一犀利质问和严厉批判,他们全体继续沉默、纵容和紧跟独夫民贼毛泽东祸害中国人民:林昭的心灵上就永永远远留着一个流血的创伤!说该给个交代还只是为你们自己!先生们,血是抹不掉的!冤是一定要伸的!你们纵容独夫胡作非为到如此程度难道还不够吗?假如你们对独夫所作下的如此荒谬恶劣的自坏长城的严重政治血案都可以听之任之等闲视之,则从贵中央主席团起到贵党之每一个大小党员,不必说如何治政,你们还怎么做人?!
 
……话说到这里便很自然地联上了关涉到这件荒唐事情的第一方面,既先生们那个据说叫做中共中央的什么玩意!非常抱歉,先生们,由于所发生下的事情年青人对你们那个什么玩意已经是实实在在地没了敬意,故在说话时也只使用得上这种冷笑不恭的口气!作为这件政治血案的证人与原告林昭有理由对人们使用这种口气,假如不说是有权利的话!这就因为:除了恶意嫉妒冤杀无辜的独夫是为主凶罪无可逭,先生们的党中央——委员会、政治局、书记处以至主席团之类等等也都跑不了应该对于此一惨痛的流血事件负责!

……先生们之堂堂的贵“中共中央……”那什么玩意究竟算是干什么吃的?还是当真死得连一个有气儿的都不剩了,竟由你们的独夫一手遮天地干出这等贻笑千古遗臭万年的事情来!纸面上点点名倒总算还没被独夫杀完,或也算一桩奇闻异事!看来就往那所谓的“中共中央……”什么玩意其位之上供几具牌位或摆几个木偶亦得,反正也差着那么不多,不过少两个会出气的鼻子眼儿!(104-105)



林昭文字一针见血、淋漓痛快,径称毛泽东“独夫”“暴君”“独夫民贼”,以笔扫千军的气势揭露中国共产党这个共犯、纵恶、护恶集团的极权统治、封建思想、偶像崇拜、深固奴性。她的思想锐气和批判锋芒向纵深挺进,痛批这个共犯集团对毛泽东的纵容、对政权的垄断、对人民的愚弄,彻底批判“伟大、英明、正确”之类欺世谎言,指出其“党中央”养育并纵容毛泽东持续对中国人民犯下滔天罪行:独夫毛泽东之该死的刚愎自用轻躁任性——无原则无理性固然也可以当为一种性格特征来解释,但他之所以能够如此肆无忌惮地一意孤行甚至竟然弄到如此无法无天地胡作非为的程度,应该确认为是先生们之贵党特别是贵中央什么玩儿长期以来对这个暴君一味迁就、姑容、放纵的结果!长期以来,当然是未了更有利于维持你们的极权统治与愚民政策,但也是出于严重封建唯心思想与盲目偶像崇拜双重影响下之深刻的奴性。你们把独夫当作披着洋袍的“真命天子”,竭尽一切努力在党内外将他加以神化,运用了一切美好辞藻的总汇与正确概念的集合把他装扮为彷佛是独一无二的偶像,把一切比较实在的或暧昧可疑的所谓功劳、成绩、好事等统统只归到他的名下以提倡、鼓励、扶植人们对于他的个人迷信与偶像崇拜!对于那些失败而丢脸的乌搞诸如从捉打麻雀到“人民公社好!”等等一切则尽量设法掩盖,涂抹、缩小直至无影无形地改头换面化整为零以遮饰他的错误!——对的也是对的,错的也是对的!“六亿神州颂舜尧”,日月都是有了毛泽东才明的!草木都是有了毛泽东才生的!中国无男无女无老无少都是有了毛泽东才做人的!毛泽东永远是“正确、伟大、英明”的!只要有了毛泽东就是无往不利一见大吉的!等等。真正说也牙碜而岂有此理到了极点!

正是你们这样一些可耻的努力加上一班以耳代目的愚陋俗子的揄扬和盲从权力的逐臭之夫的吹嘘,使得这种典型中世纪式的荒谬可笑的偶像崇拜的狂热在某些时候某些地方几已达到了令人作三日呕的地步!而这种人为的偶像崇拜之风就更大大纵容了独夫性格中那不足为训的刚愎轻躁的一面,使他变得空前地自大狂而习惯于一意孤行。处在他的地位上他已经再也不必考虑周详慎重地如实地去认识客观世界以及万事万物的内在规律了!因为他已经再不需要对自己的一切行为以及后果担负责任了!反正一切功绩都只能写在他的名下,而一切失败自有你们去给他抹掉以至诿过于他人!

这么地他就在二十世纪时代条件与中国大陆社会条件所能容他达到的限度以内称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暴君!而其大成问题的精神状态足使他不仅不能如实地去认识复杂的客观世界乃至于不能严肃地去认识一个幼稚的“黄毛丫头”!一切事情之所以弄出如是之不堪收拾的局面来者也由此!他会如此无法无天地胡作非为绝非出自偶然!那么对于他之行为所造成的一切后果——包括柯氏等人的冤案,当然不止于此——独夫本人固然应负主要责任,但你们这些每天每日、每时每刻都在那里无原则地吹捧他,宣扬他,渲染他,粉饰他,神化他,把他的名字高唱入云而靠着收拾他下巴涎来过日子的先生呢?!你们贵党首先是你们那贵中央什么玩儿怎么能躲得过在相当程度上分担其种种行为的后果、责任一直到耻辱呢?!难道不正是你们竭尽努力将他神化以便更好地在他的名字之下推行愚民政策的吗?!难道不是由于你们的曲意放任才使独夫习惯于不对自己行为负责,甚至不去考虑行为之后果的吗?!

而独夫之所以从大计决策直到对于“黄毛丫头”几无一事不表现得那么僵硬、愚蠢、狂妄、荒谬、刚愎自用而顽固不化,难道不又正是你们贵党特别是贵中央正气不张盲从纵恶的结果吗?当然,光是这样地来认识也还是不够的,因为贵党在一家毛风之下正气不张习于盲从,除了已经相当普遍地存在着的奴性的习惯势力之外,更重要的还是受着党内太上皇——秘密特务之无微不至无孔不入的恐怖监视之故。这才是你们那个独夫民贼统治全党的物质基础,或者说组织基础!也因此我才不止一次评论他除了会办军队就是会办特务。认识这一点对于深刻认识今日中国大陆的政治现实之本质具有颇为重要的意义!

受着如此一个彻头彻尾特务化于一层伪善外衣之下的所谓政党的统治,我们还能向何处去寻找一点民主气息呢?!谁都不能供给人们以自己没有的东西,而先生们的贵党之内除了集中、集中、集中,而且是恐怖的集中!根本就早已没有了任何民主可言!(107)

文中“六亿神州颂舜尧”句,林昭原稿为“颂”,毛氏原文为“尽”,林文抄校者改为“尽”,我仍用林昭原文。这里,林昭强调的是个人崇拜问题,其意不在毛氏原诗表面字眼。她洞悉毛氏心中真意。独夫何曾以为六亿人民尽舜尧?他实在是要六亿人民颂他为尧舜、救星,六亿人不过是被他耍弄的奴隶和炮灰而已;他年年要打击“百分之五”敌人,仅十余年,便全民皆敌、全被打倒,舜尧何在?独夫而已。

这是中国思想家批判共产党、分析毛泽东犯罪原因的一段深刻、透彻、才华横溢的文字,是那个时代的空谷足音(柯氏之死是否出于谋杀尚待证实,但紧接着死于和受难于“文革”大迫害中的百万千万数亿例子强有力地证实林昭的基本论断)。这位年轻思想家远远走在历史最前面,高高站在思想的泰山之巅,以鹰的一双锐眼看透一个时代的罪恶。

林昭在十四万言书最后指出:“天下没有不完的戏文犹如没有不散的筵席!”(114)这就是说,一切事物有始必有终,共产党亦然,它必定灭亡,它早该灭亡,一切欺骗、一切闹剧、一切暴行、一切反现代文明行为、一切反人类罪行必定终结、必遭清算。

2013年于多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