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0日,杭州馀杭因修建亚洲最大的垃圾焚烧场,引发大规模群众聚集,随即造成警民激烈冲突。连同上月茂名反PX示威,显示环境维权越来越容易成为大规模聚集和冲突的源头。
城市的发展离不开垃圾处理,垃圾焚烧技术已经运行百年以上,在发达国家有着广泛的使用,因此,许多人认为,当地居民的反应要么是不懂科学所致,要么就是一种邻避行为,类似的看法在反对PX事件发生时,也相当流行。我曾问连岳(2007年厦门反PX散步推动者):“听说PX工艺很成熟,排放也可以处理,为什么这么激烈地反对?”他的回答是:“翔鹭原来在生产时,就经常偷排,附近居民常常于夜间闻到排放的气味,如果再建PX,谁能保证他不偷排,当然要反对。”
从多次环保事件来看,争论的核心其实并不是工艺技术是否过关,也不仅仅是指向邻避,比如2010年初广东番禺的垃圾焚烧炉也曾引发过反对事件,当地居民反对的理由就指向了垃圾分类,认为在垃圾分类未曾实现之前,应暂缓建立垃圾焚化炉。已经有论者指出,类似环保事件的核心焦点,其实还是信任的问题,无论科普派如何普及,信任问题不解决,类似群体事件就还将源源不断出现。
可问题就在于,信任的建立并不容易,尤其是利益相互冲突的企业和民众之间。降低标准、偷偷排放,对于工厂而言是有利可图的,也因此,不可能将信任建立在工厂的信誓旦旦之上,而必须建立在对工厂的外部约束之上,环保事件中的不信任,与工厂本身关系并不大,而是对于外部约束的不信任。
对企业的外部约束,最为刚性的莫过于法定技术标准的规制以及相应的违规惩罚。安全标准的制订和执行,同时也就是利益关系的平衡,更高的安全标准往往意味着企业更多的投入和负担,从而降低企业的盈利和发展能力,反之,过低的安全标准或许可以带来更高的经济发展,却会损害普通消费者的健康乃至生命,因此,订立怎样的规则并严格执行,说到底是冲突利益之间的妥协。
但是,无论是体制现状,还是执政者的意图,在当代中国都不利于普通民众,而倾向于企业,并因此深埋下了不信任的种子。89年之后,经济发展同时也具有高度的政治含义,即通过经济发展提供政权合法性和维持社会稳定,为了促进发展,各种安全标准往往在制订时就偏向于企业,垃圾焚烧标准就是如此,据披露,大陆垃圾焚烧的安全标准,仅仅是欧盟标准的五分之一。
此外,在GDP至上的政治压力之下,即使是较低的安全标准,也未必能得到执行。无论是见诸媒体披露的不绝如缕,还是大陆民众的日常观感,各种偷排偷放现象普遍而公然地存在,已是不争的事实。环保部门的监管在GDP面前,即使不说是形同虚设,也是软弱无力的。
在现行体制之下,无论是较为低落的标准的制订,又或是漏洞百出的执行,民众都几乎没有手段加以反制。普通民众并没有介入立法过程的相应渠道,从而无法参与到标准的制订当中,大陆也不存在可问责的民选制度,无法对各级官员进行有效约束,对于环保职能部门的失职,民众往往只能听之任之。
此外,在开放的市场体制上,对抗企业不法风险也不能全靠政府。独立的科研检测、独立的媒体报道、压力团体的存在,都可以构成对企业不法行为的约束,毕竟,企业要在开放的竞争环境下生存,不可能与整个环境为敌。只要能够有充分的理据、适当的舆论表达和压力出现,企业很难坚持其不法行为。同时,这样的机构不仅能够构成对企业的约束,也能对政府的监管行为形成制约。
在大陆,无论是媒体还是科研机构,都掌握在政府手里,而所谓的环保NGO组织,一来在缺乏结社自由的大陆数量稀少,在许多地方并不存在,二来受到严密的监控乃至打压,在具体事件中也很难违背政府的意愿,发挥独立的作用,民众在PX或是垃圾焚烧等环保项目出现时,无法寻找到媒体和社会组织的帮助。昨天,我的一位记者朋友深入到了馀杭项目所在地的村落,当他亮明记者身份时,迎接他的是民众的蔑视,“你敢报道吗”?
上述诸多原因的共同作用下,每当出现类似PX或是垃圾焚烧等环保项目出现时,民众陷于缺乏有效手段,孤立无援的境地,在长期形成的不信任心理驱使下,除了聚集起来表达抗议,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要消除不信任心理,需要民众的利益能够参与到标准制订的利益博弈之中,需要对政府行为的问责,也需要存在独立的学术机构、媒体和有效的社会组织,这当然意味着体制的全面改变,非一日之功,但反过来,只要没有这样的制度转变,不信任就不可能得到消除,茂名和馀杭这样的大规模抗争事件还会继续频繁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