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忽然于六月十日发表《“一国两制”在香港特别行政区的实践》白皮书,明明白白地说中央政府对香港有全面管治权,有权向特首发出指示,对香港制订的法律有监督权;人大拥有《基本法》的修改权,包括特首和立法会选举方法;法官是“治港者”的一部分,所以必须是“爱国者”,审案时要识趣;北京有权宣布香港进入紧急状态等等。
 
北京对香港有管治权的这些说法,近年从京官及北京代理人的口中都听过不少。不过,有系统地以白纸黑字写出来,以政府报告形式出现,相信则属第一次,故效果相当震撼。不少人惊觉原来“一国”可以任意凌驾香港这“一制”,原来《基本法》所谓北京只管国防外交,其余都是特别行政区自治范围的事,可以由北京任意解读,《基本法》这个保护伞原来如此脆弱。
 
前一天,身兼全国政协常委的九仓主席吴光正在股东大会后的记者会上,忽然大谈政治。此举相信是香港财团富豪接受中共号召后 “发声”,为中共的“鸟笼”政制护航。说护航也未必准确,因为香港很多生意人实际上是现存不民主政制的既得利益者,所以乐见港人接受有筛选的“假普选”,由中共有莫大影响力的提名委员会,提名中共认可的候选人,然后才由市民一人一票选出。
 
有趣的是 ,吴光正还对“50年不变”作出新“注脚”。他说,50年不变并非只是“马照跑,舞照跳”(当年邓小平的名言),而是政治权利也不变,还质问港人港英时期香港人有否政治权力,完全漠视《基本法》规定迈向“双普选”的条文。他“语重心长”地警告香港人:“香港50年不变,现在已过了16年,还有34年,(剩下)不是好多,好自为之!”想不到第二天,北京方面实际上已宣布,没有50年不变这回事。
 
所谓“双普选”,即立法会所有议席由市民一人一票直选产生,公民有权提名特首候选人。目前香港立法会有差不多一半,即30席,是功能组别小圈子选举产生,而行政长官是由1200人的选举委员会选出。
 
其实,认为有权主宰自己命运的香港人,并不相信什么50年不变,但改变应属香港人的内部事务,包括争取真正的“双普选”,包括争取一个比较公平合理的政治经济制度,减少贫富不公。只可惜香港人这些朴素的诉求,被认定在“搞事”,甚至扯上“外部势力”,中共及香港建制派誓要全面打压。
 
例如早前,新华社香港分社前社长周南接受访问,对争取普选的“占中运动”指指点点,说占领中环危害香港法治,有人图谋夺取香港的管治权,中央不会容许香港变成颠覆基地,有必要时会作出干预云云,都是企图恐吓一些胆小的香港人,疏离一些怕事的香港人。
 
周南上世纪八十年代就曾代表中方参与中英就香港前途问题的谈判,“六四”学运后接替同情北京学生的许家屯出任新华社香港分社社长,是一个强硬派京官,在九七到来前的过渡期内,与1992年来港担任末代港督的彭定康角力。
 
“六四”之后,香港人对中共政权有很大抗拒。虽然很多人明知英国派彭定康当港督是来搞局,明知他提出的是短命的民主改革,亦明知英国人违背了与中国秘密达成的过渡安排协议,但彭定康提出的政改方案,让更多香港人能参与香港事务,令代表较多市民的民主派在立法局有合乎比例的议席(不像现在民主派议员获得五成五的选票,但只有三分一多一点的议席),向往民主的香港人没道理不接受。其实当时资深议员刘慧卿就曾提出全面普选立法局,只差一票便通过。倘通过,九七前的香港民主之春可能更精彩。十七年后,刘慧卿已无当年之勇,对普选态度转趋务实。
 
香港人争取民主普选,其实就是希望可以抗衡一下家长式专制的跋扈,无论九七前或后。是否外国阴谋,香港人会很理性务实地思考。如果可令香港人当家作主,让他们拥有更多监督和管理的权利,管它是否“外国阴谋”,一概欢迎,例如1995年的彭定康政改方案。如果令香港人的自由空间萎缩,那么不论它是否为了“民族大义”,例如2003年的“廿三条”立法,一概反对。现在一厢情愿地要求香港人识趣,当“爱国者”,即听话的顺民,实在难为了港人。
 
2003年的“廿三条”事件中,超过50万港人反对为“国家安全”立法,自由党顺从民意而转投反对票,董建华政府眼见法案不够票数,终止了立法程序。但港人这次反抗,让北京方面认定香港人“养不熟”,即所谓“人心未回归”,因而加紧了对香港的控制。
 
事实上,香港百多年来由英国统治,中共1949年夺取大陆政权后,要“长期打算,充分利用”香港,利用它作为对外窗口和情报中心,香港难以不成为中外政治势力角力的场所。但九七后外国势力撤退,识时务而向中共献媚者大增,中共凭藉宗主国的方便,加上经济实力大增,要影响渗透香港比以往前所未有地容易和方便。此消彼长之下,九七后外国势力在香港的影响力究竟还有多大?心甘情愿当不光彩“外国走狗”的人还剩多少?
 
正如熟悉中共的时事评论员刘锐绍,在中共发表白皮书之后说,“外国势力干预”一直是中共的心魔,然而今时今日现实未必如此。
 
问题依然是,除了船坚炮利,近现代西方的政治、社会、文化思潮,即所谓软实力,席卷全世界,这些思潮,包括批判资本主义的思潮,一并影响世界。中共曾经高度依靠苏联支援,不得不听命于、至少是选择性听命于斯大林,反映资本主义/现代化及由此衍生的反资本主义/现代化,对全世界“落后地区”的影响。
 
至少在六十年代与苏联闹翻之前,中共不会视苏联是干预中国内部事务的外部势力。五十年代苏联援华专家享有无上特权,中国人都不视之为“丧权辱国”。
 
换言之,是“邪恶”的外国势力,还是“兄弟国”的友谊之手,只是垄断政权者的垄断话语。今天因为香港人要争取真普选而提出占领中环,不同官阶的官僚,退休的,未退休的,以至大大小小的建制精英,工商大贾,都争相恶言相向,一言以蔽,是不喜欢、或害怕垄断权力受到挑战。
 
至于颠覆基地,这是香港的“光荣传统”。当年如果没有这块清廷魔爪不能伸到的地方,孙中山那群革命党人可能早被抓去杀头。当年不知多少共产党人藏身于香港逃避国民党追捕。现在,香港仍能进行一些大陆禁止的活动,例如组党结社,例如每年的“六四”悼念活动,一些在大陆禁制的言论也仍可在香港发表。这是香港最珍贵的传统。
 
其实,在一些先进民主社会,“颠覆”、“叛国”等罪名越来越被人诟病,有些国家在人民压力下进行了法律改革,譬如“颠覆政权”早已已经不是什么罪,因为每次选举都有可能和平颠覆政权,即执政党倒台,这是人民抉择的结果。至于“叛国”,一般平民百姓何德何能“叛国”,口头上说“叛逆”的话,也完全为法律所容许。
 
香港人要“占中”争取公民提名、反对有筛选的假普选,即使触犯法例,也是香港自治范围的事,应由香港法庭处理。
 
事情发展至此,香港人应该有充足的心理准备。独裁者对自由的保证都是假的,它千方百计要剥夺人民的自由才是真的。
 
因此,香港人要对白皮书说不。这样做,也是对大陆愿意冒险维权,争取民主的人的鼓舞。心还未死的香港人,前面的难关重重,风险也越来越大,但还有退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