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 记
正聊到兴头上,笃笃门响。老曾警觉地闪至窗边,贴耳辨听约分把钟,才开门放进一风骚女子。大得离奇的眼睛和奶!可她还刻意将眼圈描成核桃,将奶子化作朝外泼的惊涛骇浪。刹那间,我感到满面湿漉漉的,腰以下随之麻痒起来。老曾哈哈笑道:把持不住了?那就搞一盘嘛。我说没钱。老曾说可以赊账。我随口问利息几何?老曾也随口道:当然是高利贷啰。我哼哼道:赊这种账要倒霉的。女子接茬道:哥哥你一脸福相,倒啥子霉哟。就顺势朝大腿上落屁股。骇得我立马弹起来。记得一本写旧社会上海滩的书里,就有类似场景发生,称之为“仙人跳”。
幸好我非文弱之辈,转眼即从这对狗男女之间杀开条血路,拔了门闩,一股醒脑冷风扑面而来。老曾嘀咕道:这么性感的货都放不翻你,莫非太监?当然不是!我愤愤不平道,主要是缺乏预热啰。女子道:我是简阳乡下来的,好几天没做成生意。哥哥,你还是发扬点人道主义精神嘛,搞一盘嘛,就当捐助希望工程嘛。我被逗得噗嗤一笑,立即就坡下驴:今天肾亏,改天好不好?改天我带一个炮团来捐助希望工程。
成都这地面就这样,言语一旦拿顺,很黄很暴力的镜头也会临时拐弯,转化成和谐社会。于是主客双方重新落座,继续交谈。
正 文
老威:你的黑道名头就这样做大啰?
老曾:人家待我不薄嘛。
老威:你已经发家致富,为啥还替人讨债呢?
老曾:几十万,三、四年就花光。经济要周转才灵光嘛。这个世道,总是你欠我的,我欠他的,扯不清的阎王账,所以我在99年的样子,审时度势,成立了讨债公司。
老威:注册过么?
老曾:工商局不批,答复说没这方面的法律;我就托人走后门,人家连钱都不敢接。我陪了多次笑脸:大人们变通一下不行么?若嫌“讨债”二字太刺眼,就改成“排解经济纠纷”嘛。
可这么一来,人家就叫找司法局,申请成立律师事务所。他妈的,绕来绕去,又成三角债了。于是找几个兄弟伙一商量,就弄了个不挂牌的讨债公司,挂靠在某某柔道馆的门下。
老威:相当于地下黑店嘛。
老曾:放屁,柔道馆是公开、合法的,并且生意很好,我们是柔道馆的发展部。兴旺发达时,职员20多人,都各有讨债怪招。
老威:我晓得,讨债的市场需求很大,因为现在的债务纠纷多如牛毛,通过正常的法律途径又解决不了。
老曾:根本没人管。你告到法院,立案费、律师费、交通费、执行费一大堆,你花了钱,还得耗时间。债主的招数,一拖二躲三赖四转移财产,相信法律吧,公了吧,几年的过场走下来,就算判你赢,也执行不了。
老威:找你们就简单了。
老曾:当然,几分钟就立案,接着就是如何分成,纸上谈兵全免,我们给出时间表,你就可以回家等消息了。
老威:这么厉害?
老曾:比如去年底,一个建筑工地的包工头通过关系找到我们,说地产老板拖欠10来万工钱,他没法向手下的几十号民工交代,也许连春节都过不安逸。于是我们就直接绑架了老板在郊区别墅里包养的二奶,同时让他带钱到指定地点赎人,否则就抹硫酸破相,还要网上公布他的床上色情照。
老威:看不出来,你居然会利用网络。
老曾:打死不如吓死嘛。眨眼他就下软蛋了,因为我们同情民工,就只抽取了两万元,算个意思。
老威:两万元不少了。况且你料准他不敢报警,事儿办得轻松。
老曾:前几年,有家国营汽车修理厂被债主拖垮了,都是些工地上的大车,长期、批量的修,随后就签单、签单。如此滚雪球一般累积,结果是材料买不起,工人工资发不起。法院无法解决,找到我们,也只帮助讨回两笔,大约60万吧。杯水车薪而已。
老威:为啥不救人救到底呢?
老曾:我们绑架了一个娃娃,一个老头。娃娃8岁,读小学2年级,我们在家长接人之前,进学校代劳,理由是病重的奶奶想马上看到孙子。而后打电话,自称是汽修厂几百号下岗工人的代表,已经狗急跳墙了,如果你不还钱,还要报警,我们在撕票同时,放火烧死你们全家。我背诵了一句革命先烈的诗句:杀了我一个,自有后来人。骇得对方屁滚尿流,仿佛虚空中,有成千上万的工人阶级向他席卷而去。绑架老头是在街道老年活动中心,派人上去,朝屁股蛋猛锥一针,等老头“哎哟”倒地,立即扑过去学雷锋,嚷着送医院急救。这一去就是几十里,锁在黑屋中,再给老头的儿子打电话,台词和绑架娃娃差不多。嘿嘿,很顺利,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你问为啥不救人到底?这个厂还有十几家类似的债主,我们能这么勇往直前地搞下去么?那不成了震惊中外的连环绑架案?中间难保不出纰漏,难保不遇上个耍横的,案子弄大了,找人顶缸都摆不平。
老威:你讨了近10年的债,没出过意外么?
老曾:风险过大、估计要伤人的案子,就雇人做。生意场嘛,经常层层发包,转手三四次,最后接包的都不晓得最初发包的是谁。
老威:比如剁人的手,断人的腿,毁人的容,绝人的男根之类?你发包几十万,或许落到最后接包的杀手门下,就只剩几万。
老曾:或许几千元就搞定,如果撞上个穷途末路、又求财心切的打工仔。黑道也有三十六业七十二行嘛,你说的是另外一行,据点原来在永丰立交桥旁边的老茶馆,人身上的每个部位都明码实价,手脚太大了,耳朵、鼻子、手指头、脚趾头都有价。要报仇雪恨的,就天色擦黑时,去那儿要杯茶,慢慢地候着。我干不了这个,因为迈不过是非曲直、正邪忠奸。
老威:老江湖嘛。
老曾:老江湖也有翻船时候。有一次,我们乘债主父亲80大寿,纠集了20多人,敲锣打鼓去庆贺。混进宴会大堂,见那拖欠人家40多万的孝子,正把满面红光的老爷子搀上太师椅,然后趴下,屁颠屁颠磕头。我们立马偃旗息鼓,团团围过去,使个眼色,大家就一起脱下外衣,露出清一色的汗背心,斗大的字写着:借债还钱!
借债还钱!借债还钱!!我们像学生游行那样,狂喊了几十遍口号。寿宴被搅得一塌糊涂,我们与孝子贤孙们扭打,血肉横飞,锅碗瓢盆满天飞。老爷子当场叫活活气死了。债没讨着,还进了派出所。哎呀,都怪我没掌控好,差点让人把底抖落出来。
老威:挺搞笑的。
老曾:终身难忘的一次搞笑,就是我们曾绑架过老年痴呆症患者。事情比较简单:某个身家数千万的地产老板,突然想挣名了,就出价50万,雇某大学中文系副教授当枪手,为其树碑立传,耀祖光宗。可等到人家按合同条款,完成书稿,老板又再三挑刺,终于耍赖反悔。秀才遇到兵,有啥子办法呢?只有我们这种江湖中人晓得了,才会拍案而起,主动上门,为秀才排忧解难。
老威:副教授为地产商做枪手,也够掉价的。
老曾:掉价?真他妈文人相轻。卖字、卖画、卖官、卖身、卖地、卖血、卖国,这世道,啥子不能卖?只要摸得着、看得见的,都能卖。风和空气也能卖,压缩成罐头,打个广告,还能卖得很火。只有你这种臭清高卖不起价。
老威:教训得对。我道歉。下文呢?
老曾:秀才正躺在床上唉声叹气,听说有人可以讨回欠款,当然喜出望外。于是立了字据,五五分成。
老威:他没查问你们的来历?
老曾:问了,瞎编嘛,知识分子好骗。
老威:他没觉得这样干不合法?
老曾:人家已经几天几夜睡不着,差点熬成精神病了!
老威:你们成良医啰?
老曾:可以这么说。随后,我们制定计划,伪造了《工作证》,就摇身变成某某老年福利院的职工。我们挨家挨户散发宣传单,把雷声弄大,最后才勾兑好保安,将面包车大模大样地开进那个高尚社区。当我们敲开目标家门,申明来意时,那五短身材的老板让座、泡茶,特别客气。更没料到,不过三言两语,他就答应我们带他的老妈下楼做免费体检!
接下来就轻车熟路。在车上,我们用麻药毛巾将母子俩捂晕过去。然后寻个旮旯,丢下老板,再继续狂奔百把公里,钻进早就租好的农家小院,将老太太抬进屋内。
接着我们给老板家打电话,替秀才愤怒声讨,尽量不骂粗话,还咬文嚼字,啥子为富不仁啦,良心何在啦。可对方回了一句:龟儿子绑架嗦?找错对象了。就啪地把电话挂断。再拨,就是嘟嘟的忙音。我们急出一头汗,接着打通手机,才开腔说:龟儿子不管你老妈……对方嘿嘿两声,又回一句:我妈就是你妈,你暂时替我孝敬嘛。又断了。
老威:打不通了?
老曾:打几十遍,不通,永远不通。后来才晓得,老板把座机、手机号码全换了。
老威:连老妈也不要?
老曾:不要。
老威:也没报案?
老曾:没有。据说,他在小区门口贴了张《寻母启示》。
老威:这还叫人么?
老曾:我讨债多年,也是“老革命遇上新问题”。与儿子断了联系,还得回头照料他老妈。开头,我们认为老太太正常,就琢磨从她身上找缺口。她刚刚醒来,我就示意助手,晃着光膀子,把杀猪刀拍得哐哐响。那曾想,老太太不仅不怕,还哈哈笑,问是不是要杀年猪?还怂恿多杀几条,免得人多不够吃。我听得头皮发麻,可仍不甘心,就亲自凑拢去,问老太太我是谁?她回答得很干脆:爷爷。这下心凉透底,我一屁股落地上,辟辟叭叭抽自己耳刮子。老太太也学我,抽自己耳刮子,还说:爷爷,好痛哦,为啥子不打猪呐?打死好吃肉嘛。我们自己吃,不给打工仔吃。
老威:老太太多大年纪?
老曾:快80啰。
老威:值得绑架么?
老曾:老板50多岁,当过知青,吃过苦,我原先认为,至少该有起码的传统道德吧?古话不是说“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么?
老威:可是古话也说“笑贫不笑娼”。
老曾:我与老太太朝夕相处了3天,人都快疯掉啰。她吃喝拉撒全没感觉,甚至边吃边拉,出太阳时,还在院子中央跳文革的忠字舞,“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这他妈的咋个搞?历史三两下就倒退好几十年,现在是“敬爱的人民币,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我的助手才30来岁,哪受得了?气得拿杀猪刀猛砍泥巴,把老太太骇得站起流尿,跟着,扑通一下跪倒,作揖磕头,求观音菩萨慈悲,多收些坏蛋回去。还念了一首不晓得从哪儿捡来的民谣:50年代嫁贫农;60年代嫁雷锋;70年代嫁票证;80年代嫁文凭;90年代嫁贪官;新世纪来了傍大款。
老威:老年痴呆症还晓得念这个?
老曾:一旦开了头,就几百遍地念,直到口喷白沫。老太太还四处藏东西,饿得还特别快,饿了就一会儿爷一会儿爸地乱叫,跟着问妈到哪儿去了?偶尔记起她那坏得流脓的老板儿子,可半天说不出名字。
老威:完了完了。
老曾:是完了。只好认栽,把狗日他妈还回狗日住的小区,转身开溜。这场打击,搞得我感冒半个多月,食欲不振半个多月,在江湖上一时传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