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毛女》是被制造出来的,是中国政治文化需要的结果。
白毛女的第一位扮演者王昆女士最近去世,翻开一些与她有关的历史记忆文字,重新思考中共延安文艺座谈会之后政治对文艺的影响,或政治对文艺的利用,能使我们看出许多问题。其一是党的文艺成为一种准军事文艺,按王震的说法,枪杆子达不到的地方,笔杆子能刺到。延安文艺座谈会之后,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笔杆子里面则出真理、出仇恨、出阶级力量;其二是,地主阶级成为中共斗争的第一对象,延安文艺座谈会是1942年,当时抗日战争最困难的时候,但中共精神世界里,打击地主,却是第一任务,而按左翼文人刘白羽的说法,白毛女是延安文艺座谈会之后的第一个婴儿。
延安文艺工厂不是一个欢乐工厂,而是仇恨制造工厂。毛泽东为什么在文艺座谈会上反资产阶级小情调?因为市民文艺多是爱恨情仇,是世俗生活的真实场景,但革命不需要世俗生活,革命需要制造仇恨,使虚拟的仇恨取代人们对现实的真实观照。现实生活中,有多少地主是靠暴力掠夺或欺骗农民得到财富的?中共完全可以通过调查得到数据,每一个人也可以通过自己的现实生活得到感受,但这些都不是延安人需要的,毛泽东的延安党需要的是激发百姓与战士革命激情的文艺。
文艺情感,一种虚拟的“现实”,被做成了历史的真实,也被制造成固化的意识形态,即,地主即敌人,对地主的斗争就是对敌斗争,最终是要消灭敌人,保护杨白劳与喜儿这样的受苦受难的人民。
我们要思考这样一个史实:当时中共在延安占领多年,大量的中共党员深入到农村,并有一系列针对地主的镇压与分田地的行动,但中共一直没有找到一个案例(更没有相关数据),以证明地主罪大恶极,人们不仅没有看到地主的罪恶,反而知道镇压地主的惨无人道,上篇文章里,我讲到,毛泽东女儿李讷去看打地主,被吓哭了,这使毛泽东看到了革命力量的“过分”,所以开始改变方式。革命的邪恶不会通过文艺方式来揭露,但地主莫须有的罪恶,却通过文艺方式大加渲染、制造。
《白毛女》是被制造出来的,是中国政治文化需要的结果。
人们能够知道的,与白毛女有关的是一则流传在晋察翼边区的白毛仙姑的故事,这个故事1944年由《晋察冀日报》记者李满天告诉周扬,故事里说,在河北平山的一个山洞里,住着一位浑身长满白毛的仙姑。仙姑法力无边,能惩恶扬善,扶正祛邪。一般这样的传说出现,会引发大量的迷信者前往奉香膜拜,以求赐福祛病。
延安文艺座谈会之后,政治嗅觉灵敏的延安文艺人,找到了一个好题材,唯物主义者们不相信迷信,但却可以找到仙姑传说背后的阶级因素,为什么会有一个女人住到山里庙里?必然是阶级压迫的结果,乡村社会里,穷人举债、富人逼债,甚至逼出人命的案例总是有的,占人田地、欺人儿女的事情,也不可能没有出现,所以传说加上乡村社会的恶性案例,就可以编成一部反映阶级情感、激发人民仇恨的剧本了。
我们看《白毛女》剧本各幕主题词:序幕:压不住的怒火、第一场:深仇大恨、第二场:冲出虎狼窝、第三场:要报仇、第四场:盼东方出红日、第五场:红旗插到杨各庄、第六场:见仇人烈火烧、第七场:太阳出来了、第八场:将革命进行到底、尾声:百万工农齐奋起。
一起普通的民间借贷纠纷,一起可能通过法律追究责任的伤害,最终变成一场宏大的仇恨大戏,戏的最后,是要将革命进行到底,是百万工农齐奋起,与地主阶级进行一场血拼。制造仇恨的目的,是分裂人民,分裂人民的目的,是中共获得革命的力量,革命的资本,革命的动员,革命的最后胜利。
白毛女剧本的出现,是延安文艺座谈会的里程碑式成果,也是革命文艺思维的必然成果,而白毛女剧本里,中共形成了革命斗争的逻辑的固定模式。
杨白劳是佃农,欠了地主黄世仁的债,这在乡村社会中是常见的经济纠纷,自从人类发明了借债还本付息,就会出现还债或欠债,处理的方式一是通过固定资产抵债,二是重新立约,确定还期,还有就是告官,让恶意拖欠债务者下狱。黑社会的方式或是伤害债主,或是伤害无法付债者。
延安文艺人不会通过法律的方式去解决问题,法律的方式是告诉黄世仁与杨白劳,如何处理民间经济纠纷,让黄世仁不通过逼债逼出人命,而杨白劳不因为逃债而自杀,并让自己女儿被抢走抵债。当然延安革命文艺也不会倡导黑社会的方式,那就拍成了香港电影。
革命文艺思维是,地主必然会作恶,必然会抢走穷人女儿喜儿,拆散喜儿与其男友大春的爱情,并强占喜儿,迫使喜儿怀孕,逃走,在山庙中成为白毛仙姑。地主必然作恶,就会有穷人必然革命,参加八路的大春并没有去前线与日本人厮杀,而是回到村庄,减租减息,要求地主向农民让出一部分利益,这既有利于中共得到人心,也有利于中共抗战,因为后方财力供应,是中共最终胜利的基本保障(这无疑暴露了中共八路军的一个巨大的秘密,没有上前线,却在后方发展扩大自己的势力)。
大春代表革命力量,对地主的镇压,也就成为必然。(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