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3月29日在广东省人文学会演讲的订正稿。

我曾在相关报道发表后,在这个博客发了一个声明,同时说我将公布我的演讲原稿。

因为这个演讲事先没有取得我的同意,我认为这个题目是对境外学者介绍中国状态的,不适合国内知情者和一般听众,所以演讲兴致不高,有点东扯西拉。但我的基本观点是不会变的,不管对谁。在山西长治开会,中宣部管阅评组的一个女处长在场,我也不隐瞒我的观点。

但那个速记的女子是圈外人,有些话她听不懂,权利意识她也记成全民意识。有些她干脆就没记。我的整理也只是订正速记稿。

鄢烈山:

非常感谢各位朋友的到来,还有老远赶来的朋友。今天高战把我推到这里来我觉得很尴尬,因为确实不知道讲什么好。我最近讲过两次,一次是在汕头大学里面讲的,都是新闻系的学生,因此我讲的是基本概念,讲了为建设公民社会而写作,什么叫公民,什么叫公民社会,什么叫公民写作,都是一些基础性的东西。在香港中文大学是一个午间的讲演,是一个很小型的交流,主要是面对港台、美国来的一些学者介绍一下中国的言论环境,最近十年发展的状况。我们大家都是在国内生活,我也没有必要去介绍这个东西,所以我觉得没有什么针对性。但是已经通知我了,不来的话又对不起大家,所以非常不好意思。

首先我说一说自己的一些看法,然后大家进行交流。我今天的这个题目肯定是没有什么公共性的,但我们在座的有媒体的、有写作的,也有热心的读者,大家还是关心这一块的内容,都有一个兴趣,对言论自由怎么争取,我们怎么参与这个表达,有这样的一个追求,自己有一个判断,各人的想法可能不完全一样,大家希望能够互相沟通,我想这是今天的主要目的。同时,我确实没有研究,我跟同学们和学者们交流的时候,我说我不是做研究的,只能凭我自己的经历、个人感受谈一谈看法。在香港中大遇到一个学生,叫卢欢,写了一篇硕士论文,给我看。我觉得这个小女孩的理论基础、理论功底和研究的深度很不错。她先是讲哈贝马斯的理论,然后就中国的现实看问题,怎么分析判断,谈出自己的观点来,比国内特别是在职的硕士生强多了,完全不能相提并论。所以,我觉得我可能跟在职的研究生差不多,没有什么理论。我也没有什么准备,我是前天晚上才回来的,昨天又上了一天班,因此我按照在香港讲的内容大致来讲一讲。

一,“时评”的概念是什么?有三个方面的含义。一个是我们现在这些写作者和编者常说的“时事评论”,是非常狭义的,其实它只是指新闻评论,就是追着新闻跑。大家看时评版,都是特别讲究时效,好象过了两天写的东西就没地方发了。这种评论是一种快餐,讲快速反应,这是现在的主要形式。

再深一层的不是针对某个新闻事件发言,而是对当下的时政和社会文化现象发表看法,以专家、学者的长篇大论为主,当然这个长也长不到那里去。只是专家学者的身份,有那么一个专业的功底,也不是讲很专、很深的东西,因为毕竟是对大众讲话。其实,梁启超他们最早也是关注当下的时政,没有那么多的新闻报道,也没有什么可追的,因此这种时事评论是有深度的,提的问题是比较重大的。比如孙立平讲的断裂社会,重新建立“稳定观”,秦晖讲福利与自由,陈志武讲中国政府的规模有多大。我觉得那是全景性的观察分析的文章。都是比较有深度、比较宏观的时评。

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形式,现在更多的是体现在网络上的这种时评,这种时评是针对某一个新闻热点,或者自己经历过的某些事情来发表意见,这种时评本来应该更多地占主体地位,而我们现在只是在网络上占主体地位,但影响力并不占主体地位。为什么说这种评论应该占主体地位?我们看海外的媒体,他们的专栏作家是真正的专栏作家,不像我们的专栏作家是不固定的,而香港、美国的作家就是一个专栏给一个人,讲什么都可以,我昨天碰到谁、见到什么事都可以作为题材,那种东西其实可以拉近读者和作者的距离,又具有真切感,是扣紧当下,不是根据新闻事件,也不是很宏观的,其切入的角度是个体的经验,讲出来的东西可能有他自己深层的思考。我们这一期的《南方周末》有一个很短的来信,有一个记者跟他的朋友跑到“两会”上吃,代表吃的东西其实很丰富、很高级, 但是这些代表很多都不去吃饭,因为很多人都去拉关系去了,因为很多是官员,那个也是现场版,也是一个评论。很多官员趁这个机会去和其他官员去沟通,一个省长去请一个处长吃饭去了,无非就是因为这个财权集中在上面,搞转移支付,大多数都是批项目、要钱等等。我觉得这些来自生活的东西应该占比较大的分量,这方面可能网络有一些,特别是博客里面会有一些,但因为它太散了,没有引起关注,因此它的传播效果就比较差一些。今后怎么把这一块做好我觉得是很重要的一个方面。以上我讲了评论的三种方式,属于比较正常的状态,我觉得我们还可以有很多的空间。

二,

为什么我们要谈近10年来,而不是18年来、30年来的时事评论发展状况?我觉得近10年来我们中国在评论的发展方面确实是有一个很大的变化,这个变化应该说1997年是一个关节点。因为这一年的中共“十五大”,是1997年秋天开的,香港也是这一年回归的,这一年是邓小平去世,江泽民亲政。1998年的夏天发生了大洪水,军队抗灾,军民关系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到现在军队的声誉已有很大的变化,李云龙、许三多等这些军人形象不仅不会引起反感,而且会走红。

还有从互联网来说,1995年5月中国创办了第一家互联网供应商,到了1999年中国的互联网发展进入了快车道,都在1997年年前后。2000年联想公司想创立一个评论品牌,办的网叫FM365.com,当时搞了10个签约评论员,我是其中的一个,当时的薪酬比较高,大概一篇400到500元,那时候稿费标准很低,而他们开价很高,想作为一个全国的品牌来经营。2000年4月份起,到2001年5月份就搞不下去了,被停止了。然后搜狐网看到了这个经济增长点,有市场需要,有读者需要,就办了一个“搜狐视线”,然后“搜狐视线”又被停止了,又被砍头,当时刚好是2月14日情人节这一天,印象非常深刻。于是换了一个形式叫“搜狐星空”,那时候大家都看到了言论发展的态势,那是一种公众的需求。新浪网当时也想搞,看到这么有人气,也想搞,后来也搞不成。过程比较曲折,总的来说无论是联想,还是搜狐到新浪,都是看到了时评的人气,看到了这种社会需求。现在管死了民间这一块,只有官方的网站才能够首发,比如新华网、人民网、千龙网、南方网等等,后来好象每一个省都有一家政府网站,比如“浙江在线”什么的,每一个省都有一家,但很多省也放弃了这种首发权,不想惹麻烦,反正他也不想冒这个风险。有些商业性门户网站想冒一点风险,作为只有转载权的网站,它们想出了对策,与有首发权的网站合作。

事实上时事评论还有很多的好东西,于是就在博客发表了,博客也是现在门户网站重点经营的推荐,让它得到关注,所以它也是一种言论,它进行社会批评,乃至进行时政批评。

更重要的一个标志性的是《南方都市报》的创办。现在都市报是时评的主力军。《南方都市报》是1997年创办的。1997年开始办的时候是小规模的,像《羊城晚报》那样的模式,也写专栏,基本上还是比较重视人文这一块。现在的时评发展不是凭空而起的,是改革开放以后有一些像《羊城晚报》这样的报纸把评论进行个人化。过去只有“本报评论员”,后来就有了个人署名的评论,慢慢地就发展了现在的这些条件。到97年《南方都市报》兴起以后就有一个爆发性的发展。现在几乎是每一个都市报都有时评专栏,《南方都市报》有,《南方日报》也有,大家都在满足读者的需求,搞时评专栏。

要提一下《中国青年报》,1998年11月初开了一个《冰点时评》专栏,而不是版。然后到了1999年10月1日就有一个“青年话题”专版。中国的媒体确实进入了卖观点的时代。新闻应该是两点,一个是时事报道,还有一个是卖观点的。在我们中国这一点特别重要,什么时候有一个新提法确实是一个很重要的新闻。什么时候官方又有了一个新的提法,民间提出来什么观点,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比如周瑞金3月17在《新京报》发表一个观点,他说第一次思想解放是确立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第二次思想解放是确立了以生产力为标准,就是搞市场经济,第三次思想解放应该是还权于民,目的是达到还权于民,以前是还利于民,让利,而现在到了还权为民的时代,这些都是比较重要的观点。我觉得这本身就是一个新闻。当然这跟他过去的身份有一点关系,他是“皇甫平”之一,退休前是《人民日报》的一个副总编辑,副部级官员。实际上大家对这些都是很关心的。这是从10年来都市报、从网络、从整个社会的需求来看时评的发展,是非常重要的。

时评是一个小概念,再大一点的就是我们的舆论环境,再更大一点是全社会的言论自由。如何评价这一个发展状态?我觉得,我们应该有一个客观、公正的态度。不能持一种一厢情愿或者诅咒的对立态度,有些人可能是这样的一种心态,表现在某些愤青的态度,这种态度是比较激烈的。“法轮功”发表的东西和共产党宣传干部的思维是同构的。他不尊重事实,瞎吹乱说。还有一种是咒诅。说他们的《九评共产党》引发了退党潮,瞎扯,我怎么没感觉?一厢情愿的宣传。有人说这个环境越来越紧,总的来看这不符合事实。可能个人有这种感受,但是从全局来看应该不是这样。

我看到有一篇文章是海外媒体的,也是朋友传给我的,标题是“中国政府是如何控制媒体的”。80年代在他看来就是一个言论自由的黄金时代,言论很自由,而现在中国新闻媒体的改革他认为是一个神话,这是基本观点。我觉得这根本就不客观,80年代的言论自由程度非常低,明显的标志就是动不动就“清除精神污染”、“反自由化,”人权“都是一个禁忌的话题。周扬、王若水这样老资格的人还在写为人道主义辩护,为人道主义正名,你说那时候好到哪里去?完全是瞎扯。我们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这几年我们出书很难,但是翻译的书是非常开放的,是自由主义的思想,翻译出来影响了我们的学者。基本上,不是那种直接反共的,你想翻什么就翻什么,没有人说你搞自由化,这是一方面。

另外媒体的改革也绝对不是一个神话。当初的动机可能就是为了一个甩财政包袱,到现在只养活了少数的几家党报。中央的媒体《人民日报》是要全国订的,中央财政是要给它拨钱,一年一个亿或者几个亿;还有就是《光明日报》,要养活一批人。其他大多数的媒体都是自负盈亏的,像《南方日报》下面的子报都是自负盈亏,逼着你走市场化的道路,它是企业管理的方式。企业管理的好处在什么地方?就是你必须要去迎合读者的需要,读者不买你的账你就死掉了,你再说也是白说,对于这些媒体老总来说,这是一个很大的压力。总之,我们评价言论自由的环境、评价新闻体制改革的好处坏处、进步到什么程度要有一个客观、公正的态度。

三,我曾经向新闻系的学生说,写新闻时评,中国几十年来的榜样是梁启超,再就是王芸生他们这些人,他们可以做我们的榜样。、张季鸾、王芸生当时是纯粹以公民的立场来写作,不站在政府的那一边,也不站在共产党那一边,这种立场是可取的。还有就是雷蒙。阿隆,这个法国人他的名声在中国没有萨特大,他们两个的观点是对立的,一个是左派,一个是右派。萨特在中国的影响那么大,提起来无人不知,可是像雷蒙。阿隆就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就是一个报人,他一生写了4000多篇的社论,写了无数的专栏文章,在大学里面兼职,法兰西学院的院士,他是写时评的人榜样。他主张做一个“旁观的介入者”。我们要介入社会,因为我们是搞评论、搞报业的。你作为一个知识分子你关心社会,应该是介入,但是你又要有一种冷静甚至是一种旁观的立场来看,不带感情,就像一个科学家研究某一个对象,你是研究动物、植物,研究细菌的,你不能带着感情来研究,应该是旁观的介入者的态度。再一个榜样就是《通往公民社会》的作者,波兰的亚当。米奇尼克,他是团结工会的精神领袖,一直在争取人权、争取自由、争取民主,后来当选了国会议员,却不当官了,回去继续办他的《选举日报》,这是一个纯粹的报人,是一个公民知识分子。他不是为了权势,他坐过5次牢,经历已经够曲折了,但是他也说,你不要仇恨官方,要警惕把官方妖魔化的同时,把自己天使化,不要用斗争哲学来看待问题。

当然我这样说也是有一定针对性的。我觉得我们评价任何一个事情都应该有一个客观、冷静的立场。我最近看到《南方人物周刊》上程益中的一个访谈,他说,我对现实的看法与个人的境遇关系不大,并不随个人境遇的变化而变化。我觉得就应该有这样的一种立场,这样处事才会比较冷静,表述才会比较客观。而且中国的社会现实是非常复杂的,就党内来讲,有些“一二。九老人”,他们当初有些人的追求是很真诚的,他们经历了很多以后又回到了起点,人权还是要的,民主还是要的。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就是军队是最封闭的,可是军队的作家又是最开放的,像作家王朔、莫言、阎连科、学者王彬彬、新闻系最好的教授展江等等,他们都是从军队里面出来的,我们省人文学会的郝总也是从军队出来的,分析现实都应该有比较平和的心态和立场。

我们要与“把一切归功于党和毛主席”的旧思维区别开来。社会的进步是一种合力,这种合力有许多的方面。为什么我要提97年以后?因为它跟国际社会的压力、现代文明的进步有很大的关系。秦晖和陈志武在总结改革开放30年时,都谈到了国际因素。陈志武谈到了制度模式,为什么中国的经济有一个快速的发展,因为现在是自由贸易时代,把闭关锁国的很多障碍都打开了。当初英国如果没有炮舰就打不开中国的大门,而我们现在不需要这个炮舰,这是自由贸易的因素。再一个是互联网因素,我们处在全球化的背景里。再一个是9.11以后,反恐给中国也带来了好处,美国需要借助中国的合作,美国没有把中国视为敌人,中国也想发展,也想加入国际社会。加入WTO,就必须要接受国际社会的批评,就要遵守人家的规则,不守规矩的时候,别人就要孤立你,自己的面子上就不好看。于是跟言论自由相关的,比如某一个人关进去以后,美国总统讲几句话可能就放出来了,作为一个交换的条件。还有一点是国内民众自己的争取。也不要把自己拔得太高,以为靠的是我们写评论的争取了言论自由,实际上是今天各个不同阶层为了维护自己的权益而发展起来的。有一个很明显的例子,太石村事件就是一个典型。太石村的农民们,他们要维护自己的权益,这是他们的本能。老太太的养老金都没了,就无法生活下去,她就必然要求查账。这种抗争最后的结果就是出了张德江提出了征地的“三条硬杠杠”,首先要先签协议,其次要按最高的限额来补偿,三是没到位的时候不准动工。另外还有一些民工去跳楼、拦路,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的权益去抗争。这种抗争是一种社会的最基本的动力,他要求自己的权益受到保护。包括被拆迁的城市居民,社会矛盾激化,政府必须要让步,因此才讲和谐社会,讲减少社会矛盾。这种权利意识的崛起有出于本能的东西。当然我们的知识界、时评写作者在这里面也会有自己的贡献,我们不要太看轻自己,也不要太看重自己。你说完全没有作用那也不是事实,但就靠你的几篇文章煽动,这也是不对的。

我前面说到出于市场化的利益驱动,媒体进行企业管理,就不得不迎合读者的需求,包括一些官员也利用民意和媒体宣传,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们中国的官员也不傻,他也知道舆论的重要性,共产党就是靠这个起家的,他怎么不知道呢?我昨天上网看到很多人在骂汪洋书记在人大的讲话,说中国的民主成本低、效益高,苏格拉底就是民主投票搞死的,那些可能是内部讲话,但是登出来了,很多人臭骂一顿,觉得很失望。他的话有些可能也是经不起推敲的,对中国集权制度的赞美确实是令人失望。事实上《南方周末》写解放思想的系列评论的时候也想到这一点,对于政治体制改革他的头上有“天花板”。地方官员能搞的都是很具体的事情,比如广东人应该加工资,汪洋说广州的水不好,我非常同意,他说要发展中小企业,就去找马云,说东莞的企业不转型就要被淘汰掉,我觉得确实说得非常好,符合广东的实际,也符合中国的发展趋势。这就是政治利益驱动迎合民意的。

我们作为写作者,作为媒体工作者,本身是应该要有自己的追求,这种追求就是要有良知,要有专业精神。这个良知也不是有道德优越感,基督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义人。人人都可能犯错误,人人的心中都有恶魔,不要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但是我们可以建立起自己最基本的良知,这种最基本的良知在这个时代是特别需要的,面对政治压力,你可能有很多说不出来的真话,但是你要坚持不说那种弥天大谎,至少不造谣,不去欺骗民众;面对市场诱惑,你不受老板、不受资本家大红包的诱惑去欺骗消费者,这是最底线的东西。小红包可能记者都拿过,比如到哪儿开一个会拿一两百块钱这很正常了,但是如果说编造假新闻,一个不好的产品你说得天花乱坠那就是有问题,那就是有道德缺陷。这一点我觉得非常重要,我们做媒体的不完全归因于这个环境。我跟别人讲,广东不是因为省里哪一个领导多么开明才有南方报业集团,才有《南方都市报》。南方报业集团是广东的三大报业集团之一。一开始张德江对我们也抱以不信任的态度,但最后以南方报业为广东的骄傲。同样的环境里面,为什么湖南卫视做得很好,广东卫视做得并不是那么好?为什么广西师大、陕西师大的出版搞得那么好,我们广东出版社还比不上人家?这跟小环境有关系,跟某一个群体的追求有关系。大家有一种共同的追求,那些有追求的人就会投奔到一起来,因为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我从来不承认我们报业的发展是靠省里某一领导的开明,我觉得不完全是这么一回事。

五中国大陆媒体发展的现状离不开我们对大环境的判断,对我们中国整个大环境状况的判断。我认为要是用传统的观点来评中国的现代,你说它是一个“盛世”,我觉得一点都不为过。我们中国2千多年来三个盛世,一个是文景之治,一个是贞观之治,还有康乾盛世,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如此,我们现在吃得饱、穿得暖,也不打仗,肯定比前三个盛世都要超过,土匪比那时候要少得多。但是和我们愿望来比,和我们付出的机会成本来比,它远远达不到我们的希望。对环境的污染等所有的机会成本都非常高,和我们希望的那种有尊严比,远远没有达到我们要求的底数。我们中国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毫无疑问是一个前现代国家。中央党校出了一本书《攻坚:中共十七大以后中国政治经济体制改革的研究报告》,说到2040年可以建成一个中等发达的民主法治国家,到2040年即32年以后(我肯定是看不到了)才实现现代化,所以现在是一个前现代国家。前现代国家有两个明显的标志,一个是警察国家,到处都是警察,警察的种类繁多,都是拿财政的钱养的,一个是官本位的等级制国家。

在这样的大环境定位上,我们来看我们的时评现在是一个什么状态。从官方来讲,他是从来没有放弃管控的,而且还没有这种趋势,不要指望他哪一天就开放。开放党禁报禁这是一厢情愿,我觉得这不太可能,所以我们自己要有这样的一个思想准备。这里面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对雪灾的报道,完全是承续了旧的模式,没有任何的长进,长进是微乎其微的。广东还有书记、市长说心里愧疚,北京有些家伙连愧疚都没有,铁道部、气象局的还得意洋洋,气象局的一点遗憾都没有,觉得做得非常好。在这样的情况下,又是英雄谱、表彰会、报告团那一套,一点长进都没有。

现在民族主义的情绪特别强烈,而且像我这种人,原来对年轻人抱着一种很谦虚的态度,现在看来不见得了。我们过去上当上怕了,用骆爽的话来说,“每一个字都值得怀疑”,根本就不信它的话,所有宣传我们都带着一种质疑的态度,其实这也是现代社会公民应该有的态度,对官方的言论进行质疑。美国不允许官方办报纸,只允许对海外讲话,本土不应该有官方的声音,对官方本来就应该质疑。可是一涉及国家民族,央视报道出来,年轻人都相信。这是民族主义爱国主义宣传的成效。但如果涉及到社会不公、官员腐败他们绝对是清醒的,把官员说得多好他们都不信。当然大多数人还是接受了一些宣传,《南方日报》上个星期做了一个版,叫做“新主旋律”,那些作者也接受采访了,就“新主旋律”举了很多的例子,歌颂军队、歌颂党的,只是在某些方面和过去有所突破,就是个性化、生活化这一方面把过去“高大全”的模式摒弃掉了,但是其根本、核心的东西还是歌颂党的领导、歌颂社会主义、歌颂解放军。这些根本的东西,所谓核心的价值观是没变的,这叫“新主旋律”,非常走红。我想对这个走红也不能抱全盘否定的态度。《闯关东》把过去的周扒皮的地主形象颠覆掉了,主人公不是那种地主形象;男主角是义和团运动的反侵略英雄,非常讲义气,非常正直,包括后来去抗日。从排外和抗日这一角度来讲,站在民族主义的角度延续了旧的东西。官方的控制有它的成效,也有它的局限,有些方面是没有公信力的,失去了读者,《人民日报》基本上就没有什么读者,都是靠公款养。

从理论上来讲,官方一些人的一些提法还是有进步,对媒体的态度有些官员还是不同的,当然这也跟他们的利益有一些关系。民间人士抗争方面,就时事评论来讲,最好的例子就是网络和传统媒体的互动。这种互动首先是新闻报道方面的突破,在网上网民的帖子,像《南方都市报》就把它搬到纸媒上,然后言论又进行跟进,网上的跟进、纸上的跟进,这是传统媒体和新兴媒体的联合行动,构成了民间的压力,最后构成了官民互动。官民互动最后都会有一个比较好的结果,达到妥协,是双赢的结果,比如重庆的最牛钉子户,就是多赢的结局,比如“华南虎”事件的真伪之辩,在道义上民间其实已经占了上风。官民互动除了解决一些事情以外,还构成了生存空间,这个生存空间有虚的一面,但其实也不虚,即道义上的这一面,很多人在民间得到了比较好的评价和比较正面的评价。道德评价系统在很多方面已经不是由官方主导,有些网管官员认为自己在网上是弱势,很多宣传官员也明白自己是弱势,因此出了问题都是用打招呼的形式,而不是用文件,这个不准报、那个不准批都是打一个招呼,不留痕迹,因为什么?因为他底气不足,心虚。道德评价系统的改变事实上导致了一种生存状态的改变,因此现在有了一种自由撰稿人,他们完全凭自己去写作、表达,而且不是迎合官方的。最明显的就是连岳、傅国涌,他们为公共利益写作,比《品三国》更有意义,更加能够推动这个社会的进步。

在话语上社会也有了很大的变化。最早的时候“弱势群体”这个词XX部不准用,说只准用“困难群众”,到现在它已经成了一个主流的话语。银行的官员也说自己是“弱势”,也用这个来标榜,“弱势”这个词汪书记也在用。有的人提出了“官僚性的利益集团”,这个词也比较合乎事实,很多党员其实什么权利都没有,只是普通党员。汪洋书记两会中还用了一个词,叫做“新三座大山”,这完全是网民的创造,这种词也会变成官方的语言。我觉得这种官民互动有它非常积极的一面,它代表我们这个社会的一种发展趋势,通过你的博弈、通过互相的妥协、让步,这个社会是互相影响的,这种影响把社会一步一步的推向前进。就像网络引起的事件去年就比前几年都多,这种互动有加剧的趋势,比如去年的黑砖窑事件,到厦门PX事件、到重庆钉子户事件,一宗接一宗,今年一开年又有很多事,从“很黄很暴力”开始,一宗接着一宗来。

我们对中国的发展时评前景应该怎么样来评价,我觉得是要持一种审慎乐观的态度,国际社会的压力是内生于中国自己的需要,因为你想你的产品冲出世界,要保持经济发展,这是不可逆转的,你要维持这个经济发展的速度,你这个政权才不会遭遇特别大的危机,这样的话很多问题就暴露出来了,你要维持这个发展速度,就要接受国际社会的压力,这是没有疑问的,这个趋势是不可扭转的。在世界全球化、技术进步这些大的趋势之下,我们自己来争取我们自己的权益,这个权利意识不断崛起的时代,官员本身也会有一个分化。我觉得我们应该有一个根本的信念,就是相信人的本性。毛泽东搞的那一套为什么搞不下去了?因为他违背了人的本性,天天在那里批“资本主义自发势力”,割资本主义尾巴,你要违背人的本性是不行的。民主、自由、平等其实跟教育的程度没有什么关系,每个人都不想受别人的欺负,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可能有等级观念,而现在你即使找一个保姆也不能有歧视,因为它不适合人的本性,她会觉得我现在穷才不得不帮你打工,但我并不比你低一等,这就是人的本性。因此要平等是人的本性,要民主也是人的本性,谁不想当家作主?夫妻之间为了主导权也争来争去,《金婚》里夫妇动不动都吵,看起来都烦了,其实就是为了争家庭的主导权。如果争不到怎么办?就用多数票来决定。因此这个民主就是基于自由、平等、人权,这些都是符合人的本性的东西。因为我们一定要抱着坚定不移的信念。我觉得赖斯驳“中国特殊论”讲得好,其实有什么特殊?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受到公平的对待,受到良好的教育,这都是符合人的本性。人的本性是不分肤色、不分种族的,我们相信这一点,要相信每一个人都会为了自己的权益去抗争。

而且我们不要有那么强的精英意识,就会有比较强的民主意识,也不会对别人有那么多的敌视,也不会有那么强的道德优越感。人家可能在某些方面比你差一点,其实比你差一点只是因为受教育程度不同。我们汪洋书记讲了苏格拉底,苏格拉底就认为自己在每一个问题上都不如人,我之所以胜过别人是因为我有一个追求智慧的心,我总是在向别人学习,精英意识强的人这一点特别要不得。写作的时候不能居高临下,你没有精英意识,不自以为道德上高人一等、智力上高人一等,就会有一种宽容心,允许别人跟你争论。这个世界上最荒唐的事可能就是那些自以为是精英的人干的,“民主柬埔寨”是最残忍的,那些领导人都是从法国回来的留学生。精英意识要不得,标榜自己草根也没有什么好。他哪一单事做得不好你就批评哪一单,然后讲一个道理,当然这个道理也是代表你自己的看法,可能有对的一面,也有不对的一面。像美国的法官很专业的,首席大法官是终身制的,相当专业,而陪审团的人是不专业的,只是凭着他的直觉来判断。我觉得写作的态度要有一种宽容的心态,不要把自己看高,也不要把自己看低。我们讲的公民写作也是这样的意思。什么叫公民?你参与公共事件、公共讨论,你是一个公民的身份来行使你的言论自由的权利。这一点有的人持不同的观点,有的人认为公民写作是区别于专业写作的,《南方都市报》他们对这个概念的定义可能也是比较狭隘的。我觉得不是这样,我觉得所有人不管他是专家还是教授,他在写作的时候其实都是以公民的身份写作,你谈的问题对不对,你的专业背景这是一方面,但你不是以精英的身份,而且你也不是对精英来讲话,你不要瞧不起别人。

今天讲了很多,就讲到这里吧,谢谢大家!

听众2:我是《南方周末》的读者。回到主题上来,我想问一下关于时评的问题。时评作者到底是一个局外人还是局内人,这个立场我想请几位老师讲一讲,如果是客观的话就是局外人,等于是旁观者清,我看到你们两家吵架,我自己就像一个评论员一样在评论。但如果你不介入到里面,比如说你不代表某一方面的利益,农民工的利益,或者说是资本家利益,我的意思是我作为一个评论家,只是想感受这些东西,你觉得应该采取一个什么样的立场比较合适?因为在中国没有反对党,任何评论家一出来肯定是他的对立面,所以就把你逼到反对党的立场上去了。

鄢烈山:我刚才讲到法国的雷蒙。阿隆,他就给了自己一个明确的定位,叫做“旁观的介入者”,这是非常明确的定位。他搞公共写作,谈公共问题,肯定就是一个介入者,要发言,但是一个旁观的介入者。介入者是一种立场,旁观是一种写作的态度,写作的时候要用旁观的态度说这件事,这一点很重要。至于说一般的人的利益诉求,当然很明显我要表达我的诉求,我就是要加工资,这是很明确的利益诉求。政协到底是什么机构、什么身份?就是说对社会来讲,是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同等的表达权、发言权?你光说为了你自己发言,不是代表所有的人发言,那不对。我觉得张茵这种立场既是对的——我就是企业家,我当然要代表企业家说话,又有一个问题——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平等的表达权?政协都是精英在发言,平民没有,这就是不平等。就我自己的写作实践来讲,我写过几篇文章,我是采取一种尽可能公正的立场来表达。比如说城管,我写过两篇文章,一篇是《城管为什么招人恨?》。没有城管,人行道都占满了,比如天桥、地下过道都堵塞了,城管管是应该的,问题是怎么管,暴力肯定不对,职能划分应该怎么搞?其实做这些事的人,摆摊的,上街“执法”的都是一些社会底层的人。我还写过一篇文章,题为“最大的不公是教育不公”,后来又写了一篇《对杨秀英们讲实话》,说的一个甘肃女孩和她的弟弟两个人都要上高中,结果父亲让拈阄,她的弟弟去念书,她去跳崖了。我觉得在我们这个社会现实里面,政府应该尽可能提供公共资源,要让孩子们上得起学,但是现在只能做到九年义务教育;你作为一个甘肃农村女孩,能上完初中,父亲让姐弟拈阄上高中,他不重男轻女就已算不错的;如果说不能上高中你就去跳崖,当然这里有值得同情的一面,但至少是不理智的。后来余杰他们写文章说我是共产党的帮凶,我觉得这种说法就不是客观的态度,官方有些事情你是应该批评的,但不是无条件去指责。刚才何雪峰讲到有人逢官必骂,这样不好,不要把对方当敌人,要尽可能挖掘有价值的东西。我觉得温家宝3月18日的答记者问有一句话讲得特别好,一直是我们心中想表达的。他以前讲的普世价值,这符合我们的愿望;这次他讲要尊重每个人,要依法维护每一个合法权益,要在平等公正的条件下给每一个人提供发展机会,特别强调“每个人”,他能够把这个话讲出来,我为什么不可以讲,至少我讲这个话是名正言顺。我们讲人权、讲人道主义,即使是一个假的许诺,但至少“名不正则言不顺”,我现在这样说起来就顺了,我可以理直气壮地责备“你光说不做”。什么叫“共同语言”?首先是舆论上达成一个共识,有一个承诺,然后就是要你实践、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