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卫方:
我没有多少资格在这个场合发言,当着这么多前辈,我只是模模糊糊见过李先生一面,远远地看着,没有打招呼,见到重要人物觉得自己应该离得远一点。
刚才许多前辈谈的,作为大学里面教书的人,李先生的人品方面让人非常尊重,几乎算是一个透明人,他也没有过多的等级意识,看上去很单纯,现在流行的话很傻很天真,当然他不是很傻很天真,又聪明又天真,没有多少城府给人的感觉。我在想,看李慎之回忆录,李和毛所有的工作人员,照片解说词说,李和毛等人在一起,你们通过照片的表情能看出来谁是李慎之,非常单纯的,一点城府没有的,是不麻木的,特别可亲的感觉,其他中国人的表情非常复杂,不流露出自己真实的一面。中国的文化,近代以来多有从教会学校出身的,我们的前辈,江平老师也是教会学校出身的,他们为什么有这么好的气质。我们是不是要反思一下子,我们是不是教育出了问题?不止是政治制度,而且我们的教育在不断训练人的狡诈,人的一种两面性,人不诚实这一面。
最近我在贵阳有一个我大学同学的孩子在读高中,他最近写了一篇作文,他说达赖喇嘛是非常值得尊重的人,他把作文交给老师了,老师说这是很严重的政治事件,你怎么说是达赖是很值得尊重的。你就会发现我们的教育出了严重的问题,以至于从小训练一个人两面性,我的孩子刚刚上大学二年级,也经常为我担心。我想如果哪个人从小开始都受到一种比较人的教育,不止是公民,首先是一个人的教育,我们这个国家会不会更好一些?我想我的第一个感觉,反思这一点,我的教育是不是出了严重的问题。
李普:
父母从小就教育你喜怒不形于色。
贺卫方:
我们也可以看到,中国人早期照片,和欧洲人的表情是不一样的。
中国的自由主义流派可能有三个方面军,第一方面军是胡适那批人,民国期间在大陆做,后来到了台湾。第二方面军后来在大陆反右斗争全军覆没,共产党不爱的人当然包括在党内的人。第三方面军最近这些年过去了十多年二十年间,在党内形成一批自由派知识分子。
给我的感觉比较遗憾的是,我们作为晚辈瞎说,说错了大家原谅,是不是醒悟得晚了一点?
李先生七十多岁,在座各位前辈,你是我们的楷模,都是早期狂热投入到革命的浪潮之中,而且以为发现了拯救这个民族的灵丹妙药,就是共产主义,就是马克思主义,我们都接受了,我们非常热情,非常积极,最后一直到严峻的事实,最残酷的民族灾难发生才告诉我们这条路走不通了,有一部分人想告诉都告诉不了了。李先生这些人,在座这些前辈,你们醒悟过来,你们知道我们走错了路,但是我们的民族是不是永远要通过这样的灾害才能让我们知道我们走错了路?
比如马克思主义的这套学说,谢老不见得赞成,我觉得这套学说是非常严重的东西。马克思学说在学术上也是伟大的,但对一个社会来说是药,我们得病了要吃药,而亚当斯密的东西是饭,我们吃亚当斯密,我们社会出了毛病,吃一点药可以,但不能把药当饭吃啊,每天早晨起来给你一碗药吃,中午两碗药,晚上再加两碗药,不让你吃饭。这么做行吗?
第三个体会,我们现在的路在哪儿?李先生给我们指出了吗?李先生晚年真的非常认真地探索,说全球化、现代化、民主化,这就是中国的出路,中国的前途。我们从哪条路上走?到彼岸,现在寻求一种道路,道路的途径是什么?说李先生在喊话,很形象。
再看我们的近邻日本,不推翻天皇,虽然制度有毛病,但是努力寻求局部的改进,大家相信效忠于天皇,遵守社会最基本的秩序,最后改善我们的社会,能够走出来。
而我们这个民族的宿命是什么?社会主义在全世界已经走到了这个样子,这个旗帜还是不敢扔,还说有特色的社会主义,要出乱子的啊!怎么回事?是什么原因让我们不敢面对现实?我自己感到非常困惑,这些年我个人旗帜鲜明坚持我的主张,走到哪儿说到哪儿,新西山会议那种话就是告诉说,这条道路是错误的道路,但是有用吗?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