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5-22 03:34
从来都没有在工作的时候流过泪,但是昨天,在天府广场,听着民众的歌声,口号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从灾区回到城市,去探访了那些在成都安置的灾民,更让我牵挂的,是那些在灾区,风餐露宿的灾民们,希望他们能够在最快的时间里面,能够有一个基本的生活条件。从上个星期三出发,到这个星期三回到成都,西线生命线来回七百多公里,在这里和大家分享一路的见闻。
一听说通往汶川县城的道路开通,就决定走这条西线。这是通往汶川县城一带的唯一一条生命线,从成都经过雅安,翻过夹金山,马尔康,进入里县,然后进入汶川县城。原本从汶川县城进入到成都,如果经过映秀,都江堰,不到一百公里,而现在,绕了一大圈,因为通往映秀的道路,一座大桥倒塌了。要重建,至少三个月的时间。
能够上路,要感谢两位志愿者,成都驼峰俱乐部的两名成员,他们一直在利用自己的越野车,向灾区运送物资,而听说我们要去汶川县城这个和外界隔离了差不多一个星期的地方,他们带上自己准备得给灾民的物资,毫不犹豫地带着我们出发。
在芦山县,我们被一群民众拦下了,在我还没有回过神之前,民众透过玻璃,把一箱箱的矿泉水塞了进来,直到我无法动弹。看着这些水,下了决心,再难的路,也要走下去。
经过夹金山的时候,看到济南军区的车辆,士兵们坐在卡车的后面,带着口罩,一路的风尘,他们已经成了泥人。他们向着我们挥手,对我们大叫:“你们辛苦了。”我们能够做的,只有对着他们举起大拇指。
在经过小金附近的一个小镇,我们又被拦下了,一群焦急的村民对我们说,让他们的一位中学老师打车去汶川,因为他代表所有的村民去寻找亲人们的下落。老师一上车,就告诉我们他自己的遭遇,父母死了,妹妹死了,妹妹的两个孩子都在映秀镇坍塌的那所学校里面,一死一活。他边说边哭,边感谢我们。
凌晨抵达通往汶川的必经之地马尔康,这里设立了持枪的哨卡,哨兵告诉我们,因为上午一场五点六级的余震,道路又出现了塌方,正在抢修。在车上过夜,醒过来才发现,自己是在河边的青草地上。只是,过关卡的时候被告知,需要通行证,清晨七点,还好政府有人值班。那通行证的时候,遇到一个女孩,她是一个志愿者,来自附近的县城,她哭着哀求官员让她进去,她说:”那些战士好惨,他们没有吃的,没有电,让我去帮帮他们吧。“她说的是那些第一批徒步进入汶川县城的二百名武警,不过出于安全的考量,她被劝回了。
终于可以上路,只是到了古尔沟镇,我们又被拦下,原来余震不断,又塌方了。两个小时之后,再次开通,经过塌方的地方,看到走出来的灾民,都是边看着头上的山崖,边跑。尽管这样,警察,还有工程人员在这里,指挥着交通,让车辆一辆辆通过,减低风险。每一处塌方的地方都是这样,紧张而有序。看到这样一位警察,他一拐一拐的走着,用手支撑着自己的腰,问了才知道,他的脚早就受了伤。他就这样在现场来回的跑,指挥车辆。我们的一句辛苦,换来的是他感谢的眼神。
从马尔康到里县一百多公里,走了整整一天,到那里已经是晚上,决定在当地过夜。理县县城的房子外表看上去完好,但是原来百分之八十是危房,所有的店铺关门,民众被呼吁住在户外。民众的帐篷各式各样,都是自己动手搭建。他们告诉我,现在缺少的就是帐篷,还有,搭建帐篷的原材料涨价了。医护人员则说,缺少消毒,还有呼吸道以及止呕吐腹泻的药品,手头的,只能够维持二三天了,为了节省用药,本来应该开四天的药量,现在只能够开两天。城区内的池塘已经变成了污水池,有的洒上了石灰,有的则没有做任何的处理,满街都是苍蝇。
我们在街头传片子,走来几个怒气冲冲的人:“为何不去山区,不要以为县城的房子还在,山里的房子都倒塌了。我们没有电,只能够吃冰箱里面腐烂的东西,你们会报道吗?”人越聚越多,最后出动警察,让大家散去。我们一直没有说话,因为我们理解他们的心情,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山里面的亲人的情况。几个民众离开的时候悄悄对我们说,“你们辛苦了,不要见怪。“
从理县到汶川,四十多公里的路走的心惊胆战,一路上,老师不断让我们停下,他要去为自己的乡情报信。我们的车上又多了二个女孩,地震发生的时候他们都不在家,现在他们要赶回去,他们不知道家人的情况。其中一个女孩子总是担心我们甩下她,在理县过夜的时候,她不肯下车,我们对她指天发誓,一定会等她上路。
四个小时之后,我们终于到了汶川县城。县城的房子大部分都看上去完好,但是原来百分之九十是危房,随时倒塌,这个有着四万人的县城,成了一个难民营。那个担心我们扔下她的女孩,在街头遇到了她的父亲,让我们放了心。
武警还在当地的一个现场进行挖掘工作,十多个战士已经在那里挖了两天两夜,当地一名官员的妻子在512地震当天埋在了这里。挖掘工作非常危险,因为房子的后面就有一块巨石,随时掉下来,但是这名官员不肯放弃。看着战士们用手搬着石头,用铁锹挖着泥沙,我担心的,是他们的生命安全。他们太辛苦,但却因为没有装备没有专业知识而做着效率不高,甚至是无意义的事情,还冒着生命危险。
这些只有十八九岁的战士,其实是第一批走进汶川的二百名武警中的一部分。当时他们就是带着一个挎包,走了二十一个小时,走了进来。没有吃的,靠的是老百姓,没有被褥,只能够睡在地上。很心疼他们,翻山越岭,大部分穿的都是胶底鞋,即使是崭新的军靴,走了九十多公里的山路之后,就坏了。
里面有七个女兵,最小的十七岁,最大的二十一岁,她们给我看入伍前的那些贴纸像,花了妆的她们很有明星像。说起流行歌曲,头头是道。和她们做访问,其中一个死都不肯把帽子摘下,因为她已经一个星期没有洗头了。不要说洗头,也不能洗澡,因为水的供应有限。一个星期不能洗澡,所以当我和我的同事看到街头的水管有水之后,也就不顾仪态,当街洗澡洗脸刷牙起来。
在县城内的阿坝州师范学校,四千多名师生都住在足球场上,她们自己搭建的帐篷,只够三分之一的学生使用。而背后的大山,因为被震去了表面的植被,一到下午就刮起了沙尘暴,学生们只能够用自制的口罩。学校组织学生自己处理粪便,为的是防止出现传染病。而他们最希望的,就是回到在不同地方的家乡,特别是那些和家人失去联系的学生。回到这里上学是不可能了,因为重建需要至少几年的时间,至于他们是否能够被分到不同的学校,校领导说,这是省教育部的责任了,希望他们能够去比较好的学校。
县城总是比农村好些,山里面走出来的灾民,在公路边上搭起窝棚,地震之后第五天,她们才拿到几包大米,但是没有干净水。看到带我们进入的两位志愿者给他们的水,牛奶,口罩,她们充满了感激。孩子们迫不及待的带起了口罩,抵挡风沙,牛奶会留给那几个只有二三岁的孩子。听说他们已经没有盐了,志愿者拿出了为自己准备的盐,只是山坡上有两个村子的人,于是要把这包盐分成两半。离开那里的时候,两位志愿者说有一个太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带奶粉,因为灾民说,婴儿们没有奶粉吃。
和其他交通便利的地方比较,理县到汶川一带的救援物资很少,因为主要依靠空投,而如果气候不佳,飞机还不能够降落。志愿者之所以要坚持自己来到这里,是因为,他们不希望自己的物资还被放在某个中心里面,他们希望,能够尽快交到灾民的手上。
当地的迎宾馆是临时指挥中心,我们到的时候,只有两家部队,还有政府机关,但是过了一天,草坪就被不同的单位占领了,没有一点点的空间。算了一下,部队的,不同番号的武警,还有县政府,州政府,每个单位各自一个小指挥中心,各开各会,不知道到底谁说了算。好奇八卦了一下领导们的帐篷,条件和酒店房间没有分别。
刚到的时候,当地的物资还是被政府控制的,买双袜子也需要副县长的签字,还好过了一天禁令没有了,有了小店开门,人们才能够购买一些日用品。但是问题就在这里,在足够的救援物资还没有抵达的时候,有钱的人,可以自己购买解决,一无所有的灾民,则只能够在那里等待。有权的人,水电恢复,他们可以第一时间享用,而其他的灾民,还是继续等待。
汶川的死亡数字,其中大部分是在映秀镇,但是我们听到村民的描述,甚至是士兵的描述,似乎远远不止。离开的时候,耿达乡的三千民众生死未明,不过听救援的士兵告诉我,耿达乡外可以进入的地方,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
回来的时候,经过小金,民众把我们拦下,递上他们准备的饭菜。一个小姑娘羞怯的问我来自哪里,知道我从汶川回来,她说她就是在那里读中学的。问她接下来学业会怎样,她一脸茫然,也很无奈,因为她不知道。
死者已逝,我们更要关注的是那些生者,这种关注远远长于三天的哀悼,需要的可能是几年的时间。我们关注他们,希望他们能够住得好,吃得好,能够从伤痛中走出来,好好活下去,才是对死者最大的尊重,关怀活着的这些人,才是对死者最大的哀悼。
今天早上会去青川,和运送物资的队伍一起。物资如何有效的分配,善款是否用到了灾民的身上,这是现在必须关注的问题。既然不允许民间自己募捐,也不让志愿者自己去灾区,那就只有期望承担这些工作的政府机构和组织,有能力去做好,诚心诚意去做好。不然的话,人们的善心和期待会受到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