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报道:两支小分队
从成都到绵阳到安县到雎水镇到宝元村,一路都可以见到志愿者的身影,开车送物资的,在公路边驻扎的,当他们开口说话,你可以听到各种地方口音。他们有的接受当地政府或是红十字会之类的组织的统一安排,有的则开辟出独立的救灾路线,如牛博网直接运送救灾物资到灾区的各个村里。
志愿者中最受关注的,是那些前往重灾区参与救援的救援队,以及抢救伤员的医护人员。而最普通最多数的志愿者,则关照着灾民们琐碎的生活细节,他们为灾民们发放食物,进行心理咨询,帮助他们寻找亲人等等。灾民们的生活区大都拥挤而嘈杂,从表面上看巨大的悲痛似乎已经平息下来,灾民们褴褛的衣衫,愁苦而忍耐的脸,像孩子一样脆弱无助的表情,为最基本的生活所需而不断地排队、诉说、请求着,形成一幅幅杂乱而令人心酸的场景。
面对这一切,志愿者不仅需要耐心的倾听,友善的关怀,而且有时需要冷静的判断,因为对于庞大的灾民群体来说,源源而至的物资仍显得非常紧缺,志愿者要尽可能公平地分配,把物资交到最急需的人手里,这样一来,他们常常不得不拒绝一些请求,尽管这些请求也是合情合理。
来自唐山的八名志愿者,以及牛博网的救灾小组,是成千上万志愿者中的两个小分队。
20日,绵阳市高新区实验中学灾民安置点
从唐山自驾车过来的八名志愿者中,穿白大褂的谭亚君站在一口大缸前,手持勺子把缸中的中药舀到一个又一个饭盆中,微笑着,特别关照老人和小孩,“多喝点”,“一定要喝完啊”,“叫同学们来喝”。她的旁边还有宋辉和王思懿,她们三人一直站着。
谭亚君说,这药由十几味中药熬成,有防暑、清热、解毒的作用。安置区内共有两千多灾民,最多时达到三千人,以北川人居多,其次是安县人。每天她们要熬上四大锅中药,保证让每个人都能喝到。
5月15日上午,这8个互不相识的唐山人在唐山抗震纪念碑广场会合,然后挤上一辆只有五个座位的小面包车,经过两天两夜的完全不停歇的赶路,17日到达成都。他们没有在成都停留,政府的人说绵阳市急需医护人员,于是他们当天就赶到了绵阳市。
谭亚君是唐山妇幼医院的医生。她和宋辉同岁,七岁那年她们遭遇唐山大地震,是从废墟中生还的幸存者。宋辉在震后成了孤儿,而谭亚君失去了母亲和哥哥。32年前的那场灾难,是她们最不愿提及的痛苦记忆。汶川地震后,从电视里她们又看到了那些可怕的场景,怀着一种感同身受的强烈感情,她们来到了遥远的川西北。
这些唐山人让我想到维特根斯坦的一句话,大意是,只有经历过不幸的人才有同情他人的能力。这两天在四川到处能见到来自唐山的志愿者、各种救援组织,有数据表明,唐山是国内派出最多救援者的地方,也是捐款最多的地级市。
她们每天的工作是看病,发药。谭亚君说,这个安置点没有伤病员,但从灾区过来的人,身体再健康,经过饥饿的折磨和翻山越岭的艰辛,身体都很虚弱,多多少少都有些疾病,“心情不好,容易上火,牙疼,泌尿感染等等”。夜里她们轮流值班。前几天睡觉仍然挤在小面包车里,19日晚上她们才有了一顶帐篷。
王金山和张乐戴着口罩,背着消毒水逐地喷洒,每隔两小时消一次毒,重点是食堂和卫生间。新到的灾民,带的物品,帐篷里的铺位,都要先经过他们的消毒。王金山生于1976年,地震后两个月出生。出发来川西的前一天,他还在唐山为灾区献了血。
同行来的还有一位医生杜小松,两天前他跟随救援部队前往重灾区,大家已失去和他的联络。
他们常常被问到,你们还会待多久。他们的回答都是,需要我们待多久我们就待多久,一个月两个月都没问题。王金山把戴着的口罩取下来,露出一张温厚可亲的笑脸,“川菜太辣了,吃不习惯,但四川这地方真不错,我都想留下来不走了”。
21日,绵阳市安县雎水镇罐滩村,牛博网救灾行动
中午12时,四辆破旧的货车停在成都市八里庄粮油市场大门口,车上装满了大米、帐篷布、油盐及妇女用品。每辆车负重3吨多。还有一堆箱装的药品散落在地上,由于都是处方药,不能随便发放,于是大家把这些药品箱搬到旁边的一家米店存放。采购这些物资的行动从8点就开始了。
这是牛博救灾行动的第7天,每天都有一二十万元的物资送至各个村里,昨天发了7辆车,今天的4辆车是比较少的一天。来自北京的志愿者刘鎏是今天行动的总指挥官,他是重庆人,他的两个“发小”杨博和李真也自愿一起同行。
牛博网版主老罗(罗永浩)还在不断地对着手机通话。结束通话后,他告诉我,在刚才的采购过程中,他们弄到了一批非常紧缺的帐篷布,然而付款时发现,牛博网的救灾募捐账号仍未解冻——账号5天前被冻结。老罗打算下午再去解决此事。
下午近一点,四辆车分作两路出发,三辆去安县,一辆赴彭州。我坐在开往安县的车上,司机叫王鸿武,车子以每小时四五十公里的速度向西行驶。高速公路两侧是大片的平原,收割过后的麦田和油菜地,以及鲜绿色的水稻田。
从绵竹市经过,市区处处都是帐篷遍地,并开始见到一两栋倒塌后的房屋。离开绵竹城区沿柏油路继续前行,车速放慢不少,沿途的乡镇和村庄,倒塌的房子越来越多,有六七成的房屋变成了废墟。震灾发生时正好是农忙时节,如今早应收割完的麦子已成了令人心焦的焦黄色。
3个多小时的路程之后,我们到达安县雎水镇,车子开进雎水镇政府,大门很快锁上。镇政府的小院内堆放着方便面和矿泉水,当不断有大米送到后,这些方便面就无人问津了。
我们一下车,一群人便围了上来,他们的脸焦虑而急切,争着抢着诉说着他们的处境,他们说的话我只能听懂一小部分。他们指着不远处的高山说,他们的村子叫罐滩村,就在那个海拔两千多米的山上,地震震毁了绝大部分房屋,全村1800多人中有20多人死于震灾,村子通往山下的路变得异常难走。大地震发生的两天后,部队来到村子,人们才敢往山下走,年轻力壮者背着小孩和老人下山。还有两位老太太留在山上没下来,她们的年纪实在太大了,其中一位有九十五岁高龄,村里人每天给她们送去食物。四五个停课的小孩,高兴地在边上玩着,见我带着相机,便让我给他们拍照。
“我们要大米,一个人一天就一袋方便面”,“我们最需要帐篷”,大人们迫切地表达自己的需求。一位五六十岁的阿姨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说,衣服都是捐来的。一位老人突然站到我面前,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喃喃地说,老伴生病在住院。他再三叮嘱我记下他名叫韦永寿,老伴名叫银丛玉,直到我用笔写在本子上,他才放下心来。
雎水镇的书记贾凡来了,他建议说,把这三车物资交给镇上分发吧。刘鎏没有同意,他后来对我们说,“牛博的原则是直接送到村民的手里”。一会儿,贾凡找来了罐滩村支书,村支书说了一下情况,刘鎏决定把所有食物都给罐滩村,本来的打算是这些食物要分给两个村。一位女老师也闻讯赶来,她是青云村花蕾幼儿园的老师,幼儿园急需篷布、教具,幼儿园共有50个小孩。
“桌椅比较困难,篷布我们能解决,5×60米的大油布,肯定够用,明天就可以把篷布给你们拉来。”刘鎏说。听到最后,他摇摇头,“厕所解决不了”,女老师有些失望。
接着货车开到罐滩村村委会外头,二三十个村民肩扛手抬往里搬,一位银发的老太太也过来要搬东西,被彭博劝住才罢。刘鎏提醒我们说,要提防村民扛着东西往自己家搬。这样的情况并没有发生。满车的货物搬得相当迅速,不到十分钟,车上的所有食物都搬完了。我算了一下,8000多斤大米,每个村民可分到五六斤,“请把这些吃的东西平均发给大家”,村支书点点头。
最昂贵的也最抢手的篷布,我们送到了宝元村,也是很多村民聚在约定地点等着。妇女用品多出了十几箱,只好拉回。
卸完货物后,人和车都轻快了起来,我虽然没出什么力,但还是感到了模糊的喜悦。5点半,我们往回赶路。8点半回到成都。我问刘鎏,之后还需不需要人跟车送货,被他婉拒,他说牛博目前最需要的是能有人提供准确消息,发现哪些地方更需要帮助,“把物资运到最需要的地方,这是救灾的最大意义”。9点半,老罗在宾馆等着他,商量明天的采购及送货事宜。
经济观察报报道:网聚人的力量
5?12汶川地震之后,四川作家冉云飞发出 “中国民间组织参与汶川地震救灾邀请函”,有几十个民间公益组织参与;北京数个NGO发起“北京民间公益组织联合行动”。而以互联网作为发声平台临时成立的各种民间救援组织更是在本次救灾中以惊人的数量活跃在灾区前线。为了了解这些民间组织的具体工作情况,记者对牛博网和豆瓣网的相关人员进行了采访。
2008年5月12日,汶川地震过后不到10个小时,牛博网创始人罗永浩找来好朋友黄斌等人商量,希望可以利用互联网平台为救灾筹集善款。
在做了相关的法律咨询之后,名为 “牛博网友为四川大地震捐款捐物方案”(初稿)的帖子在13日晚上被挂在了牛博网的首页。因发起人名单上列有作家韩寒、时评作者连岳、中央电视台编导陈晓卿、凤凰周刊前编辑部主任黄章晋等人,没过多久,牛博网的救灾方案就被豆瓣、百度贴吧等各大网站纷纷转载,得到众多网友回应。
本次牛博网救灾行动的组织者之一精燕说:“现在前方存在这样的情况,虽然政府已经尽量将救灾物资的覆盖面拉大,有些偏僻的村村寨寨还是很难被顾及到,我们的工作主要就是尽可能地把物资送到这样的地方去。”
现在打开豆瓣的首页就可以看到右手最上边的一行小字 “关注四川地震,相关活动小组汶川@豆瓣”,豆瓣的工作人员把全部同这次地震有关的小组和相关讨论都集中于此,方便使用者查阅和参与。参加人数最多的“汶川需要你的帮助”小组的组员现在已经近两万人,小组的链接里包括了“成都广播电台24小时网络直播”这样更新最近灾区情况的渠道,也提供了捐款、捐物、献血,以及支援者招募和帮助受灾者寻找亲人等具体负责各个方面工作的豆瓣小组的链接。
其中的“受灾儿童援助小组”创建于5月14日,地震发生后的第3天,签名为“长沙司马”的创建者说地震发生后他读了几本关于唐山地震的书籍,其中写到了地震后孤儿的生活状况,让人十分忧虑,接着他去网上查阅了一些资料,并决定在豆瓣上创建这样一个小组。更多的人加入了进来。现在小组里几个主要的组织者都是在豆瓣上结识,负责统筹、资料整理和发布以及联络的工作。
相关资源列表里有 “当前核心工作与进度”和“资料工作安排”两个不断更新的链接,负责向小组成员提供最新的工作安排。“资料翻译和发布平台”中有“译言协作平台”、“心理援助资料网址提交入口”和“心理援助资料网址库”三个链接,提供的信息集中在灾后的心理干预常识方面。“译言”这次灾后的反应非常迅速,不少人自发地翻译了国外的援救和心理干预资料,点击“译言维基”可以找到《地震搜救手册》、《地震安全手册》、《灾后疫情分析与防范》、《灾后压力管理》和《基本救援技术》的网络手册,这些来自“美国国家紧急事务管理局”、“世界卫生组织”和“加拿大圣约翰急救组织”资料的中文版本在几天的时间里陆续出现在了网络上,这些资料可以帮助进行基本的自我培训。
“我很难奢望我们做的这些微不足道的工作可以去改变局势,但是我们这些微小的行动积聚起来也会产生一些效应,比如说基本的心理学常识的普及,假设我们有800个组员,如果可以把这些知识传递给身边的10个人,那么就有8000人,再能传10个人的话就可以达到8万人,这就很了不起了。”网络以及不断深入和扩展的链接正是适于这种传播方式的平台。
过去的一周时间内他们完成了第一套资料并提供,同时小组成员提供的英文资料也基本在译言的平台上翻译完毕,义工的统计工作基本完成——到现在报名人数在200人左右,其中包括50名具有心理学专业背景的报名者,很多人有在海外学习的背景,有些也具备了临床经验。
“受灾儿童援助小组”同前方的机构尚未取得联系,但是有一部分组员已经在灾区或者赶往灾区的路上,采访的当天早上,组内的一位专家已经到达成都。司马说对于灾后心理干预的义工真正进入灾区的合适时间点他不确定,现在他个人并不主张太多人进入前方,最好的办法也许是做好手头上可以完成的工作,再参考专业人士的意见选择行动时间和方式。他说小组线下的活动主要集中在帮助出版社收集救助手册所需资料,另外一方面就是借助网络组织专家答疑,同蓝心网等心理网站开展合作。
牛博网和豆瓣 “受灾儿童救援小组”这些民间组织在救灾中的实际作用无法与政府以及红十字会这样的大型慈善机构相比,但它们具有更灵活的反应能力,可以成为“正规军”极好的补充。而比这更重要的是,这些民间组织在救灾中所发出的声音和其来自民间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