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图图大主教为建设一个民主自由的新南非,成立“真相与和解委员会”来调查和反省过去的灾难,中国政府既然主张建设和谐社会,那么和谐不只是众人有饭吃有自由言论的权利——“和”是人有饭吃,“谐”大家都有自由言论的权利——而且还有知道过去灾难真相的权利,想把过去的灾难一笔抹杀,而藉此创建所谓的和谐社会,既不是负责的态度,同时所得到的和谐,也只不过鲁迅先生所谓“无声中国”的和谐罢了。所以我主张全方位研究四九年后的诸多灾难,将这些灾难的历史揭示和展现出来,是所有中国人的义务,更是许多自称研究现代当史的学者责无旁贷的份内事。
现在反右的一些事,受到了一些研究者的重视,由于官方想将这些灾难的信息湮没于天壤间,故尔打压这样真正的对个人、国家、民族都有益的研究,因之四九年后的灾难研究——我甚至认为应该有一门比“红学”、“钱学”、“莎学”等学更值得研究的“灾难学”——在我看来还没有真正的起步,更不用说涉及私人领域“日记”里的反右记录。对日记于我们生活及研究之重视,在当代的学者中,以我的眼界来看,谢泳兄是开启发端之人。他认为从真实的角度来看,年谱不如书信,书信不如日记(大意如此),所以日记应该得到相应的重视。当然,四九年后既有收缴私人日记的通知,复有像“雷锋日记”这样的造假榜样,于是用日记造假成为一种亘古未有、中外此前皆无的造假风气——鲁迅先生曾说李慈铭先生的日记是为准备给后人看的,有时你认为他脱光了,结果他还穿着肉色紧身小裤。留给后人看的日记,哪怕鲁迅及胡适的日记,都比较真实,因为是他们自己想记,而不是准备随时备官方的检查的——四九年后的日记里,似乎都脱不了些造假的习惯(但也可以辨别出真伪),尤其是“雷锋日记”出笼后,真达到一种空前的造假高度。所以我搜到不少六、七十年代的日记里,简直就不像是日记,虽然有日记之名,却无日记之实,倒像是思想汇报,等着思想检察官们来强奸的。恕我孤陋,关于日记中的反右情况,此前还未在任何公开的文章和著述里,得到真正的重视。
我曾搜到两册大学生关于反右之记载,其中一册记录较多,一册记录较少。记录较多者,尚未查得作者的更多资料,待以后看毕,做个专题研究。现先将记录较少的一册作些说明。据日记以及日记里所夹的“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团费证”来看,可以证实记录者冯文高于1965年左右在长沙电机厂工作,六五年二月至八月这七个月内缴团费皆为五分,其余月份没有缴纳,不知何故?团费收费人的签名分别是刘森林、龙子俊、曾洋灵。冯文高在日记里记载的反右情况比较少,但1957年10月16日之记载,有些典型性。所谓典型,一是事涉交心与告密,二是事涉与反动家庭和或者家庭成员决裂,三是事涉对人类伦理道德底线的全盘破坏。可见严酷的组织之无孔不入,发威无所不在。青年人对三反、五反的意见,正好反过来说明官方的三反、五反之洗脑,年轻人尚不能全盘接受,可见三反、五反之高压。另外,关于反社会主义分子的提法及其历史之溯源,我的忘年交王建军先生作了很好的梳理,大家可以参看他的文章《解读反社会主义分子》(http://sccdwjj.blog.sohu.com/),说明反社会主义分子在一九五七、五八年开始已是一个普遍的提法。
兹全文照录如下(原文文意不够完整的地方,但基本都能看懂,省略号俱是原文所有),以备对反右研究垂注者查考:
我下面所写的是早十天左右的事。地点:团总支办公室。人物:我、总支书和一个共青团员(李可南)。
师院右派分子李不静即是可南之父。她讲:我父亲平日在家看报,反右派开始,发表一些言论,受到一些教授的攻击。我父亲讲,他们没有攻击到我的要害,我主要还不是他们那样说的。关于我母亲对我说过,不要把事情写(据前后文掉了“信”字——冉注)告诉哥哥,但是我还是写信去了。后来哥哥来信,母亲说我不该写信去。……关于这些事我曾找锺辑老师谈过,但锺也未讲什么。我对父亲的事还没站(疑缺“稳”字——冉注)立场,希望组织给予批评……
因为办公室往来人多,他们就出去谈去了。……
这一类似的事,我以前也不平过。如在三反、五反的时(疑少“候”字——冉注),多少青年在给三反、五反的对象的父亲的信中说:你如果不坦白,不老实,我就不认你是父亲。这一类中,有的是青年团员,也有的进步青年,在这反右派我们的共青团员也不例外。相反的在团组织内也有反社会主义分子,但必(应为“毕”——冉注)竟还少数——极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