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写手说“中国大陆突然吹来高岗有可能被‘平反’的春风”,所引乔木的文章,也称此事释放正能量,白丁竟不知此话从何说起。

翻腾出一段党内斗争的公案,旧话重提?若是补个尽量不惹人注意的个人结论,安慰后人,也罢了。如果真要深究当时路线斗争的内容,除了在刘家、邓家、陈家、薄家、习家的红二代之间引起新的不快和龃龉,什么正能量都没有。因为在老毛未得逞的阴谋中,在建国初期争权夺利所导致的第一次体制性危机中,谁都没什么光彩。其中最大的难言之隐是老毛,败了,还什么话都说不出。从今天的视角看,高岗越无辜,老毛越可鄙――只不过毛家后人已与世无争,彻底隐身,除了“妾身未分明”的张玉凤,就剩个试管婴儿的少将傻孙子,少出洋相就烧高香了。

高岗事件的背景主要是三条:(一)中共建政后,军队党的地位下降,白区党的地位上升,引起矛盾,并且有人想利用这个矛盾;(二)经过“三反五反”和“抗美援朝”,老毛想提前结束刘少奇的 “新民主主义新阶段”,立刻开始向社会主义过渡;(三)老毛尝试建立新的、不同于战争时代的党内效忠结构,快速过渡到个人极权。

1949年进城前,老毛在七届二中全会上说,夺取全国胜利只是时间问题,全党的工作重点要从农村转向管理城市、发展经济,我们原来熟悉的东西就要闲下来了,我们原来不熟悉的的东西就逼着我们要去学习。拿枪的敌人打倒后,我们自己队伍里拿枪的人会不会腐化变质,变成新的敌人?所以削掉老帅、军头的兵权,贬抑军队党,重用刘少奇、薄一波、安子文、潘汉年这样的白区党,是自然而然,也是老毛处心积虑的。但另一方面,党内多一重矛盾,老毛就多一重掌控。到1966年要打倒刘少奇时, 以林彪为代表的军队党就被推到了前台。

进城后,第一届全国政协通过的《共同纲领》曾设想新民主主义秩序将维持20~30年,所以当时刘少奇跑到天津说“资本家剥削有功”――对稳定经济、发展生产、解决就业、巩固新生政权有功。薄一波还搞了个新税法,减轻资本家负担,鼓励资本家投资。刘少奇还叫停了山西的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实验。这让好大喜功,急于过渡,确立其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地位的老毛,大感不爽。

说到党内的效忠结构,战争时期,各野战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打下的地盘,各自治理。全国统一后,中央的号令,老毛的威望,长短期的路线政策,都是建立在七大确立的毛泽东思想的基础之上。而毛泽东思想的“缔造者”,王位拥立者,并挟此主持党中央日常工作的,却是刘少奇。老毛自诩为“敢叫日月换新天”的一代雄主,最警惕的莫过于大权旁落和地方割据。玩够了女人就琢磨宫廷权斗的老毛,想了个一石两鸟之计,调地方诸侯进京,制约党内首辅,号称“五马进京,一马当先”。哪五马?高岗、饶漱石、邓子恢、邓小平、习仲勋。谁当先?高岗。

高岗“其兴也勃焉 其亡也忽焉”,都是由于老毛为反制刘少奇而始乱终弃。为什么是高岗?从上述三重背景说,高岗是陕北红军的头,一直有军职。四野入关后,更成东北王,并主持抗美援朝的后勤保障,与林彪、彭德怀都关系很铁。而东北土改搞得早,工商业大都是没收自日伪的“国营企业”(尽管最初并没有国),高岗有干社会主义、将来成为全国标杆的积极性。高岗有能力、有野心,东北是背靠苏联的工业基地,共和国的长子,国家计委主任更当着全国的家,相当于半个国务院总理。高是当时中央人民政府最牛的副主席,老毛要更进一步鼓励高岗的大拿心态,去掀翻刘少奇。

现在人们并不知道毛高密谋的细节,只从高岗的交待中可见一大致轮廓,(1)先拿安子文的政治局委员名单说事,矛头对准名单中白区党的薄一波,一是自首出狱问题,二是被老毛痛诋的新税法,向刘周官僚系统挑战;(2)是游说林彭陈邓,设几个党的副主席(“你一个,我一个”),轮流主持中央日常工作,打破刘周的垄断;(3)最终实现毛的设想,刘去人大,周掌国务院,高为毛管党。党政军民学,东西南北中,党是领导一切的。直至今天,习组长不是还规定了国务院、人大、政协向他汇报的制度吗?

只是1954年,“东风不与周郎便”,共和国草创,大战硝烟未散,百废待兴,人心思定。老毛羽翼未丰就想通过高岗政变,自己称孤道寡,怎奈形格势禁,彻底败于刘周官僚体系。高岗“兵败”,被毛抛弃,只能一死谢党谢毛谢天下。

今天回过头去看,高岗是否对革命有功,被毛利用冤不冤枉,都是枝节问题。就当时党内权斗的内容说,刘周陈邓联手,迫使老毛“始乱”之后“终弃”,避免党内礼崩乐坏,推迟推行极左路线,制约老毛的胡来,有没有正面意义,才是问题的主干。试想,如果1953~54年老毛就用高岗扳倒了刘少奇,那后来反右、大跃进、反右倾、四请、文革这些胡来,都会提前,连“一五计划”可能都来不及完成,新中国就在更薄弱的经济基础上开始折腾,后果只会更糟。

我想特别提醒诸位,刘少奇是新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两次挫败毛的政治家,一次是高饶事件,一次是七千人大会(后被林彪搅局)。

1969年冬,无业的“刘卫黄”,死于开封北土街十号冰冷的地下室,一丝不挂,瘦骨嶙峋,早已病得动弹不得,手脚还被捆绑在床上。毛对刘的怨毒之深,迫害之惨,让后来的周恩来朝夕悚惕肝胆俱裂。1968年中共八届十二中全会虽然免去了刘的一切职务,当刘裸死时,法律上仍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他是人大全会选举的,也只能由人大全会罢免。(何频爱说刘源无尺寸之功当了上将,比谷俊山更腐败。这就是中共在为刘少奇的裸死“落实政策”。这是刘家在党天下中该有的股份,一如邓朴方、陈元的政协副主席。王光美当年约集毛刘两家的后人“相逢一笑泯恩仇”,就是为了老毛通吃独占翻篇后,claim这个股份)。

我们今天回顾新中国的历史,可以说中共权斗“春秋无义战”,但有一条认识基线:老毛是中华民族的最大灾星,建国后没有做对过一件事。所以,前27年中和老毛的路线和影响作斗争、哪怕只是持有异议-消极抵制的人,都应该同情与肯定;与老毛沆瀣一气、助纣为虐的人,都应该唾弃与否定。大多数人可能是混合体(最典型的是周恩来、林彪),在一些事上抵制毛,在另一些事上顺从毛,那就就事论事,肯定前者而否定后者。

以这条逆向以人划线的标准衡量,高岗真没有什么实质的东西可平反。就说抗美援朝,当时老毛为斯大林火中取栗,想得很具体,很财迷,就为了给解放军换装,从而使中国成为亚洲第一的军事强国。当时苏联把大量二战剩余的、不用也就作废淘汰的军事装备运到丹东,解放军渡江一个师换装一个师,中共前后派了140万人入朝,很多还穿着单衣的士兵,成建制地冻死在朝鲜的严寒中。在老毛心目中,我们造不了飞机坦克,但让中国女人生孩子还不容易吗?核战争又如何?我们死得起3亿人!这场以军国主义为目的,以中国人生命为代价的代理人战争,不仅让50万中华儿女魂断他乡,让中国的国家统一领土完整遥遥无期,中国更为此战被西方封锁了30年,在封闭的中国形成了历史上最酷烈的专制――大饥荒中成村成乡地饿死了3~4000万人,竟没有出现攻破州县、开仓放粮的饥民暴动!大跃进的失败,又进一步刺激老毛想以羸弱的国力去争斯大林之后的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头把交椅,只能拼命左,拼命折腾,把中华民族推进了大规模阶级斗争的血海。

高饶事件后,党内斗争的风向变了,陕北红军救中央的话题,成了禁忌。被救的毛皇帝不愿向任何人感恩。习仲勋也为此嫌疑落了个“利用小说反党”罪名。但是今天习组长若真要为高岗翻案,涉及对毛、刘、周、陈、邓、林、彭、薄等的评价,很可能越描越黑,把中共的执政合法性再次变成关注焦点,而且怎么说都说不圆了。

这么尴尬的话题,算是哪门子“春风”?还不如扫到地毯底下,给家人点实际补偿,糊弄过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