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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大字报(网络图片)

 

 


1968年7月初,上海市黄浦区东昌街道太平里委陆家渡路181弄25号周围,突然贴满了大幅标语:“打倒国民党中统特务任宇亭!”“把国民党中统特务任宇亭揪出来示众!”后来还有“把隐藏的中统特务揪出来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阶级斗争一抓就灵!”“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等,杀气腾腾五花八门的口号。25号的门口也挂着中统特务写的认罪书。

 

当年我16岁,这个中统特务就是我的父亲。如果今天你们问我,我的父亲是中统特务吗?我只能遗憾的告诉你,邪教组织发疯了,把我父亲打成国民党中统特务。可是当初没有哪一个特务组织会发疯,吸收一位极端愚昧善良,胆小怕事的人参加他们的特务组织。然而,在当年这样一个无中生有的封号,就可以摧毁一个家庭,甚至夺去人的生命。

  

我1952年出生上海,1956年父亲大约是里弄小组长,因没有把别人动员去江西农村劳动,于是只好自己一家九口到江西永丰县农村插队劳动。在我印象中,一年没有几天可以吃饱肚子。因为对江西当地水土不服,一次父母半夜偷偷带着全家出门,想跑回上海,结果没有一个小时就被民兵抓住。当时那民兵用枪上的刺刀指着我们,吓的我哇哇大哭。逃跑失败,到了1958年人民公社时,家庭不容许烧饭,只能吃生产队食堂。由于我们对山区的水土不服,致全家得了疟疾与红眼睛。全家病倒,父亲只得到县城买药。第二天我家到食堂吃饭,食堂不给吃,说我们家没有劳动。

  

之后,当地看到我们家老弱病残没有利用价值,从过去抓我们,不让走,到主动叫我们离开。可恶的生产队干部临走时,连饭都不让我们吃。于是父兄挑着担,母亲背着几床席子,手上抱着几个月大的妹妹,一路饥寒交迫流浪回到上海。

  

由于没有房子,我们冬天睡过露天,毛泽东时代一切食品与生活用品都是要票証的,我们家因为插队江西而没有户口,当然没有粮食供应。我家一天两顿菜皮汤,小妹发高烧抽筋昏厥,父亲就对她咬脚后根、拉头发弄醒,从不买药,更谈不上去医院。一次我的父亲拾到了一个小孩的金木鱼,父亲绝没想到换钱给全家吃一顿饱饭,而是寻找失主,得到的报酬是失主给了我家一碗米饭。

  

我们早就该读书啦,临时户口的孩子不让读书,母亲带着我与姐姐弟弟到学校要求读书,老师问我们长大做什么?我回答长大参加解放军空军,解放台湾!弟弟说他要做海军,解放台湾!

 

那时尽管自己饥寒交迫,可是做梦也想解放台湾。因为听说台湾人民与世界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地主资本家骑在工人、农民的脖子上用皮鞭抽着他们干活。

  

1960年10月10日,在开学一个多月后,我们的户口终于解决。我小姐姐与我插班进学校读书,后来老师说我小姐跟不上,让她回家,明年从头读书。

  

当年我们尽管住的是漏雨的矮草房,但我们全家感到太幸福了,绝对听毛主席的话,跟共产党走。早就把毛泽东迷信成神的父亲,文革中每天领着全家在毛泽东像前向毛泽东早请示,晚汇报,高呼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

  

就在我们全家像全国人民一样,被这个世界上最大最恶毒的邪教组织训练的像一只只机器狗,正在如痴如狂无限崇拜毛泽东时,父亲突然被里委打成反革命国民党中统特务。在那个革命的年代,革命群众将你打成中统,你不承认行吗?否则,里委群众专政队说你不老实,连斗带打,直到斗死。在这种情况下,就是再大的冤枉也不敢不承认?从此以后,专政群众不许我爸这个特务出门收废品。规定门口一天扫两次地。门口那个地段被父亲扫的非常干净。

  

为什么我的父亲成了国民党中统特务?仅仅是抗战初期,我父亲为了做生意被国民党侦缉队抓过一次,后来就认识了这些国民党侦缉队,文革中就说我父亲参加了国民党中统特务,搜集了日本人二三十份情报,从此红色恐怖笼罩了我家。有一段时期我的小姐姐,看到陌生人从我家门口走过就会吓得哭起来,说人家来抓我父亲了。

 

我的生肝炎病做临时工的二哥,看到我父被打成反革命特务,赶快举债结婚住到外面,以显示与父亲划清界限。尽管如此,他还是在他单位被批斗监督劳动一年。

  

我们全家七口就靠刚刚工作的姐姐每月30多元工资。为免饿死,全家每天一锅稀饭,连素菜也是偶然的奢侈品。

 

中秋节二哥拿来面粉、韭菜,到家做韭菜饼过中秋,而月饼那是想也不敢想的。就在韭菜饼刚做好几个,小弟从外面游泳回来,看到饼后惊喜极了,大叫:啊,韭菜饼!拿起一个兴奋的一跳,一头撞在门框上,由于屋矮,兴奋的忘了,就昏倒在地,第二天才能开口说话。如此一来,韭菜饼给全家带来的欢乐,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那没有丝毫民主与法制的年代,一个最基层的里弄就能把一个愚昧愚忠无辜的老人打成反革命,可怜的小弟中秋节因一个韭菜饼,还没有吃上一口就乐极生悲。而后小弟就有了外伤性癫痫,经常昏过去抽倒在地,一直到死家中无钱为他治疗。

  

1972年7月5日,小弟吃了稀饭到黄浦江游泳,一去不返。7号,东昌路派出所有人把我父母兄姐妹叫到派出所,(当时我在江西农村插队),然后再带到水上派出所,这时候全家看到了我弟弟溺死后的悲惨的一幕,当时全家撕心裂肺在地上滚着哭。全家在悲痛中居然无法凑起给弟弟的火葬费,那警察看我全家实在可怜,就免了费用。最后,我那中统特务父亲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给光着上身的儿子穿上,把儿子送进了火化炉,而后自己光着膀子离开。

  

小弟死后几天,全家无人吃饭,天天痛哭,我从江西回来哭倒在地,质问父母:你们明知道小弟有病,为什么不管他,让他到黄浦江游泳?(小弟的尸体逞痉挛抽搐状,结论是癫痫发作而死)。母亲在我多次质问下,叹了一口气告诉我:“没办法 小弟不死全家死。”

  

原来事出有因。我当时是六九届初中毕业生,政策是全部上山下乡。我是黑五类子弟,不能到农场与军垦拿工资,于是穿了一身破衣到江西农村务农,没有工资。小姐姐七0届,因残疾不能分配。小弟七一届,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到小弟这一届分配时,黑五类子弟也可以到农场拿工资,小弟高兴极了,天天对父母讲他要报名到黑龙江农场,黑龙江农场工资高,工资全部每月寄给父母,但他哪知道,临分配时,学校说小弟是癫痫病,其实可能还是成份问题,不能分配。

  

母亲告诉我:小弟听到这消息后,急火攻心,从此天天在家讲反动话,别人唱东方红毛主席是大救星,小弟叫大灾星。如果今后小弟到外面讲,小弟被枪毙,父亲也肯定被枪毙,全家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打死和坐牢。叫他不要讲,他还要讲。于是他要去游泳,明知道有危险,也就只好让他去,要死让他去死,省的害全家。

  

这是多么凄惨的事啊!母亲为了防止更大的灾难,故意让最爱的儿子想养家的儿子去死,而原因竟是儿子仅仅在家里讲了“反动话”。

  

可能今天有人要怀疑是不是我父母太胆小与残忍,我告诉你们在那红色恐怖年代,被中共判死刑的没有一个敢说毛泽东是大灾星,如果小弟这话到外面讲,我全家不仅要被政府判死刑,甚至要被那些受中共邪教毒害的革命群众活活打死。

  

可怜的小弟在饥饿疾病恐怖中生活了17岁多一点穿着一条短裤离开了人间。

  

小弟的惨死使我对毛泽东的最后一点迷信 彻底消失了。我的小弟当时根本不懂政治,这因为家里太穷,急于想养家糊口,毕业有病与成分不好而不能分配,绝望时仅仅在家发泄一下,为免全家灾难,父母就故意让儿子去死,世上有哪个朝代如此残暴?可见邪教政权才是真正的吃人社会,不灭亡天理难容。

 

小弟死后,由于徐警察的关心,父亲有了36元工资,小弟活着的时候他的父母没有能力经常让他吃干饭,他死后经常烧一大碗干饭供小弟,还烧上纸钱,顺带给小弟一封信,第一要求小弟收到钱不要在阴间赌博,第二信中还有几个里委干部的名单,以及几个过去经常打小弟的小流氓名字,叫小弟的鬼魂抓拿他们到阴间。这就是可悲的中国老百姓,活人不能替死人报仇,却指望死人为活人报仇。迫害小弟至死的,难道仅仅是里委干部与几个流氓学生?

 

我们家里除了我和二哥,他们都是这样认为的,我二哥也仅仅是在后来临死一年前,脑梗脑子糊涂了才敢讲真话,每逢看到我就会流着泪叫着我的小名:小俊子啊,文化大革命与我们家血海深仇啊!国民党来了你要为小喜子报仇啊!小喜子就是我的弟弟任迺喜。我的二哥还说国民党来了,他要亲自做刽子手报仇,我哥过去清醒的时候绝不敢这样说,现在糊涂了讲胡话,我对哥说我们不要指望国民党,建立民主中国要靠我们自己。

 

老父亲在斗得最悲惨的时候偶然有一点怨恨,可是马上就又忘了,到殡仪馆见我弟弟骨灰盒的时候号啕大哭,一怪自己当初不应该到县市口,县市口应该是老家淮安一个什么地方,否则不会认识国民党侦缉队,那么就不会打成中统特务,小弟就不会惨死,第二怪小弟不听话去游泳,这个中统特务从来没有恨过共产党或者文化大革命,其实如果不是专制极权制度的疯狂,中国人民不会蒙受这惨剧人寰的红色恐怖。

 

 1991年父亲临终前脑子已经相当糊涂,六亲不认了,可是经常唤起小弟的小名,父亲一旦唤起小喜子,就会引起全家一片哭声,我的弟弟早就在我们全家心中刻骨铭心。

 

自从小弟死后我义无反顾的走上了反独裁反专制的道路,我告诉家里人,我父兄被斗,我可以不计较,但是我弟弟的死,这是不共戴天的事,这不仅仅是里委干部的问题,而是这个社会的制度出了问题。

 

文革是人类历史上最惨绝人寰的恐怖时代,不但人民被斗的惨不忍睹,连中共权力集团中的一些忠实走狗也被斗得血肉横飞,中共自己也承认是十年浩劫。可是文革的罪魁祸首至今仍躺在水晶棺材里让人民膜拜,独裁者为了继续专制与独裁,不惜冒文革再现的民族巨大风险不顾,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为了消灭中国的红色恐怖与封建毒瘤,为了防止文革再演,我们这一代人,应该负起责任,挑战独裁,揭露真相,唤醒社会。

 

我对上面的每一句话负责,每个情节甚至地址都不是虚构的,唯一有出入的就是我父亲的名字,用了同音不同字,我想这点大家是会谅解的。

 

2016年3月5日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