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革中听得最多的话就是“表忠心”了。岂止表忠心,还要唱语录歌,跳忠字舞,早请示、晚汇报,完全成了一套宗教仪式。前几天为了响应习要求的忠诚,竟闹出新婚之夜抄党章的闹剧,让人哭笑不得。无独有偶,近日还看到《解放军报》上有个提法:“天下大德,莫大于忠”。
问:最近大陆媒体有多篇文章谈“忠诚”问题。有人分析这个现象说明习近平的一统天下尚未完成,还需要下功夫清除异己力量。不知你对这个现象有何看法?
答:从共产党内派系斗争的角度提忠诚,这是很正常的。胡锦涛时代,他作为中共第一把手,显然是历代最软弱、最宽松的一位。他这个人不是红二代,坐在那个位子上是替别人看家的,是管家而不是主人。所以红二代对他意见最大。万润南先生和胡在清华曾共过事,文革中还一起去串联,交情不浅。他写的《清华岁月》中有一篇叫“我的老同学胡锦涛”刻画分析得极精彩。万先生给胡的评语是“听话”、“出活”,可见是个打工的角色。所以他当政十年,军队的事基本交给别人打理,才有徐才厚、郭伯雄这么猖狂的贪腐行为。习要改变大权旁落的局面,拿出忠来收拾人心,是他带有“路徑依赖”性质的选择。
问:在民主国家中生活,也见政坛党派斗争,但几乎没有见到他们对效忠领袖这么强调,也从不把忠于党的领袖作为政治问题。
答:当然,民主国家的党争是自有一套民主规则,从英国辉格党和托利党开始,就强调党内斗争和政党之间的斗争要坚持公开辩论、公正、票决的原则。这和共产党这种以秘密斗争起家的革命党绝然不同。作为密谋政党,它的性质和黑手党、帮派门会的组织特性很相似。它需要铁的纪律来维持,所以一定要有“带头大哥”,谁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有了几乎不受控制的权力。所以,你看共产党的党内斗争,几乎没有不靠暴力的。在这样的政党建构下,忠诚就是必不可少的。习近平谈党建,总要强调忠诚。他有一个说法很让人吃惊,他说:“对党绝对忠诚,要害在‘绝对’两个字,就是唯一的、彻底的、无条件的、不掺杂任何杂质的、没有任何水分的忠诚”。这话把“忠诚”说到极致了。但千万别忘了,在共产党的语言里,对党忠诚就是对党的领袖的忠诚。习这是要求全党对他无条件效忠。
问:对,看到他在谈忠诚时,还讲到“有些事是绝对不能做的,做了就要付出代价”。
答:这是他明确告诉党内官员,效忠我就太平无事,你们的那些腐败行为我也不深究,否则一律拿下。我想这对震嚇官员会起一点作用,但这个作用绝不会持久,也不会真正让党内万心归一。现在中国的社会状况是唯利是图,党官也是人,七情六欲比谁都不差,他凭什么保持这种忠诚?在这里我们只要想一想文革中每天震耳欲聋的“三忠于”、“四无限”就够了。毛泽东又如何?基本上就是一尊神了,对他的忠于不仅是对他个人,还要对他的思想,乃至扩展到他推行的路线。习讲忠诚要“绝对”,可人家毛不仅绝对,还要“无限”。可结果如何?喊得最响的副统帅折戟沉沙,他的那些老战友伙同他千挑万选的接班人,在他尸骨未寒时就下狠手,把他最信赖的和最亲爱的送进大狱。在我看,天下最靠不住的就是共产党内讲的忠诚。这类忠诚没有不以背叛而告终的。
问:确实,在文革中听得最多的话就是“表忠心”了。
答:岂止表忠心,还要唱语录歌,跳忠字舞,早请示、晚汇报,完全成了一套宗教仪式。前几天为了响应习要求的忠诚,竟闹出新婚之夜抄党章的闹剧,让人哭笑不得。您倒是想点新鲜的,动不动就是抄袭文革中的做法。记得我当年在工厂时,工人师傅结婚,闹洞房都是念语录,跳忠字舞。但是你能看出来没人真拿这当回事,全是起哄、反讽。一群小工人站在新房门口,冲新娘喊:“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根本就是性骚扰。
问:前不久看到大陆有人说“习搞不了文化大革命,可以搞文化小革命”。
答:这话说得有点意思。我并不想从恶意的角度看习的这一套做法。我倒认为习的政治表现总让人想起文革,并非因为他本心邪恶,要把中国人往火坑里推。我想这主要原因应该是知识结构,精神养料储存的问题,这两点决定了他的价值选择。我看了他在社科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通篇没有一个贯通一致的思路,充满互相矛盾的提法,基本不能自圆其说。他列举了许多西方哲人、思想家,这些人或是马克思所批判的,或是批判马克思的。我想大概是幕僚们捉刀代笔,不管不顾往上堆,而里面突然出现“为什么人的问题是哲学社会科学研究的原则性根本性问题”这种提法。我想毛的这个思想是溶化在习的基本知识构成中了。那些中西大哲不过是摆在面上让人看的,骨子里还是延安整风那套思想资源。可惜连这套东西也是毛从苏俄学来的。
问:对了,前几天还看到《解放军报》上有个提法:“天下大德,莫大于忠”。这可太绝对了。
答:这话纯属胡扯。西方伦理学讲四枢德,智、义、勇、节,是说人的最基本道德是智慧、正义、勇敢、节制。忠不属于四枢德。中国传统道德,所谓五常,是仁、义、礼、智、信。这和四枢德暗合。孔子论德:“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这是说,天下大德,莫过于中庸。为什么“忠”不能是德之要?因为在儒家看来,要“从道不从君”。也就是说,在君王与真理之间,要遵奉真理而非忠于君王。脱离开真理讲忠,是主子和奴才之间的行为规范。典籍中从未见愚仁、愚义、愚理、愚智、愚信的说法,但有愚忠的说法。也就是说,忠可以是非理性、非人性的愚昧行为。现在一群愚人讲忠,只能是愚忠,这是主子对奴才的要求,也是奴才对主子的献祭。
问:可现在看,讲忠讲的最厉害的是军队,甚至提出徐才厚、郭伯雄是假忠诚。那么你看什么是真忠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