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薇电影团队以“大是大非”为由,辞用了台湾演员戴立忍。时评人长平认为,协同作恶无法对团队负责。
(德国之声中文网)”在最重要的大是大非面前,态度是无法模糊的”,”戴立忍先生直到昨晚表态依旧模糊。为此,导演和全部投资方集体决定,撤换本部电影的男主演戴立忍”。这是导演赵薇和她的电影《没有别的爱》团队发表的声明。尽管台湾演员戴立忍声明自己不是台独分子,而是”中华民族炎黄子孙”,他还是被换掉了。
时光倒流至2001年,几乎原样的话,可以用作任何机构辞用赵薇的理由。当时她穿了一件图案形似日本海军军旗的衣服拍摄时装照,被爱国网民认为侮辱了中国,对她千般辱骂和恐吓,甚至在她演出时上台泼粪。她先后三次发表致歉声明之后,风波才渐渐平息。赵薇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时间。所幸当时的政治气氛略好于今日,没有导演或演出机构像她今日这般,以”大是大非”为由和她划清界限。
从受害者到施害者
一个人因为持不同的政治立场,甚至是同一政治立场(例如”反对台独”)的不同表达方式,就要被万民咒骂和驱赶,被合作者大义凛然地断绝关系,这是一种政治迫害或政治霸陵。赵薇和理解她的人们可能认为,台独问题事关民族大义,没有商量余地。翻看当年的网络论坛,不难了解,在和她今日立场一样的人看来,穿上日本军旗装,哪怕是无意穿错,也事关民族大义,罪该万死。再倒退回三十年前的”文革”期间,哪怕只是在美国留过学,和日本人打过交道,都事关民族大义,死有余辜。那些口口声声称人破坏”政治底线”的人,搞起政治迫害来其实是没有底线的。
人们更愿意相信,赵薇换主演并非她认同这样的政治迫害,而是在政治高压之下的被迫服从。因此,她得到人们的同情、理解和支持。她这样做的理由太多了,最流行的说法是,她对要团队负责,要对资本负责,对家人负责,对朋友负责(因此不必对公义负责)。她和她的支持者,甚至会因为她的忍辱负重而(自我)感动。
我当然同情并理解赵薇遭受到的巨大压力,但是我同时也希望她能明白,她是一位拥有巨大影响力的公众人物,操纵着影视艺术和资本市场的权力,无论是真心认同以”大是大非”行政治霸陵,还是被迫服从当局配合作恶,其所作所为都伤害了公义。作为曾经涉世未深的受害人,她应该为自己事业有成时加入施害者的行列感到羞耻。
赵丹”愤怒已到极点”之后
赵薇及她的支持者还应该明白,为了自保而站到施害者一边,因为助长了迫害政治最终将难以自保。赵薇的电影人前辈赵丹,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批判”胡风反革命集团”时,发表了慷慨激昂的声讨文章《我的愤怒已到极点》。在此”大是大非”面前,一众文艺天才都和他一样”态度无法模糊”,例如曹禺的《胡风–你的主子是谁?》,于伶的《敌人不投降,就消灭他!》。胡风被关进监狱,这些人都未能自保,赵丹被关进了关押胡风集团部分成员的同一座监狱,因为红卫兵也是”态度无法模糊”。
作家李辉编辑的《赵丹自述》中,一半的内容都是赵丹在”文革”中的交代和检讨:自清向党隐瞒了哪些罪行,回上海干了些什么,解放后的罪行交代,1957年反右中的错误……甚至一些鸡毛蒜皮的生活小事,赵丹也要深入挖掘自己”灵魂深处一闪念”的罪恶。赵薇一定认为,这些都是小题大做,荒唐可笑。可是在当时,它们都是”态度无法模糊”的”大是大非”问题。”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未来人们看赵薇今日之声明,也会同叹”悲夫”。
今天赵薇认为台独问题是”大是大非”,可是”小粉红”们没有买账,他们认为昨天的”军旗装”已经是”大是大非”,根本不应该让她活到今天。明天,一定会出现更多的”大是大非”。没有别的爱,只有中共;而且没有别的爱法,只有用和”小粉红”们同样的语言歌颂伟大领袖,和他们一同去砸麦当劳。
协同作恶无法对团队负责
再说,对团队、资本、家人和朋友负责这类话,几乎可以是古往今来所有作恶者和协同作恶者的借口。一个奥斯维辛集中营的焚尸官,也是为了养家糊口;倘若他拒不执行灭杀犹太人的任务,他的团队也会面临危险。二十多年来,我在中国媒体业屡遭挫折,几乎每一次都会听到这样的解释:为了团队的生存,我们不得不执行宣传部门的命令,禁发你的文章或者解除合作关系。事实是,我走之后,他们所谓的团队迅速土崩瓦解。协同作恶者不仅不能对团队和资本负责,也无法对家人和自己负责,有人丢了以为如此这般可以保住的权位,有人未经审判被长期拘押。
我当然知道,不是每一个作恶者和协同作恶者都会落得这样的下场。通过这些声明和行为,赵薇或可保住她的亿万家财,保住中国电影表演艺术学会副会长等众多头衔,未来甚至可以当上电影审查机构的领导。那么我只好期待,一个以艺术为志业的人,大概更难回避良心的审判。
根据赵丹的妻子黄宗英回忆,赵丹出狱之后,极度渴望再度从影。但是,他拒绝在”运动复查小组”的结论上签字,也对当局严格的电影审查制度持批评态度(1980年发表文章《管得太具体,文艺没希望》)。为此,他再也没有获得演出任何角色的机会。我相信,他以这种方式对自己的良心作了一些交代。
同时我也希望,无数同情赵薇和她的团队的人们,也能同情更多被”大是大非”洗脑、被”无法模糊的态度”霸陵的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