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兄弟(本刊资料)
 
民主转型与网络时代征文
 
作者:王藏(先鋒詩人,人权艺术家)
 
 
 
前言
 
久闻高氏兄弟先生大名,是因网络上流传的一张雕塑作品图片,名为「城管抓小姐」。志趣相投总会因某些无形力量使原子化的人们有缘相知,引以为时代磁场,有幸我和他们在微博加为好友,保持著一些互动。在其不断被转世冷淡微博前,那时我不时转发其关于「极权主义」批判和「民国宪政」思想的一些帖子。受益良多的我转发按语说:「高氏兄弟不愧是艺术家中的思想家,思想家中的艺术家」,以此聊表敬意。而后几年,首次见面,是他们的燕郊新工作室开张,我带著妻儿到场朗诵诗歌庆祝,便是自然而然的事。再后来,我因声援香港佔中被抓捕被酷刑,死裡逃生出狱公示狱中诗篇后,艺术届是高老师首先撰文批阅慰问,此为我和家人一大精神安慰,恒久感激满怀。
 
高氏兄弟和艾未未,无疑是当今中国大陆在国际上最有影响力的两位当代艺术家。极权社会体制外,没有人是随便就会有知名度的,与之匹配的当然是作品的魅力峰高、相关言行和为此必然承受的打压代价。当上天为人间佈施无尽罪恶不公和苦难悲怆以此考验众生时,也会为人间佈施直面并挑战暴虐且能有人文建树的人们,使背弃恩典的荒原盛世不至于全盘失衡。
 
我非专业的批评家,在高氏兄弟即将开幕的一个艺术展前夜,在孩子的哭闹声中,我仓促写下几点对其部分作品的粗浅随感,以表祝贺。未来学识长进,我再详细解读。
 
一、《城管抓小姐》的现实聚焦镜像
 
(图二)
逼良为娼再扫黄,这已成众多网民对国家真相的共识。「扫黄打非」作为极权国家词彙库的一大权力话语构成,从词语生髮到成为运动主题和现实,可看出:唯物主义视野下,人即是肉体垃圾,一扫就进垃圾堆;极权主义语境中,凡与其意识形态衝突的文化人事,皆是「非法」的「敌人」。此为机器尾端结局,机器口齿,则先将人性和社会之「良善」,强制成「娼妓」。维繫整套国家机器运作的动力,即是从人到物,从物到垃圾的政治改造。
 
现实的真相往往是各种事件构成的。通往共产主义极权乌托邦的永动机,时刻会盛产各种惊心动魄的社会事件,对政府而言,事件是自身运转生存之需要,又是其恐怖主义内核对社会的震摄,以期延续并抵达终极废墟之需要。因49后中共政治运动製造的惨绝人环的事件如恒河沙数,「事件」本身会在被事件洗刷彻底的人们眼中,不再具有事件的警示意义。因此,现实的价值,也就不复存在,只能是机器链条的组成。艺术家对社会事件的关注,即是对链条构成的一种脱轨,一种对作为人的独立生命价值的伸张。
 
「抓小姐」事件,如高氏兄弟所言,「是一个非常中国化的社会问题,它不仅涉及了社会的道德伦理,也涉及了法律制度的缺失,以及执法违法等一系列严重的社会问题。」从「抓小姐」社会图像到「抓小姐」雕塑作品的成型及传播,现实因事件呈现真相,真相因作品聚焦,进而能在聚焦性的社会参与解读与阐释中对人的真实生存状态和生存之上的权力图景提出质问,反观自身与事件的关系。
 
作品中被抓者一身白、裸露下体,抓人者三人一片红,此爲「複製」手法的现实镜像中作者的再度解读,使事件中「执法者」和「被执法者」的身分具有了现实真相背后的政治真相,从而,「特定事件」有了「符号效应」,因而更加鲜明真切,作品的话语能指,聚焦到了「权力真相」上,而具有了超越「抓小姐」事件的普遍意义和比现实平面解读更深的批判力度。此雕塑作品引发的社会效应超过了当时的纪录式摄影作品,《南方都市报》等官媒为此还报导圆场消火,辩解说「城管抓小姐」的照片是被「误读」的,还说「儘管拍照记者和相关媒体都出来澄清,却始终无法阻挡谣言的流传」——暴力执法的普遍真相,成了宣传话筒的「协警救人」。在此雕塑作品的观照下,官方历来擅长的「坏事说成好事」、「丧事办成喜事」的言行伎俩实不堪一击。具有现实镜像意义的作品,一直比迷雾中的「真相」更真相。
 
二、《枪决基督》:鲜明的揭示:毛罪和众毛之罪
 
(图三)
极权政党垄断政治、经济、文化、宗教等所有领域的一切话语权,并把自身树立为「救世主」,正所谓魔鬼披上了上帝的外衣。唯一的国家意识形态只需要唯一的话语生态。而在共产极权阵营的相继崩溃中和经济全球化的围剿下,中共极权为更好存续、发展和扩张,从毛氏极权被迫进入极具迷惑性充满超级物欲和机会主义的邓氏极权,残酷为内、狡诈为表,话语生态似乎「多元」。在此物质手段而非精神话语的伪多元中,很多具有「当代艺术」标籤的作品,因其对社会境遇各种问题或混吨或朦胧的避重就轻、浅尝辄止、蜻蜓点水的擦边球式的「语言把玩」中,获得了当代社会不小的关注,以致楚门世界中的人们,真的误以为在仅作为机器零件陪衬装饰的泥沙言语喧嚣中,政治奴役已成往事,压迫现实仅是吃饱了撑著的无聊者假想的梦呓。因此,擦边球式的政治波普、玩世不恭、呓语豔俗、撒娇泼皮等已失去当初「恋父情结」下的小幅度叛离的微薄先锋性,且只能在泥沙语言的貌似繁複的游戏中模糊著中西社会对极权现状的认知,其作品也自觉或不自觉地成为了极权政治的花边。
 
为此,若艺术家还有对其自身存在的生存依据「自由精神」有所拷问的话,必会睁眼面对灾难和危机重重的当下境遇,走出雾霾般的艺术花招,对我们所处的环境做出鲜明的揭示。以揭示介入各种领域的事实,重拾艺术使人生活更美好而不是使人生活更虚假荒诞堕落的本职担当。
 
高氏兄弟的父亲在旷世罪恶的文革中死于被揪斗后的「自杀」,此家庭悲剧及全民性悲剧促使他们不断以艺术和言说清算罪中之罪的毛罪。《枪决基督》雕塑的诞生,是高氏兄弟对清算毛罪最为鲜明的揭示,也是中外艺术至今对毛罪及其核心「极权之罪」最为彻底的展示:
 
1、从类沃霍尔和王广义般的众多孱弱消费、消解罪恶涵量的讨巧卖弄中脱颖而出,重新给邓氏极权伪改革开放下「人质综合症」氛围中的恶魔打上「恶魔」的定位,真正还原历史真相。很多被文革污垢蒙蔽心智者至今还以为称呼下「小平你好」或「涛哥」或「民哥」或「大大」、将「极权神像」从「神坛」「还原」到「群众」中「人样」,就是一种「大跃进」,殊不知,这样做,一是违背史实真相,二是更给「鬼披上人皮」,使其罪恶更「人性化」,三是使自身和人们置身摆脱不了的阴影。
 
2、持枪枪决者非单数而有七人,是複数,皆为等身毛泽东造型。这是与「集体式的恐怖屠杀」相匹配的语境,也非一次、一个屠杀场景,而是无数次、无数个屠杀现实的真相构成。遍地罪恶中,众毛们与毛没有外表、动作的区别,只有一致的残酷和丑陋——从个体罪恶,直至全民性罪恶。
 
3、政治迫害,凝聚到宗教迫害视野。基督在中国的再次受难,不仅象徵基督教、各种宗教信仰的受难,也象徵人间一切真善美和神圣崇高纯洁的受难。
 
三、《毛小姐》:毛像演变中的颠覆性解构
 
(图四)
如果说《枪决基督》中的「毛像」彻底展现了作为敌基督的「宗教性」的「毛魔本色」,而《毛小姐》装置作品则是对作为「政治性」、「世俗性」、「人性」的「毛泽东及其毛子毛孙们」的「众像」进行了颠覆性解构,将其还原为「人妖小丑本色」。
 
此即是清算毛罪、极权之罪的延伸:毛和毛们,在宗教领域还是世俗政治社会领域,都属最邪恶和最丑陋变态的那类。
 
以此相关的,是高氏兄弟在俄罗斯莫斯科的一场行为艺术:将毛小姐额头砸碎,头颅内出现列宁头,再砸碎,裡面显现黑色骷髅。毛像及毛罪的系统渊源一目了然。到底中国百年罪恶的根底何在,就这麽被强烈准确地曝光出来。
 
康正果如此解说:「这行为艺术让他们作成了一幕戏剧性强烈定位驱魔表演,活脱脱演出了孙悟空棒打白骨精现原形的剧情。正是通过这一闹剧演示,高氏兄弟对中共的渊源做出寻根究底的追探。」「中共与苏共的隶属关系,毛像崇拜学步列宁像、斯大林像崇拜的进程,中共引狼入室之罪就赫然暴露在观众眼前了。这一罪行的恶果尚在进一步演变之中,那黑骷髅到底预示著什麽险恶的前景,的确是一个令人深怀忧虑的问题。」
 
毛像从持续至今被中共极权极力维护的「伟光正神圣」,到政治波普中的「文艺范」,再到高氏兄弟手中的「魔鬼样」、「人妖状」的演变中,才完成了它的真实呈现、本色回归,在此基础上,我们才能以真实的视野面对毛本人及继承者们的深重罪孽,对当今政治社会现状做出明晰的判断及何去何从的有益考量。
 
四、《永不完工的大厦》:极权浮世绘:时代烂尾楼裡的末日喧哗
 
在这座极权政府搭建的时代大厦内,是我们随处可见的画面,如今集中一张图片构图给人强烈的视觉刺激:各色人等,标语横幅,三教九流,底层中层高层,层层压制,纷繁境遇,各自忙碌,现实和魔幻,古今中外各类形象的杂汇、凌乱,暴力和残忍,阴暗和扭曲,荒诞和错位,还有高处孤立其中的信仰之景——现世人间能有的一切元素,尽呈一幕令人胆战心惊,充斥极致混乱的河蟹盛世。
 
此图片作品在赤裸呈现中,完全清除「语言的粉饰」,所有「艺术本体」强加的「艺术观念」全皆自行退场,只留下不忍迴避不得不正视的残酷真实。无数细节真实的出场,共同构成烂尾楼裡似是有生机却只能是点缀高楼的静止标点的大真实,这挤爆图片的喧哗,喧哗中被操控的「无序的有序」,正等待一场只有天崩地裂的声响才能有全面沦陷中的出路转机。
 
当代艺术中的观念摄影或观念图片,即便是《新清明上河图》,也很难达到此作品与「当代社会」的无缝对位,如此淋漓尽致地将一个时代完整立体暴露,非平面叙事非主观抒情,而是多角度多方位多维度的对时代问题的把脉针灸,且以「建筑」隐喻,全景透视当今世俗政治社会的根本症结:极权主义的疯狂变异、发展、毒化及衰败,对其进行绝不留丝毫锋芒地严肃重审。
 
此即为图片的史诗。
 
五、《中国地图》:蜂巢禁闭内的蝼蚁自舞
 
黑色背景,一个被掏空的蜂巢——中国地图悬浮其中。颗颗巢洞,组成早已百孔千疮的毫无生气的中国。掏空它的,正是巢洞裡各自为营「存在」著却无法印证「存在」的体积微小、如同蜂虫蝼蚁的人们。
 
各种角色陷于各自的巢洞生活,虽有交织,却独自禁闭于自己的小空间。无法晓知空间外的生活,更无从得知整个国家的真相。
 
此黑暗包围中死灰一片的地图远看像一片癌症晚期的肺叶,还像双双手铐的连结。本作为主体的「人」,却已暧昧不清,仅是苟且残喘的「材料」的陪衬,可有可无的类似霉菌的触鬚。在「现代性」未真正建立的这块伤疤时空,人与事件、空间的关系,却处于一种具有「后工业」诱惑及「后现代」感觉的荒芜、迷乱。此种跨时代的「提前的衰败」,通过作者纵贯时空的而非被切割的单一的「观念介入」,获得了抵达支撑起当下灵魂枯竭、物质欲望至上景象背后的「新极权」本质的形象化的能量。
 
这不是表现主义式跨越形式临摹对内在实相的渲染,亦非「主观唯心」、「精神分析」和「神秘主义」对存在状态的「个人化」玩味,更不是表层的现实主义,提炼不出超越「现实蜂巢」的思想锋锐——而是真正符合「后现代解构精神」的对现世价值、文化、政治彻底怀疑和反动,通过对人和物的材料的挪置、组合、拼凑,反现实话语之后的「权力话语」——虚无主义的元凶,此「中心霸权结构」,被解构之刃憷目惊心地剖析出来,不管你接不接受,这就是我们共同的真实的「精神废墟」。
 
有一趣事,我们共同的友人廖亦武出国前,曾在高氏工作室此图前留影。他后来推特提到,认为此地图是手铐的连接。我初看此图,和老廖一样的感受。优异的作品,每个人或许都可从中「误读」出自己的心灵影子。
 
六、《拥抱》:对人类隔阂史和艺术炫技史的破局超越
 
世界跨时代地早已疯狂进入荷尔德林的「不眠午夜」,如其诗句「把那无神性者带入了暗黑者之中」,也再度进入艾略特的「荒原」:「一堆破烂的偶像,承受著太阳的鞭打/枯死的树没有遮荫」。到处是丑恶猥琐不堪、虽生却死的人们,「西方文明」在其「一战的创伤中」没落,「幻灭」的病态危机贯穿断横垣残壁,孤苦无依的如何找寻依靠?
 
在经历二战,尤其是仍在经历著共产主义运动的东方世界,人更如古拉格群岛中的孤岛,奥斯威辛、柏林牆和长城之内的「唯物化的鬼魅」,不是「生活」的「存活」远比荒原更荒,比夜更夜,比废墟更废,人间再无任何历史时代更能贴近「末世」的定义。如同黄翔文革中的诗句:「我是一隻被追捕的野兽/我是一隻刚捕获的野兽/我是被野兽践踏的野兽/我是践踏野兽的野兽」。就在这地狱倒立成乌托邦横陈大地的时空,任何修饰、抒情和审美都显得极为残忍,相互失去信任的人们,眼中的「他人即地狱」。
 
 
因此,比「没有诗的年代如何诗意栖居」更为严峻重大的问题是:如何摆脱没有诗的年代虚伪诗意的麻醉,真正「人的生活」。在此意义上,无数「政治奴隶的审美」——「艺术」,终究是对存在真相的遮蔽和扼杀,甚至是一种反人权、反生活、反生命的罪恶。因此罪恶,加之东西方世界对中国「改革」的误解及妥协、绥靖,人类之间,在两次世界大战和共产主义的深度戕害下,尤其是东方人类在「稳定压到一切」和网格化维稳的原子化个人处境中,「隔阂」和「不解」,已是普遍化的伪生活中的残酷境遇。此种境遇同化,已全部、彻底消解了「生活的意义」。
 
高氏兄弟看透了极权社会的真相,将「人的生活」追问投射到其几乎所有作品中。而《拥抱》行为艺术的诞生、持续进行和扩散发酵之中,又一大问题「人如何生活」摆在世人面前,并给出了一种解决方案。
 
此种解决方案,是生活化的,人人即可参与的,非精英的,「艺术」本身在此「生活」中,显得无足轻重,不堪一击。对比当下「艺术家」们早已借鑑遍古今中外爆棚的技法、理念和主义,高氏兄弟显得如此「单纯」,此「拥抱主义」,呈现出其各类艺术作品咀嚼罪恶和坚硬抵抗中的「温暖背景」。与赵国君的一次谈话中,高氏说:我们选择与当时艺术届流行趋势完全相反的方向,以温柔温暖的拥抱来消解艺术竞赛及社会性争斗製造的残酷和绝望,以公共参与的方式来消解艺术家的精英身份,使艺术成为生活的一部分,最终让「生活即艺术」、「人人都是艺术家」这条由杜尚开闢,经由博伊斯发展的艺术观念深入人心⋯⋯艺术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更好的生活。
 
简要考察高氏兄弟的创作脉络,此种「温暖」就与当今很多迴避极权真相的弱力人格或说「非人」的「艺术家们」那种无立身根据的「诗意栖居」有所区别。此类艺者眼中除了风花雪月的对「荒原盛世」的妆点及对自身「政治奴隶」身份的鸵鸟埋头,空无一物。
 
文化大革命之初,遭受红卫兵毛众各种惨无人道凌辱最后愤而与妻子自缢身亡的傅雷,在《贝多芬传》译者序中如此阐述:「惟有真实的苦难,才能驱除浪漫底克的幻想的苦难;惟有看到克服苦难的壮烈的悲剧,才能帮助我们担受残酷的命运⋯⋯不经过战斗的捨弃是虚伪的,不经劫难磨炼的超脱是轻佻的,逃避现实的明哲是卑怯的;中庸,苟且,小智小慧,是我们的致命伤」。我就此同样价值取向,对高氏兄弟的「拥抱」和「温暖」作出我比较后的价值认可,并对当下流行的奴隶鸵鸟们的「小清新温情」作出批评:
没有经过反抗的拥抱是伪善的,没有历经血腥的温暖是冷酷的。
 
七、新作《盲人的寓言——过河》:政治和宗教的双重隐喻
 
高氏兄弟与杜曦云在谈话中这样自述创作缘由:一是圣经典故「瞎子给瞎子引路」,一是根据勃鲁盖尔的油画图示来做,「通过这种中国人具体的形象和裸体来和这个作品有一些区别。实际上来针对两个问题,一个是:中国的这种近几十年来这种「摸石头过河」的这个现实语境,但是从更长久的一个角度,我们是想针对人类文明的这样一种过程,总是不断的有乌托邦式的先知式的人物来引导人,走向某一个好像很美好的一个社会,但是实际上,最终结果总是给人类带来一种悲剧和灾难,实际上这也是人类存在的一种现状。」
 
我们可以看出,高氏兄弟的主要艺术创作,一直是针对人类生活的两大核心问题:政治——世俗生活的根本问题;宗教——世俗生活的终极问题。在睁眼针对之中,提出艺术和生活的相互影响,首先作为人的艺术家对人间悲剧和灾难的介入思考和出路反思。所有的艺术问题,归根结底是人的问题、苦难之中的解脱/拯救问题。
 
高兟、高强两位的作品,并没有流于「原教旨」的「说教」和「政客口号」,而是把「宗教」的启示隐喻和「极权政治」的符号揭示相互交融,以「中国语境」、「本土化」的具体形象和象徵有效对位、接洽,且与中国各类刺目的现实罪恶、病态变态镜像呼应,传达出直抵人心的政治变革和末日救赎的音讯。
 
高名潞说:「高氏兄弟最大的智慧就是反时尚。89现代艺术大展,《子夜的弥撒》以极荒诞、戏谑化的形式与理性和宏大主题相悖;90年代,《临界•大十字架》以宏大的叙事主体与玩世泼皮相悖;世纪之交,又以极端人性化的《拥抱》行为与血腥暴力相左。」
 
在政治和宗教的历时和共时的废墟,失去人身自由权利和神的光芒的人们(艺术家),只能作为世界的「奴隶」和「孤儿」,在追逐浮萍时尚的权和利丰满中,纷纷走入丛林法则内的深坑不能自拔。
 
耶稣对法利赛人说:「他们是瞎眼领路。若使盲人领盲人,二者必皆落入坑中。」
 
邓氏极权对极权屁民说:「摸著石头过河」,「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瞎子摸著石头过河」,机会主义实用肉体的竞相进食,无疑是对当代中国社会的最直接了当和准确的见证性、阐释性的隐喻。
 
八、两大思想内核,一大心灵背景
 
1、思想内核:
 
1)对极权主义的警示和抗击
 
二十世纪最大的灾难不是两次世界大战,而是极权主义的肆虐。我一则微信中这麽说:
 
20世纪,21世纪相当长一段时期或许整个世纪及以后,人类遭遇的最大问题是「极权主义」/「极权主义」文化思潮与社会,及以此相关的抗争和救赎,不是「封建」、「专制」与「传统」。认不清这点,会导致思想文化和现实社会的持续沦陷。对8千万及以上血脉性命熟视无睹甚至涂脂抹粉的人,就不要浪费生命去关注其人的任何玩意儿了,无论其打著什麽招牌或戴著什麽世俗装饰,若其恶性影响大就仅将其放入反面教材中做标本批判用足矣。其自身仅是大浪淘掉的无数沙粒尘埃中的一粒,自我完蛋消失,自生自灭,实不值浪费宝贵光阴的分秒于其身。螺丝钉1和螺丝钉2有何区别和值得任何关注的地方呢?任何人同样也找不出殭尸1和殭尸2的区别和正价值。黑夜的唯一价值只是衬托出了光亮。历史理性就这麽残酷和公正。
 
阿伦特、奥威尔分别以「理论」和「文学」的方式,对「极权主义」做出了精准的定义、分析和阐述,使「极权主义」这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幽灵和毒癌及其思潮进行时毫无遁形之地。这既是对历史和现实的严重警示,更是对未来社会深沉的忧虑。当今中国社会,即是典型的、完备的,尚在急剧变异发展演绎的极权社会。我在《六四屠杀的延续》一文中说:李旺阳被死在一个典型的极权政府的统治之下,邵阳警方之恶即是极权政府之恶。在以一党专制、领袖崇拜、一元化的官方意识形态、政府垄断军队、秘密警察系统、政府垄断大众传播工具、中央组织和权贵集中控制经济、国家恐怖主义、现代的人身和心理控制、文化阉割、钳制言论自由等手段打造的国家社会环境中,地方和中央,是不可分割链接一体的极权锁链。地方乱来皆与中央关联就是中央乱来,不论中央直接下令与否,地方官员和上级政府皆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据路透社4月30日报道,中共为了巩固权力而拨出大笔维稳经费2012年比01年增加11.5%,达到7000亿元,而2012年的国防经费才6300亿。中央一方面在经济上给维稳充分垫底,一方面又以「构建和谐社会」的政治文化画皮鼓吹维稳,用所谓「精神、政策和指示」公开或内部传达深化阶级斗争意识,消灭「不稳定因素」于萌芽状态,维稳的成果成为上下级官员的首要政绩。由此,在一个中共极权官僚「上管天下管地中间还要管空气」的时空中,任何与「吻腚」体系衝突的言行,皆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惩罚。
 
或出于认知不清,或出于坦克后遗症和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大陆「知识圈」甚至「自由主义圈」,对极权政府竟然相对广泛长年以「改良主义」大行其道面对之,对抗争为主流的民间社会,不惜以「启蒙主义」压制之,以「素质论极右论民粹论暴民论」践踏之。高氏兄弟先由艺术作品引起我的关注,随后由其思想言论对极权主义的关注和批判引起我的重视。在当今艺术届,我还未找出另一人能对极权真相有深刻的理论把脉,在「公知横行」的中外思想圈,也难得有对中国病症以「极权主义」的精准视角进行解析。其批判极权的思想言论,出于篇幅考量暂略,读者可自行搜阅。
 
 
2)民国宪政的重构
 
中国现代史的断代,中共以49划分,说进入了「新中国」、「新社会」、「新时代」。的确是「新」,不过是旷古未有的罪恶、悲剧和苦难的「新」。这的确是中国历史上最为重要的断代,「文化传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马列斯毛党文化,由辛亥革命发端民国政府于内忧外患中艰难主导长成的「民国宪政」被彻底抛弃、埋没,同时被埋没和戕害的是无数付出鲜血进行推牆专制、卫国战争、宪政构建及抵制极权赤化的先辈及其继承者们。
 
对于新作的政治隐喻,高氏说:「现在对我们来说是更多的思考一种制度建构的这麽一种历史,从历史的这个角度来思考问题,所以我们觉著是在中国49年之后的一段历史,实际上整体的方向是有问题的,他和人类所寻求的普世价值,是不协调甚至是对立的,所以从我们思考的角度,我们觉得我们至少应当越过49这个高牆来思考中国近代走向和现代转型的过程中问题出现在哪个地方,所以我们觉得从49这个制度转化,是最重要的焦点。」
 
与此相关的对49后极权文革罪恶的反思,高氏认为:「只从老毛式文革会不会发生来看问题太简单,需要跳出「文革反思」思维看中国。因为问题的本质不是文革,而是极权。文革只是极权阶段性的特殊方式。而文革恐惧症其实从某种程度上也是由体制製造后被改良派公知放大的一种有利极权维稳的社会症候。文革后数十年来,知识界本应从文革反思走向极权反思,结果却在体制改革维稳策略的牵引下,无限放大文革恐惧,以文革反思替代了极权反思,误入改革/良陷阱。最终是反思无果,改良无望,改革终现强化极权之本相。因此我认为只从老毛式文革会不会重来看问题太简单,反极权者需要首先从思想上确立一种必要的民间主体性,跳出体制话语系统看问题,对既定的「文革反思」思维方式进行必要而彻底的反思,从而走出49极权之围。」
 
在与帅好、赵寻、贾霆峰等人的一次聊天中,针对未来中国的走向,高氏说:「帅赵二位各有高论。我的回答是:首先须从政治上彻底否定极权,归正釐清被极权意识形态话语系统扭曲遮蔽的历史文脉,尔后正视重述中国文化道统与三民主义建国方略的正当性,链接被共产极权运动中断的宪政历程,回归中华民国宪政法统, 于大陆恢复47宪法,重建中华民国。我说这应是中国走向未来最好的解决方案和路径。」
 
从对「极权主义」的抗争之「解」,到「民国宪政」的重建之「构」,高氏提出了尊重历史真相和代价,且合乎中国情境的转型出路的理性思考。笔者是认同中共极权政治毒霾中此「一解一构」的政治解决路径的,此乃当下最大的思想勇气和政治智慧。
 
2、心灵背景:上帝的救赎
 
高氏兄弟是虔诚的基督徒,其作品中无处不在的「宗教情怀」,使其作有了「终极价值」维度「真理叙事」的启发意义。在其真理叙事中,对现实一直充注著设身处地的悲悯。此种悲悯,是古今艺术、尤其当代艺术中缺乏的最为可贵的品质。对当下层出不穷的不断突破层层底线的现实罪恶,有屈辱上访体验的高氏兄弟持续在自媒体保持著热心的关注,长年来,他们身体力行,也给予著困窘之人力所能及的实际救助。从他们身上和众多的传道者、殉道者身上,我看到了来自红尘的救赎不再是从教条到教条的解说,从文本到文本的阐释,更不是作为一件流行的「文化外衣」在知识象牙塔卖弄「信仰自负」甚至专为获得西方名利的投机表演。
 
对于新作的宗教隐喻,高氏这麽说:「人类需要反思,需要回到对上帝的这种角度来理解,就像人类这种文明的过程也曾经很傲慢地称:「上帝已死」。但是在我们看来「上帝死了」的这种都是人的一种妄见,因为在人类文明发展中取得一点成绩就会忘乎所以,把人类看的特别高于一切,其实随著这种科学的发展,人类思想研究的深入,越来越发现和上帝和宇宙比较起来,确实是有限的,因此我觉得人应当正视这种有限性,然后去按照一些上帝创造世界的自然规律,来寻求一种发展的可能。」
 
对于思想如此先锋彻底,作品如此锋芒毕露真正当代,坚持独立批判态度的艺术家高氏兄弟,在接受吴虹飞的採访中如此袒露:我们所有的作品,都源于对美与爱、希望与自由的渴望。
 
此话是真实的。就我多年「诗人圈」和「艺术圈」的混迹经历,我体会过很多诗人艺术家们在「小资情调」和「小农意识」綑绑下的狂热躁动、自以为是、目空一切、自私自欺,伴随著的,是混事哲学的卖弄和言行分裂的丑态。而与高氏的逢面接触,我感受了来自孔孟之乡的山东汉子,那份君子风度,那种失传已久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气质。
 
或许可以这麽说,没有信仰情怀的艺术是苍白如花瓶的,没有真正的宗教精神指引的世俗政治是不可信的、甚至会罪恶透顶的。
 
九、结语:未完酷刑中的苦行之路
 
极权政治的酷刑仍在持续,还在向加剧、毁灭的路上狂奔,选择为众人抱火背负苦难的人们,你们真正是有福的。在此人生苦行路上,你们必将赢得最终的荣耀,获得那光的救赎。
 
2016年9月16日晚至17日午后
 
附:高氏兄弟对王藏此文的回应
 
愚以为,自49以来,大陆中国至今尚无真正的思想家出现。即使那些貌似著作等身满腹经纶者也不过食他人理论牙慧之传声筒,距思想家还相差十万八千里。充其量为思想者而已。真正的思想家须自创独特理论、概念、体系,影响广泛,且被时间与历史检验为有助于人类文明良善发展之真理。 而如我等恪守常识者竟被兄弟谬称思想家实在自感汗颜。而“艺术圣徒”若“圣徒”二字仅为圣人之徒之意则觉领受无妨。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友人之间美言相赠,赞美的实乃价值共同体之信念,非敢闻之愚自当真忘乎所以。或许,在此人人都是艺术家之时代,艺术家之门槛越低越好,艺术家无论好坏真伪皆无大害于人。而在此常识匮乏犬儒遍地之时代,思想家之门槛则断不可降低为人人都是思想家之境地。否则,伪思想家便会泛滥成灾,令真思想者无处容身,害人害己。今幸得王藏兄弟鼓励,权当勉励存之自励。谨此诚谢王藏!
 
2016年9月18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