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转型与社会运动征文)
有时觉得很奇怪,当然也很欣慰,比如,“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这虽是中国不少人喜欢说的一句话,但它确实可以代表人类不同国度不同种族对很多事物的相同认知和理解,包括政治制度,包括阶级,包括人性,甚至包括政客的骗术。
回过头想想,不论是匈牙利、捷克、波兰,还是南斯拉夫、苏联,在二十世纪中期即那些国家宣扬社会主义宣扬共产主义最起劲最疯狂的时间段,总有人勇敢地站出来揭露这种政治制度下的黑暗和荒谬,仿佛那些不同国家而勇于坚持正义的人们既像“心有灵犀”又如“英雄所见”,大家不约而同地认识到:什么社会主义,什么共产主义,就是一场骗局,是那些国家的最高统治者,尤其是所谓“开国领袖”们所设的骗局(一九六二年,吉拉斯在狱中写出《与斯大林的对话》,以他两次去莫斯科见到斯大林的经历,指出斯大林是“历史上最残忍的罪犯;是个阴险、狡猾、冷酷的家伙。”)。当然,这类人当中也不乏自欺者。
一场闹剧过后,真要做点反思的话,可以说,正是那些既勇敢而又坚持正义的人们不惧坐牢(像吉拉斯、哈维尔、米奇尼克等)乃至牺牲生命(像匈牙利纳吉)大胆的揭露和批判,才相应地减轻所谓社会主义乃至共产主义对人类的侵害,这大约也是人类文明进步尽管波折起伏,但总能得以向前延续的一个重要因素。
2015年是南斯拉夫前副总统、一位不惜被铁托领导下的南共开除并且遭受一次又一次判刑的吉拉斯逝世二十周年!他对南斯拉夫的一些预测后来大都应验。他像苏联列宁时代的普列汉诺夫、中国的陈独秀、匈牙利的纳吉、捷克的哈维尔一样认清了共产党以及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实质,只是相对而言,他比很多认清共产党和社会主义乃至共产主义的共产党人更勇敢,认识更深刻,更全面。在吉拉斯又去世二十年后的今天,一个生活在大陆的中国人,哪怕只从他那本作于大半个世纪前而在当年畅销西方的《新阶级》(据说此书在西方出版后,半年之内就再版了十次)一书中读到“只言片语”,也还是感到震撼,因为“这部书何止是写给当时‘社会主义大家庭共产主义联盟’的,简直就是吉拉斯写给自己身后的、即——今天的中国人的”。“即使在戈尔巴乔夫以‘新思维’推行改革时,吉拉斯仍坚定地认为,共产党的唯一出路是退出历史舞台,任何改革都无济于事。”
吉拉斯的这种见识至少比很多后来自认为觉悟了的共产党人要早几十年。前不久,越共公开表示,自己要改名改制,这其实正表明我们应该把吉拉斯的一些认识完全可以当作“预言”(甚至就是预言)来看待,而人类历史,特别是社会主义、共产党的历史也已经无可辩驳地证实了吉拉斯一些预言的正确乃至准确性。
米洛万•吉拉斯是南斯拉夫人民军中将,曾荣获南斯拉夫人民英雄勋章、人民解放勋章,曾担任过南联盟副总统、南共政治局委员、中央书记等重要职务,是南共主要领导人之一。1953年后,吉拉斯主张在南斯拉夫实行多党派竞争的民主制,成为党内异见人士,与铁托决裂;因为他坚持不可妥协的“人类个人精神的自由”,批评南斯拉夫党内的斯大林思想,被撤销所有职务,于1956年11月被捕,判刑三年。吉拉斯在入狱前写的《新阶级》一书从南斯拉夫被神秘地偷带到西方出版,于是,铁托领导的南共当局对他“罪加一等”,加刑七年。1961年1月,南共当局提前释放了吉拉斯。
《新阶级》一书的中文译本,初版是1963年由北京的世界知识出版社出版,新华书店内部发行,当作“反面教材”。当时把作者的名字译作:密洛凡•德热拉斯,译者陈逸。当年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能读到这种“反面教材”。这一点,正如赫鲁晓夫关于斯大林的秘密报告,中共早就翻译成中文,但只供中共高层阅读,像一定级别的“内参”一般。只有无数被统治的人民一直蒙在鼓里!单从这一点而言,统治者还能说自己“代表人民”,自己“没有丝毫利益”,真不啻天方夜谭!现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几个国家的人民还相信这种鬼话了。据悉,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中共中央政法委理论室又重印了大字本,并在“重印说明”中“提醒”那些可以读到这个大字本的特殊人群:“《新阶级》一书是一部值得一读的反面教材,它会帮助人们打开眼界,懂得我们的敌人是怎样和我们进行斗争的。”可见,吉拉斯的“新阶级”真没有冤枉这个“特殊人群”,就连一本在国外早已公开发行的出版物,在二十世纪末的中国大陆,也还是只有属于这个无耻的“新阶级”的人群才能读到。
那么《新阶级》一书到底说了些什么?还是让我们抄录几段吉拉斯的原话吧——本人相信,一个不管是曾经生活在“伟大的毛泽东时代”的中国人还是生活在今天的中国大陆,对吉拉斯都一定会倍感亲切,仿佛吉拉斯说的不仅是他的祖国南斯拉夫,也更像是在说不远万里之外的中国:
“政府、党和国家三位一体并掌握全国财产,使国家自行腐败,制造出享有特权的官僚集团。”
“共产主义是以取消阶级为口号开始,但最后竟造成一个握有空前绝对权威的新阶级。”
“权力是共产主义和每一真正的共产党徒的基本目的和手段。共产党对权力的贪梦是没有厌足和无法抗拒的。争夺权力而胜利是至神至圣的事,如若失败则属莫大的耻辱。”
“党的领袖们,在处理国家财产时,就像是他们自己的财产(闵按:直至今日,对中国大陆纳税人而言,这种现象仍不陌生);而同时他们在浪费这些财产时又像是属于别人的。”
“这个新阶级运用权威及行政特权而创造出来的所有权和剥削方式,是一种连这个阶级自己也不敢承认的体制。”
“当新阶级在革命中大获全胜时,其控制手段却在人类历史上留下最可耻的一页。人们一面会为其成功感到惊异,一面又会为其使用的手段感到羞耻。”
“各阶级和大众都是无权的,只有共产党假借他们的名义在行使大权。……‘无产阶级的独裁’势必演变为领袖的独裁。它是党的权力的开始,在最佳情形下,则变为党的权力。在这种形式的极权政府中,无产阶级独裁乃是寡头政治的少数执政者擅权的理论根据,至多只是其思想上的假面具。”
“原始的马克思主义,差不多已经荡然无存了。在西方,它已经死亡或奄奄一息;在东方,它们之所以能残留着,是为了用于稳固其权力、支持其暴政并侵害人类的理性。”
“共产党的权力机构虽然造成最精妙的暴政和最残暴的剥削,但也许是我们能想象得到的最简单的一种。这种机构之所以简单,是因为只有共产党一党是所有政治、经济与思想活动的中枢。整个公众生活或陷于停顿中,或为党的政策所左右。”
“由于共产国家是靠军队和暴力而建立的,由于它经常与人民对立,所以即使没有外在的理由,共产国家也必须是黩武的。没有一个国家会比共产国家更崇尚暴力,尤其是军队的武力。实行黩武主义是新阶级在国内的根本之图,它所产生的力量,是新阶级的生存、力量与特权之所系。”
“新阶级终有一日会被历史所淘汰,是时,人们将不致为它的凋落而有丝毫伤感。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它是命中注定要失败与遭受可耻的毁灭的。”
“当这个新阶级退出历史舞台时——这一天是必然要到来的——人们对于它的逝去将比对以往其他阶级的逝去更少惋惜之感。除开利己的东西外,使一切都窒息而死,因此,它就必然会使自己遭到失败和可耻的毁灭。”
当一个生活在大陆差不多已六十岁的中国人读到吉拉斯上面这些话,真有点“感同身受”,觉得这个星球上所有共产党是一家;而所有共产党搞的社会主义也都有一个明显的标识,那就是依靠独裁专制统治自己的人民;而独裁专制除了让人们感到恐惧外,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谎言,就是欺骗。可以说,没有谎言,没有欺骗,没有独裁,没有“党指挥枪”(依靠“党卫军”让人们感到恐惧),他们一天也统治不下去,更不说还搞什么社会主义了。所有共产党领导的国家,在开始之后不久,就只能依靠谎言欺骗和威权高压,而这些一旦失去,他们什么也不是。这也是为什么像东德像苏联能在一个早上就稀里哗啦崩溃的重要原因。
在所谓“社会主义国家”从这个地球上要彻底消失的今天,几乎全世界都已经明白:天下所有共产党政权都一个德性,所谓“社会主义”也都是相同的货色,总的来说,就是实行一党专政,创立出一个“新阶级”,而这个“新阶级”就是官僚特权阶级。这个所谓“新阶级”比以往任何朝代的统治阶级更令人厌恶,他们所作的恶也比以往任何统治阶级要多。我们不仅在读吉拉斯的《新阶级》能感受到这一点,就是读已经去世的捷克前总统哈维尔的《无权者的权力》以及他1975年4月发表致总统胡萨克的那封公开信,也有相同的感受。※
《新阶级》一书的副题是“对共产主义制度的分析”,正如有人所指出的那样:“全书在深入剖析共产主义来龙去脉的基础上,告诉人们:苏式社会主义国家的新阶级是如何产生的”。“吉拉斯的书,不仅使东欧的知识份子了解事实真相,也促使西方那些存在幻想的左派人士觉醒。在东方国家,有不少人是读到吉拉斯的书,才上了路。像后来的萨哈罗夫,索尔仁尼琴,哈维尔等,都受过吉拉斯的影响”。
吉拉斯现象带给至今生活在极权制度下的中国人的思考是深沉的:南共中为什么只有吉拉斯有勇气站出来说真话,那么多高官为什么就甘愿生活在谎言中,自欺欺人?试想,如果南共中有更多的官员包括高官站出来说出真相,将会出现一种什么样的结果?难道除了吉拉斯,别的官员真的认识不到?这很难说得通。正如吉拉斯在这本书的自序中所言:“没有人曾强迫我拥护共产主义,也没有人强迫我反对共产主义,我是从本书中所陈述的逐步构成的事实真相和结论中逐渐地、醒过来的。”既然吉拉斯能看到事实真相,别的官员也应该能看到,可其他官员对于事实真相却选择了“视而不见”。这除了那些官员不肯放弃权力,担心失去利益,害怕独裁者罢官免职乃至有牢狱之灾,难道还有更合理的解释吗?
尤其是从吉拉斯被判刑至今,又是大半个世纪过去,无视事实真相,弄虚作假,欺上瞒下,不仅普遍存在于中国大陆各级政府官员,就是国家顶层的那些官僚们,又有几个愿意说出真相,说出真话呢?当年南共再不济,还有一个吉拉斯,而中国的“吉拉斯”又在哪里?
2015-12月上旬
※ 哈维尔在《无权者的权力》一文中说:“在这个制度下,生活中渗透了虚伪和谎言:官僚统治的政府叫做人民政府;工人阶级在工人阶级名义下被奴役;把彻底使人渺小说成人的完全解放;剥夺人的知情权叫做政令公开;弄权操纵叫做群众参政;无法无天叫做遵法守纪;压制文化叫做百花齐放;帝国影响的扩张被说成是支援被压迫人民;没有言论自由说成了自由的最高形式;闹剧似的选举成了民主的最高形式;扼杀独立思考成了最科学的世界观;……该政权成了自己谎言的俘虏,所以它必须对一切作伪。它伪造过去,它伪造现在,它伪造将来。它伪造统计数据。它假装设有无处不在、不受制约的警察机构。它假装尊重人权,假装不迫害任何人。它假装什么也不怕,假装从不做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