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多党制的国家,执政党的对立面就是反对党;在一个分权制的国家,政府的对立面就是议会。对立面的存在,不仅是正常的、健康的,也是非常必要的。在我国,只有一个党,一个政府,在习惯上把对立面看作是病毒,不仅不允许它的存在,还要消灭它。从过去几十年的历史看,社会上的“反对派”或“异见派”都被当作“反动派”或“反革命”打倒了。今天党和政府仍然把社会上一切具有反对意见的个人或群体看作“国内外敌对势力”,在对待方法上不是“打”就是“压”,这些都和历史传统没有任何区别。

  去年,美国质检部门发现中国出口的玩具使用了含铅毒的油漆,有害儿童身体健康,又发现中国出口的“宠物食品”原料含有“三聚氰胺”,在美国造成百余头猫狗的死亡。这些事件引起美国社会上的震动,美国的一些媒体和美国国会的一些议员,发表了不少贬低中国出口产品质量的评论,攻击的矛头也指向了对商品质量监管不力的中国政府。

  在中国政府眼里,尽管商品确实存在质量问题,但是发表这些言论的人,对中国有“偏见”、有“敌意”,他们“别有用心”、“借题发挥”、“歪曲夸大”,他们是“贸易保护主义”、“害怕中国强大”……他们代表了国外的“敌对势力”。

  如果中国政府能够对国内外各种刺耳的攻击或反对言论持宽容态度,如果能够在这些国外“敌对势力”的攻击下反省一下自己,也许就不会发生今年的“毒奶粉”丑闻了。

  石家庄三鹿奶粉厂的外资方(新西兰“恒天然”公司)对媒体说:早在今年8月初就已经发现石家庄厂的产品有严重质量问题,立即通报了当地政府,并要求协助撤回问题产品,但是当地政府不仅不予理会,还进一步掩盖下来,不向上报告。无奈之下,九月初外方绕开地方政府,通过新西兰政府直接通报中国政府,惊动中央,这才发现问题的严重性,采取了回收的措施。

  中国政府对国外“敌对势力”最容忍不了的,是它们的“粗暴干涉中国内政”。但是在经济全球化的今天,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绝对的“自主权”早已不存在了。“毒奶粉”这一发生在中国内部的事件,正是在外国公司和外国政府不断进行“干预”的情况下才得以浮出水面。尽管如此,已经损失了至少一个月的宝贵时间,在这一个月内,北京正在开着奥运盛会,而问题奶粉正在全国各地继续毒害婴儿。

  我国政府喜欢(特别是来自外国人)歌功颂德,不喜欢听反面或批评的言论,这个坏习惯至今不改。国际上一些经常批评中国政府的组织,如“记者无国界”和“国际人权组织”等,都是我国政府比较痛恨的“国外敌对势力”的代表。这些组织,也许的确存在对中国的“偏见”和“仇视”态度,但是在某种意义上,正是因为他们不断批评中国的言论、新闻和人权状态,才使得这些问题在中国取得了某种程度的改善。

  美国一些国会议员,喜欢对中国的内政“说三道四”或“指手画脚”,来自国内的一些“异见”人士,也喜欢到美国国会告中国政府的状。美国国会还经常举行听证会,听取这些人士对中国政府的控诉。听证会所讨论的问题,正是最令中国政府头痛的敏感问题,例如宗教自由、新闻自由、言论自由和人权问题等。美国国会无法直接干预中国内政,但是可以通过这些听证会,对美国政府施加压力,从而改变其对华政策,达到对中国政府施加压力的目的。所有这些,都构成了“国内外敌对势力”对中国内政的“粗暴干涉”。

  在西方国家,任何反对或攻击政府的言论,不论出自什么人(友好的还是敌对的)之口,都是合法的,媒体都可以报道,百姓都有权知道。西方国家主张思想自由和言论自由,除了诽谤有罪外,不允许以言论罪。

  在美国,我所听到的对美国政府攻击最猛烈最尖锐的言论,往往是来自美国的国会议员、媒体和百姓。美国政府出兵伊拉克之前,得到美国国会大多数议员的批准,但是今天反战言论最激烈的,也就是当年举手同意入侵伊拉克的国会议员,如克林顿夫人希拉里。美国大兵在前方流血牺牲,美国国会议员却在后方大发反战言论,拖美国政府后腿。反政府言论是合法的,这就是美国。

  我不信教,也不去教堂听传教,但是传教士的言论,我经常在电视上听到。教堂里的传教士,也许是世界上最富有语言天才、说话最能激动人心的人。他们的说教,可以使人义愤填胸,也可以使人感动流泪。美国民主党候选人奥巴马所属的教堂的主持人是一个黑人牧师,他的言论十分激烈,有很强烈的煽动性,而且带有明显的反政府和种族歧视倾向。奥巴马就是在这样一个宗教环境下熏陶长大的,因此奥巴马的言论也令很多人为他所倾倒。今年11月如果我去参加美国总统选举的投票,我不会选奥巴马,我认为他是一个煽动性很强的人,但是我对这种人很不放心。

  西方国家除了允许民众发表反政府言论,也允许发表分裂国家的言论。例如加拿大讲法语的魁北克省的居民长期以来就有独立的倾向和要求,在加拿大引起社会上的公开辩论,1980和1995当地居民两次为此进行公民投票,2003年加拿大议会承认该省为“特殊社区”,2006年又承认它是“国中之国”,这些说法的含义虽然都很模糊,但是国家的分裂还是统一,却是一个可以在社会上公开讨论的问题。

  在美国,各种思想意识形态、各种政治言论和各种政治团体都可以合法存在,大家似乎已经习惯于这种多元而兼容的生活环境。美国的“邪教”组织数量之多,也是世界第一。美国是一个多民族的大熔炉,但是每一民族的文化、传统和生活方式又都可以得到保留。就在离纽约100多英里的宾州乡间,有一些“阿米西人”的居住区,他们是18世纪来自欧洲的德语移民,至今保留了最原始的生活方式,他们拒绝任何现代化的东西,如电灯、电话、汽车、电视和电冰箱。他们的服装简单,务农为生,笃信宗教,与世无争,但是生活很快乐。

  历史上美国曾经是一个意识形态很浓重的国家,尽管美国共产党至今合法存在,但是美国人不喜欢“共产主义”,他们对一切冠以“共产主义”的东西存有偏见,这种偏见也许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消除,正如法律上已经消除了民族之间的歧视,但是人们脑袋里对其他民族的歧视,不是短时间之内能够消除得了的。我们中国人对美国黑人的歧视,恐怕远超过美国白人对黑人的歧视。我到过世界各国,看到越是经济发达的国家,种族歧视越少,但是所有国家都比不上美国。美国人对其他民族的歧视可以说是比较少的。对我们华人歧视较多的,倒是一些经济落后的东南亚国家。

  “伊斯兰极端主义”,虽然在美国社会可以合法存在,但在美国百姓中是受到排斥的,不仅因为美国受到911恐怖袭击,更因为这种意识形态“宣传和培养仇恨”,不能被美国社会所接受。同样,各种因“优越感”、“妒忌”和“歧视”所形成的“仇恨群体”,在美国社会不受欢迎,但是只要没有违法行为,仍然可以合法存在,例如“3K党”和“纳粹党”等。这里可以看出,能否合法存在的社会底线是不触犯法律,不侵犯他人的合法权益。

  在美国社会,存在各种我国政府所不喜欢的政治组织,例如“民运”、“法轮功”、“台独”、“藏独”和“疆独”等。这些组织在美国找到合法的栖身之地,往往被我国政府看作是美国在故意培植“反华势力”,这种看法是对美国政治传统和体制的不了解。

  我国党和政府在大讲“普世价值”和“与国际接轨”的同时,要习惯于倾听各种不同的声音,特别是反对自己的言论。什么时候共产党认识到“反对派”存在的真正意义是监督和帮助自己,因而允许并鼓励它的存在,什么时候这个党就是一个成熟的党了。

  香港回归之后,在“一国两制”之下,各种批评大陆政治的书刊杂志照常出版,其编者和作者大都能够自由出入中国大陆,这是一个进步。

      (光头老刘,美籍华人。原清华大学电机系学生,与黄菊同班同学。1957年被打为右派,1962年出国继承父业经商。现已退休,从事慈善事业。为我国体操运动员桑兰在美的监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