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向你写举报信的时候,你的职务刚刚有了很大的变化,从安监总局到山西省,这个变化更坚定了我给你写这封举报信的信心。
一个多月前的8月1日,山西省娄烦县发生山体滑坡,造成重大人员伤亡。最初的报道中,死亡的数字为九人,这个逼近于十人这个死亡人数节点的数字,引起了我的怀疑,职业敏感和责任心让我对这起事故进行了多方打探,所有的渠道得到的信息都是,死亡人数最少在百人以上。
随后,我只身去了娄烦县,在几天的调查中,我落实整理出了一个死亡41人的名单,有名有姓,甚至家住哪里都一清二楚。而且我相信,我所能整理打探到的遇难者,不会是全部,甚至可能只是一小部分。
这个事故的发生是尖山铁矿矿渣山的突然滑坡,事故发生时正值深夜,遇难者除了山脚下的村民外,还有那些上山捡矿石的外地人。晚上捡矿石的人都戴着矿灯。一位现场目击者被我询问到死亡人数时只说了一句话:满山的灯,一下子都灭了。
真正死了多少人,这不是我一个小记者所能查清的事情,但我已经落实的人数已经证明,这已经是一个特大事故。
随后,我的一位特别敬业的搭档王晓以举报人的身份向你当时供职的安监总局进行了电话举报,接电话人的称,山西省上报的死亡人数是11人,你们也接到好多举报,但还是以省里的数字为准,有什么确切证据可以再向你们提供。态度最坚决的是山西省安监局,接线员直接称死亡上百人“不可能”,“有人还说死了上千人,都是传言”。更佩服的是娄烦县委宣传部,在接受我们电话咨询时,对方称“事故已经处理结束,11人遇难”,并再三叮嘱我们不用去现场采访了。
所有的迹象都显示,这起特大事故被瞒报。
8月底,我和搭档王晓采写的文章《娄烦:被拖延的真相》http://blog.163.com/suncllw/blog/static/187843142008815281107/在我所供职的媒体发表,有多家网站对此文章进行了转载。一个让人惊讶的事情是,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所有网站转载的该文章均无法打开或者打开后直接跳转到了首页。
其中奥妙,众人皆知。
之后,我们将这篇文章传真并快递给了安监总局,那时你还是局长。我们得到的反馈是,领导(我不知道是不是你本人)对这个文章进行了批示,要求重视查处。虽然那时我们被告知,调查需要两三个月,但我们依然对安监总局充满了信心。
而后来的事情让我感到惊讶,你们再一次反馈,这个事情已转交给山西省政府,由当地政府查处。在那一刻,我突然想起陕西的华南虎,这个发生在一个动物身上的事情已经成了一个千古的笑料,国家林业局在处理此事时的太极拳让人眼花缭乱,我也终于明白了国人为什么皆呼让太极拳成为奥运项目,因为它肯定会成为跳水、举重之后中国的又一个夺金大热门。
我们玩足球不行,我们承认,但这种虚的东西,谁人能比?
请原谅我对你们这些官员素质的怀疑,我的第一感觉是,你们将这件事交由山西省政府调查,就像当初国家林业局将华南虎交给陕西省政府去调查一样,是对责任的推脱。
仔细研究,两件事情还有很多的巧合:国家林业局局长来自陕西,而你的家也在山西。
我的怀疑并不是没有道理,直至9月5日,在我们的报道已经公开多天之后,你在5日召开的全国安全生产视频会上“怒斥”事故责任人时,还称娄烦的“山体滑坡”11人遇难。
我之所以把“山体滑坡”四个字用引号引起来,是因为我并不认可这是这起事故发生的原因。发生滑坡的也的确是一座山,但那是一个座褐色的山,是用废矿渣堆起来的一座高耸百米的山。它的滑坡纯粹是因为人的因素。遗憾的是,当地政府在谈到这起滑坡的原因时说是“下雨是其中原因之一”。
雨的确可以造成很多的灾难,我们虽然无法惩罚它,但我们也不应该让它受到冤屈。
同样的指责发生在9月8日的山西省襄汾县铁矿尾矿溃坝事故中,当天的权威新闻报道称是“暴雨所致”。
这让我想起了最近的一个小段子:在追查三鹿事件责任人时,三鹿说是奶农的责任,奶农说是奶牛的责任,奶牛支吾了半天,说出了一个字:草。草很委屈,含泪道:怪也得怪我妈生了我,终于揪出罪魁祸首——草他妈。草他妈极其冤枉地大声哭道:怪也得怪我妈生了我,终于揪出罪魁祸首——草他奶奶。
9月8日发生在襄汾的溃坝事故后,我也去了现场。站在被泥浆夷为平地的村庄前,我突然有一种负罪感。因为这个事故的发生,和我半个月前采访的娄烦县的事故竟然如此的相似,同样是和铁矿有关,同样是和私挖滥采有关,同样是一个村庄的灭顶之灾。也同样是和“暴雨”有关。
面对一个又一个从我面前抬走的遗体,我在想,如果我的那篇稿子当时引起了足够的重视,如果有关部门在娄烦事故后会亡羊补牢,那么,这起事故是否可以幸免,这254个生灵,是否依然灿烂地活着。
幸运的是,在党和国家领导的重视下,襄汾的事故得到了积极的处理和救援,埋在泥浆之下的遇难者,可以伸展开自己的身躯,可以洗去身上的泥浆,用一种很舒坦的姿式有尊严地向他的亲人谢幕。
而娄烦的遇难者呢,他们至今依然葬在那座倒塌的铁山之下,在挖出11具遗体之后,救援莫名其妙地停止了,真相,被埋在了褐色的矿石之下。但我希望,这不是永远。我也相信,这不是永远。
来自交城县的武三奎,除过老婆外,自己的两个儿子也被埋在了下面,这位老实巴交的农民,一夜之间,满头白发。他最大的期望,就是能将自己至亲的亲人运回老家安葬。但是,随着救援的突然中止,这个期望面临着化为泡影。而他已经能看到他的亲人所住的房子的后墙了,他和他的亲人的距离,不会超过六米。
这位中年汉子,只能拿着孩子爱吃的香蕉和面包,跪倒在铁山之下,仰天长叹。
部分村民到当地县政府上访,要求尽快挖出自己亲属的遗体,但有多人被民警带走扣押长达八个小时。另一位失去六名亲人的家属,和尖山铁矿派出所的警察发生冲突,几天后其被拘留,期间,他遇到了疯狂的报复,三根警棍被打得没电了,这位家属在电话里告诉我,他再也不敢在娄烦呆了,再也不敢闹事了,下次被抓进去,他肯定就没命了。
在电话里,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恐惧。
而更让我感动的是,中国老百姓的通情达理。这些遇难者的家属告诉我,因为正值奥运期间,他们不想给祖国的脸上摸黑,等奥运结束了,他们会到北京去上访。遇难者家属告诉我这些话时,旁边的电视里正直播着刘翔无奈地离开赛场的背影。
一个大国和它的寡民。
这是一封举报信,所以我还是把我已经调查落实的遇难者的名单再一次呈给你。当你看到这41个人的名单时,你会感觉到有41双眼睛正在盯着你,充满期待。他们是:
娄烦县马家庄乡寺沟村:司为大、李改文、王铁旦、苏先先、李亮则、司玉英、王德存、娄红艳、郝爱存、李区祥、郝三花、苏佳伟、苏佳丽、苏金婵;
娄烦县天池店乡南岔村:高元清;
娄烦县天池店乡天池店村:崔满生;
交城县东坡底乡中家沟村:李虎贵、李来贵、李健、赵学文、郝冬则、方根大;
交城县东坡底乡杜里会村:马富锁、弓烈鱼、马耀辉;
交城县东坡底乡马安坪:崔书义、闫还娥;
交城县东坡城底乡李家沟村:胡四新、武耀强、武文强;
方山县马坊镇杨家沟村:郭区贵、张淡俊、郭旭东、郭霞霞、郭慧慧、郭旭东儿子;
方山县积翠乡邦罗村:马季平;
临县木瓜坪乡郝家岔村:高来顺;
甘肃省广河县三甲集镇头家村:马建林、马麦木、马福华。
……
今天是中秋节,也是你的一个新起点,当你受命于危难之际,前仆后继地来到这个倒霉的位子时,我期望你还能想到有那么多的家庭已经再也不能团聚。只有铭记这些,你才能改变这个位子的风水。
我也期望,“怒斥”事故责任人不会再成为被“怒斥”的对象。
我更期望,娄烦的“瞒报门”,并没有安监总局的任何责任。因为一个带着瞒报原罪的人,必定只会是官场的一个过客。前车之鉴,如在眼前。
世事总是这么难料,就在安监总局将娄烦事故的调查责任转到山西省政府之后,你又来到了这个地方。左手换右手,嘿嘿。
我再一次重申,这是一封举报信,你的对这封信的处理,是一次行政行为。我是一个遵守法律的人。
我是一名记者,我有责任用各种手段去让真相显现,我不是打酱油的,我也不会去做俯卧撑,其实归根结底,我们都有着同样的目的,就是让这个世界和这个国家更加美好。
One World,One Dream。
举报人:孙春龙13991987319
2008年9月14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