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鲁晓夫上台后开始清算斯大林，在一次全党高级领导人参加的会议上，这位斯大林培养的接班人滔滔不绝地揭露斯大林的恶行。正在他讲得起劲时，秘书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的是：请问赫鲁晓夫同志，斯大林干那些坏事时，你在什么地方？——这问题够尖锐的，显然是下面听讲的高级官员递上来的。赫鲁晓夫脸色变了，他霍地站起来，挥舞着纸条对着黑压压的听众喊道：这是谁递上来的匿名纸条？请你站出来？结果，他喊了好多遍，等了好长时间，还是没有人敢站出来。于是他面有得色地坐下来，轻蔑地说，我当时就在你现在所在的地方。
这当然是政治典故，但却一针见血，让人微笑中忍不住要流出心酸的眼泪。前苏联体制和现在的北朝鲜一样，对人类或者某些人类最大的吸引力就在于其巨大的造神能力，只要你能登上权力的顶峰，立马可以把自己变成无所不能的神。造神运动与偶像崇拜，包括幻想超能力是近、现代人类从政治到科学再到人文艺术的主打。民主制度就是打破偶像的制度，但这无法阻止西方人幻想与虚构超人、蜘蛛侠、未来战士、钢铁侠、蝙蝠侠等英雄人物。近、现代所有虚构的“超人”几乎都是打破了偶像的民主制度下的人们制造出来的。
但对于另外一个体制，却几乎不允许这种哪怕存在于文学作品的超人现象，因为担心分掉了这个制度里真正“超人”的光环。造神运动与偶像崇拜是当初以苏联为主的社会主义阵营中普遍存在的，从列宁、斯大林到铁托、金日成、胡志明，还有毛泽东，制度使得他们无论从人格、精神还是实际掌握的权力与能力来说，都成了当之无愧的“超人”，随便拿一个历史事实，都可以让西方电影中幻想出的那些超人感到汗颜。超人和蜘蛛侠在电影中无法做到的，东方的领袖们挥挥手，都立马变成现实。这种制度对一些试图做超人的领袖的吸引力，实在是太美好了。
很多事情，现在我们回想起来，不但觉得可悲，更觉得可笑。想一下，毛泽东时代，造神运动与偶像崇拜造成了多少悲剧？我亲自经历过一位医院的女医生因为在火车上用有毛泽东图像的报纸包了油鸡，之后把报纸偷偷丢进厕所却被发现，结果竟然被判刑15年！她是我当时所在的湖北随县草店医院最漂亮的女医生，我至今还记得她的样子，也不知道她现在是否还在人世，应该早就白发苍苍了……
中国的土壤与我们实行的制度特别容易造神，民众大多又都倾向于偶像崇拜。在造神运动与偶像崇拜的氛围中，一切都变得疯狂，逆他们意志的不同意见与抗争变得异常艰难与痛苦。在大多数民众随着独裁者的大手翩翩起舞时，少数看清真相的人如果真想跳出来表达不同意见，付出的代价会大到无法承受，家破人亡的例子并不少，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看到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被少数几位偶像折腾来折磨去，中华民族始终无法走出恶性循环。
没有人抗争，甚至不愿意逆大众疯狂而表达不同意见，明哲保身，甚至随波逐流，偶尔还帮一下凶，已经成为国人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在这种情况下，一些看得太清楚活得太明白的人就异常痛苦，他们知道，那些愚众甚至随着偶像起舞的达官贵人们，迟早要成为受害者。后者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刘少奇和林彪，一个第一个喊出“毛主席万岁”，一个弄出了“红宝书”，让全国人跟他一起疯狂，结果呢，他们都被主席活活弄死了……
这次到美国陪同羊群群友行走美西，顺便又一次观察了美国两党总统候选人的激烈竞逐。想到北朝鲜那种造神运动，群众簇拥着一位红三代，女性们激动得大哭，以及少女们同领袖握手后不忍心洗手……我又一次认识到美国旷日持久的大选过程，实在是民主制度最好的设计之一。这种竞选，就是彻底摧毁神化领袖，打破偶像的过程——你想当总统，为人民服务吗？好吧，经过整整一年多大大小小上百次直面对手，直面电视观众，直面选民的鏖战，最后弄得你除了不停追逐民意外，恐怕连自己姓什么都记不住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盛行造神运动与偶像崇拜的国度，能够真正走出历史的恶性循环，是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吗？我不知道。我在想，未来总有一天会有人问我们，你那时在哪里？所以，记住我们是谁，在什么地方，走了多远，不要到时哑口无言，还是很重要的。
杨恒均 2016年2月22日 元宵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