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党史学者、资深评论员 林保华)
戚本禹于4月20日病逝。他是文革初期不可一世的著名笔杆子王关戚(王力、关锋、戚本禹)离世的最后一个。他们是「其兴也勃矣,其亡也乎矣」的典型。 1966年夏天文革爆发,第二年夏天他们受命炮打军队,爆发「武汉事件」而被毛泽东、江青牺牲,还被他们冠以「小爬虫」。
在今天众多的报道与评论中,忽略了戚本禹的起家是1963年8月出版的《历史研究》(双月刊)发表论文《评李秀成自述》,把太平天国后期名将李秀成被俘后在狱中写的《自述》评为「一个背叛太平天国革命事业的『自白书』」,说他是「投降变节」的「叛徒」。
当时中国刚刚度过死亡几千万人的大饥荒,毛泽东要报1961年七千人大会上被迫检讨的羞辱,戚本禹的文章给他启示,于是亲自批了「白纸黑字,铁证如山;忠王不忠,不足为训」的「最高指示」。
李秀成《自述》虽然也被曾国藩删改一些,并不影响其基本精神,就是他参加「革命」的经历,因为是最后的遗言,因此也比较真实,包括透露一些「机密」,还有他的不满与牢骚,甚至个别讨好曾国藩的言词。从人性的角度,我觉得可以理解,也不必深究。但是根据政治需要,就非得无限上纲不可。
戚本禹文章的直接影响,是文革爆发后,北京政法学院(现政法大学)的红卫兵组织「讨瞿战斗队」,专门揭发瞿秋白的「叛徒」事迹,还对他进行挖坟鞭尸。毛江借此扩大战果,揭发、打垮刘少奇的六十一人叛徒集团。虽然当年国共第二次合作,这些人奉中共中央之命写了自白书走出国民党监狱,毛泽东却不认了。于是「抓叛徒」成为文革的重要内容。只要被俘虏过,都是叛徒。
坚持人性被革命惩罚
瞿秋白是书香之家出身的才子,通晓多国语言,写得一手好字好文章。他在1927年接任中共第二任最高领导人,因被指犯左倾路线错误,受过残酷斗争。红军长征时,瞿秋白因病留在江西,1935年被俘,关在福建汀州监狱。瞿秋白在狱中写了如同李自成自述的《多余的话》。其中不少是人性挣扎的表白。例如他自称是「脆弱的二元人物」,对马克思主义是「一知半解」,他参加革命是一场「滑稽剧」。在共产党眼中,这怎么不是「变节」与「叛徒」?但是他的就义非常从容,那是已经看化了人生,虽然那时他才36岁。
我在文革初期看到这篇《多余的话》,发现与他想法类似。尤其他说:「我其实是一个很平凡的文人,竟虚负了某某党的领袖的名声十来年,这不是『历史的误会』,是什么呢?」这句话对我感触很深,想到我满腔热血从印尼回国,不久却受到批判,从此夹着尾巴做人,这不也是一种「历史的误会」?当然,在公众面前,还得摆出另一种态度,彻底感到做人的虚伪。
有这种想法的,可能还有后来被共产党指为「汉奸」的创党领袖陈独秀,以及改革开放后因为反对「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而被邓小平长期冷冻的无锡才子陆定一。而在中共党内能够握有大权的是无耻而又心狠手辣的毛泽东、邓小平、王震等痞子。
1976年我来到香港,不久电影院放映《齐瓦哥医生》,看到主角因为同情革命而参加,最后却遭到一连串的不幸,联想到自己的经历,我哭了;过两天,再去看一次,再哭一次。到现在,每听到这部电影的主题曲「Somewhere My Love」,心底都会涌出一种感动。这种「历史的误会」恐怕是中外许多参加共产革命而又因为坚持自己的人性而被「革命」惩罚的知识分子的普遍悲剧。
戚本禹在文革50周年前夕去世,但是去年他在接受媒体访问时,居然还说要「好好学习毛主席,重走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道路」。这种垃圾多活一天,都会给人类社会造成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