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会DQ事件余音未散,宣道仪式又生风波。事源青政两议员以“支那”的英文发音读出就职誓辞里的中国一字。社会对此颇有反应,不只当权,一些历史梁,游二议员这次说的不支持「支那人」而是「支那“,所指对象不是中国人,也不泛指中国,而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所代表的那个“中国”,对准的是北方政权。除非认为那个专制政权足以代表中国人,否则,批评者对两位议员的责难是“了树“。

 

“支那”一辞带严重贬义,的确没错,很多中国人对这个辞的政治用法十分忌讳,反感,听到之后反应特别大。清末以来,一个看罢热闹还抢着吃革命党人血馒头的人民,的确需要有这个一个能引起愤恨的语辞辞断刺激,才能调动起来打仗,离乡背井上前线为国捐躯。

 

坊间对这个辞的忌讳和反感的一般解释是“以”支那“蔑称中国的日本,曾经野蛮地侵略中国”。然而,这个解释不充份。近代史上,英国也曾野蛮地侵略中国,对中国和中国人干下的坏事,绝对不少于也不轻于日本。但奇怪的是,中国一辞,不仅与「支那」同源,在英国,五百年来其背后涵义及变化,亦与“支那”一辞在日本一模一样,国人却甘之如饴。

 

从十四到十九世纪初,即“马哥勃罗游记”发表到第一次鸦片战争前夜,欧洲人包括英国人,每提起CinaChinaCataiCathay,一种对礼义之邦和先进物质文明可以是,英国社会在维多利亚女皇治下(1837-1901),中国一辞却越发带有轻蔑;英国报纸杂志提起中国或中国时,语气会让今天中国人听了难受得比给骂粗口还甚。

 

变化主因之一,当然是第一次鸦片战争清朝败国英国。这跟在“支那”一辞,在日本在甲午战争打赢中国之后,常用语意从中性或略带褒义一变而充满轻蔑,如出一辙中。

 

以十九世纪英国上流社会最爱读的时评杂志为例,所刊登的政治漫画,把中国和中国人特别是中国在英国移民描述得非常丑陋,旁白用的文字,更十分尖酸刻薄,例如指控华工喜欢虐待妇孺,题为“给若翰支那人的一个教训”(1860)的这一幅:

 

 

 

英日二帝哪个更坏些?

 

若论十九世纪分别由英,日两国发动的两场侵华序幕战,对中国造成的灾难,前者比后者尤甚。第一次鸦片战争,在国共两党的近代史观里划时代的;中国从康干盛世一下子沦落到给列强瓜分的局面,嘉道守成结果守不住,这一仗是转捩点。对外失利而内患生,未及第二次鸦片战争,太平天国之乱已起。由此到日清甲午之战,中间过了五十余年,其后的清皇朝已日薄西山,维新后的日本打败清国,不过是趁机捡了便宜。故若撇开自身腐败因素不谈,中国近代史上的屈辱篇,开篇及其后半个世纪的发展主线,都是英帝手笔。

 

战争的起因与影响也迥然有异。中日开战是双方为了争取对朝鲜的控制权(列强侵华之前,中国也是彻头彻尾的帝国主义国家)。英国对中国开打,则是为了鸦片与贸易利益,影响很直接。中国人吸鸦片,十八世纪初已非常严重,从用来止痛治疗变成一种上瘾成癖的大众嗜好。早期「洋烟」主要来自南美,由葡萄牙和西班牙人输入台湾之后,再转口进入大陆沿海各地;台湾人发明的烟枪吸食法在大陆流行之后,更导致用量大增。(see复旦大学朱维铮教授遗著“重读近代史”142页)

 

英国当时见有机可乘,于是借口自由贸易,反对清政府禁烟并乘机挑起战争;得胜之后,印度鸦片输入遂源源不绝。此后中国不仅无可用之兵,更无可用之将;甲午海战中方北大舰队主力舰定远号管带(舰长)刘步蟾,便是烟瘾大得在舰上吸鸦片出名的。百年积弱,到后来二次大战,日本军队在大陆予取予携,英国不啻是罪魁中。

 

至于“南京条约”和“马关条约”,两者对中国都十分严苛,伤害难分轩轾。“南京条约”修去香港岛,“马关条约”由英国占领一百五十余年;后者人口较多,由日本占领的时间则较短,只五十年。赔偿数字是后者高,但原因之一是隔了五十多年,大清银元含银量下跌了一大半。

 

当然,论者可以举出很多英国或英国人百多年来的对中国有益,友善的例子,试图证明英帝比日帝好。例如,孙中山伦敦遇难,便是英国朋友和英政府协助化解的很多留学生到英国学习,回国后的贡献很大等等。但是,对中国好的方面,日本也不遑多让。

 

孙文革命,日本人出了不少力,光是一个梅屋庄吉对孙氏的财物资助,足够写一本书,以至后来孙政以国父为尊,称梅屋氏为革命的「贤母」。更培育了大批清末民初中国知识分子,后者从日本的翻译文献间接学得很很西方知识,包括政治学,社会学和生,化,医等科学;今天,这些学问里的中文基本术语,大部分来自日本学者从西方原文翻译所得。

 

 

 

鲁迅vs郁达夫

 

「支那」一辞在国人意识中开始变坏,大约是上世纪五四运动之后,二三十年代国民政府跟日本的关系变坏同步发生的,但起码在知识分子的圈子里,对「支那人“这个辞的感觉,当时仍因人而异。

 

以鲁迅为例,中共电子版“全国党建云平台”十年前有一篇谈鲁迅的文章这样说:“鲁迅先生在他去世(1936)前十四天发表的” )“结尾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至今还在希望有人翻译史密斯的“支那人气质”来。看了这些,而自省,分析明白那几点说的对,变革,挣扎,自做工夫, 」“史密斯即美国传教士Arthur Henderson Smith,他那本书”中国特色“,大陆后来翻作”中国人德行“,但鲁迅没把中文硬性翻成「中国人」,反而在书名里用上「支那人」一辞,尽管那时已是「七七事变」前夜,日本控制了整个东北,满洲国也成立了四年。

 

对“支那”一句的认知和鲁迅几乎相反的,是跟他同时期的郁达夫。郁跟鲁迅一样,也是留学日本的,而且更是个风流倜傥的情种,追求过不只一个“大和let子”温柔稳重并具有高尚美德的日本女性),可是都没有结果。这在他其写写的小说“沉沦”里有强烈反映,提到“支那人”,既自卑也复悲愤:

 

“他看了那侍女的围裙角,心头便乱跳起来。越想同她说话,但越觉得讲不出话来。大约那侍女是看得不耐烦起来了,便轻轻的问他说: 「你府上是什么地方?」一听了这一句话,他那清瘦苍白的面上,又起了一层红色;含有糊糊的回答了一声……。可怜他又站在断头台上了。原来日本人轻视猪狗一样。日本人都叫中国人作“支那人”,这“支那人”三字,在日本,比我们骂人的“贱剑”还更难听,如今在一个如花的少女前头,他不得不自我说:「我是支那人」了

 

然而,清末民初中国知识分子跟日本女子成婚的不算少,个别人的负面经验不能作准,写成小说更不一定靠谱。“书屋”二年第九期的一篇题为清以来的中外通婚潮流>的文章,指出医学家汤尔和,陶晶孙,财经专家吴鼎昌,殷汝耕,军事学家蒋百里,法学家方宗鳌,数学家苏步青,文学家郭沫若,田汉和鲁迅的两个弟弟,都娶了日本女子。如果这些人都留学英国,不见得都能够夺得“英格兰的玫瑰”归。

 

可是,由始至终,英文中的中国一辞,尽管与「支那」同源,却在普通国人以至国家统治者的心目中安然无恙;无论是清政府还是国共两党组成的政府,都没有要求英国及西方列强以其他无贬义方式(如以“中国”一辞的各种拼音Chung KuoZhong Guo)书写「中国」。国人听到中文Chinaman一辞时的反应,纵不悦也远不会如这个分别,单从历史事实找不到满意解释;笔者试图提供另类看法。

 

 

 

对白种人有洪荒敬畏

 

国人对西方白种人始终有一种“洪荒敬畏”,无论怎么憎恨,始终“留有余地”,因为潜意识里认为他们的文明比我们的强壮,女子比我们的性感。 「自古以来」就是中国文化的学生,近代先进了也不会是学人家的,男的比我们矮,女的温顺一点而已,都没什么了不不起;大不了跟我们打个平手,搞不好又给我们迎头赶上“。在是,听到中国,国人完全可以接受,还以之放在国家的正式英文名称里;但听到”支那“,便无明火起,马上要全民声讨,否则就是汉奸卖国贼,如此才得心理平衡。

 

这个理论后面的道理,可以拿另外两个虚拟例子来显示。董建华可让人称他CH,但写作䉪则他老人家会期以为不可。同样,梁振英给人呼作CY会觉得很高级很专业很潮,但莫说书写,就以无口音日语叫他䉪䈑,他便可能会出律师信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