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央电视台的网站上，关于《道德观察》的栏目介绍是这样写的：\”作为中国惟一一档全国平台播出的道德类全日播栏目，直击种种道德事件，一方面对可歌可泣的高尚行为进行讴歌，在感动中激发每个人心中向善的力量；另一方面对种种不道德的行为进行揭露和鞭挞，在震撼中让每个人用思考完成心灵的净化，已成为\’深刻反映中国道德现状、深入进行道德思考、促进中国道德生态建设\’的电视互动平台。\”
2008年11月22日下午15时许，《道德观察》播出的《拯救》吸引了我的眼球。其中介绍的是四川女子曹小琴被拐卖到内蒙，精神失常栖身窑洞15年之后被拯救的故事。
看过电视节目，我上网搜索了一下，发现自从2008年3月19日起，曹小琴的故事已经在《内蒙古晨报》、《华西都市报》和央台二套的《今日说法》栏目中反复报道过。其大致经历是这样的：
《内蒙古晨报》的女性实习记者李粉荣与她的同事，在接到群众举报后于3月14日来到呼和浩特市和林格尔县偏僻落后的大红城乡榆树梁村，见到了看上去年龄不过30岁，而实际年龄应该在35岁到40岁之间的曹小琴。15年来，她生活在一孔黑暗的破窑洞里，赤身裸体坐在满是黄土和破棉絮的炕上。无论春夏秋冬，她终日衣不蔽体、黯淡无语，不断地在窑洞的墙壁上用粉笔书写着\”第一名\”和\”跑\”的字样。
3月17日，当李粉荣等人第二次来到榆树梁村时，已经痴呆多年的曹小琴，突然间问到了一句明白话：\”你为什么不早来一天呢？\”
接下来，标题为《四川女子被拐至内蒙，精神失常栖身窑洞15年》的图文报道，出现在了 3月19日的《内蒙古晨报》中，只是由于没有办法核实，曹小琴的名字被误写成了曹小青。
紧接着，该报联合四川《华西都市报》在呼和浩特、成都、巴中、达川全面展开了一场救援行动。3月20日，家住遂宁大英县蓬莱镇的曹永良看到《华西都市报》的相关报道后，打电话确认被拐卖的是他的妹妹曹小琴。
同一天，呼和浩特市委副书记、市长汤爱军看到报道后，在《内蒙古晨报》上亲笔批示：\”和林县委、县政府、公安局、民政局、卫生局、妇联等有关部门，看到了此报道很震惊，同时对川女曹小琴深表同情，希望和林县和有关部门高度重视此案，采取有力措施打击犯罪，解救被害川女。一是落实医疗保障措施；二是民政福利院做好接收入院准备；三是(对)妇女维权工作要给予关心和资助；四是公安部门要从重从快严厉打击拐卖妇女犯罪行为，坚决杜绝此类案件再发生。\”
和林格尔县政府由分管民政的副县长樊玉根牵头，成立了由民政局、妇联、公安局、医院等部门组成的事件处理领导小组专门处理此事。
3月21日一大早，《内蒙古晨报》记者和川渝企业家以及成都电视台和内蒙古电视台记者一行20多人来到榆树梁村看望曹小琴，刚进村口就看到和林格尔县分管民政的樊副县长以及民政局、妇联、公安局和大红城乡的领导在小琴家门前的山坡上等待着。樊副县长对记者说：“一直以来，我们对曹小琴家都给予了照顾，其中两人入了低保，由于曹小琴的户口原因，暂时不享受。对于此事，县委、县政府非常重视，要求我们特事特办，由政府出钱为曹小琴治病。”
当日下午2点30分，和林格尔县大红城乡的120救护车把曹小琴接到内蒙古精神卫生中心，大红城乡党委云书记在医院垫付5000元后，医护人员开始为小琴梳洗、打扮。
随着调查的深入，曹小琴的故事逐渐变得更加清晰和完整。1991年，曹小琴与父母吵架后离家出走，两年以后，到内蒙古打工的邻居通知家里人，曹小琴被人贩子卖到了内蒙古托克托县的许家窑，嫁给一个叫许小三的男人，已经育有一子。两年后，许小三写信告诉曹家曹小琴不见了，听说是和几个四川人回去了。而在事实上， 已经痴呆的曹小青几经周转被拐卖到了和林格尔县二前湾村。一年之后，她又被邻近的羊群沟乡庙沟村村民梁团寺转手倒卖给乱岔沟村的庞大宝。当她身怀六甲时，再次被倒手转卖到榆树梁村，接纳她的是一对智障兄弟，从1993年起，她成为\”丈夫\”刘二针和\”小叔子\”刘三针共同的女人。刘二针在家里扮演着私设刑堂的\”看妻\”角色，刘三针负责全家人的零用生计。
经手转卖过曹小琴的梁团寺，是庙沟村村长梁来世的堂弟。据这位村长介绍：“差不多是在曹小青被卖到二前湾村的时候，庙沟村也来了一个四川女孩，她曾经多次寻找逃跑的机会，却都被人给抓了回去。绝望之中，她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每天在村里乱跑，最后一次逃跑后就没有回来，几天后人们发现她死在后面的山沟里，警察走后，村民就地掩埋了尸体。不久，曹小青就被村民梁团寺帮忙卖到乱岔沟村庞家。”
由此看来，在曹小琴被一再转卖并且饱受惨无人道的蹂躏折磨的过程中，掌握公权力的村长梁来世以及当地的警察和民政官员，并没有完全缺席。在长达17年的岁月里，他们对于贩卖虐待曹小琴的恶性刑事案件以及多起同类案件竟然表现得无动于衷。当曹小琴的悲剧被公开报道之后，整个呼和浩特市的公共权力却极端高效地运转起来，并且被自称是\”直击种种道德事件\”的\”道德观察\”礼赞为对于曹小琴的\”拯救\”。但是，以\”道德观察\”自居的央视主持人路一鸣，只是一味居高临下、振振有词地指责偏僻乡村的智障农民刘二针兄弟，愚昧地把曹小琴当作了继承香火的\”香炉\”，对于痴呆多年的曹小琴石破天惊的明白话\”你为什么不早来一天呢？\”却采取了漠然迥避的反道德态度。
由\”道德观察\”的缺乏道德勇气和道德担当，让我联想到2008年11月13日在南京召开的一次会议上，与浙江省温岭市前宣传部副部长慕毅飞的精神碰撞。
在过去的九年时间里，慕毅飞别出心裁搞了一项被称为\”民主恳谈会\”的中国式协商民主实验。据他自己介绍，这项实验在教化当地民众和监督当地官员方面取得了明显的效果和成绩，不仅得到了官方学者的大力支持，而且得到了德国、法国等西欧国家的积极肯定。我当场提出的问题是：\”你的民主恳谈会已经搞了九年，只听到你说外国的什么人来看过并且给予肯定，又听你说本国的既是官员又学者的一些人来考察并且支持过，却没有听到你谈到有外县的农民来找到你，请你到温岭之外的地方复制和推广更多的民主恳谈会。假如再搞九年还是这样一个局面的话，岂不就是在牛粪上插了一朵人造的鲜花吗？这样做除了误导一些愚蠢并且善于做秀的本国人和外国人之外，又有什么实质性的价值和意义呢？在现代社会里，真正的民主首先应该是宪政制度层面上的选举与被选举的政治权力，大多数国家的元首和官员都是经过本国人民的公开选举和正式授权才可以行使权力的，你所在的温岭市的市委书记，不经过当地人民的公开选举就从外地跑到温岭行使政治权力，难道不是最没有教养和最为无耻的一种表现吗？你什么时候教化过你们的市委书记呢？假如你没有胆量教化比自己权力更大的党政官员，你又有什么资格教化当地农民呢？！\”
把上述话语展开了说，在中国社会里，最不道德也最没有教养的，并不是愚昧无知的农民，而是不经过全国人民公开选举和正式授权的当权者。这些当权者恬不知耻地以全国人民的代表自居，并且公然要给全国人民大讲特讲以德治国、八荣八耻的荣辱观，却从来不知道积极主动地运用公共权力保障所有公民的个人权利进而为全国人民提供公共服务。农民刘二针兄弟的愚昧无知和没有教养，充其量只是惨害了曹小琴一个人；掌握公共权力的当权者的不道德和没有教养，却在祸国殃民地纵容或制造着无数个曹小琴式的人间惨案。中央电视台的\”道德观察\”，从来不敢碰撞最不道德也最没有教养的当权者，而只是局限于欺软怕硬地\”观察\”底层农民的不文明和不道德，本身就是中国传统儒教\”劳心者治人\”的反文明和反道德。
2008年11月22日于北京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