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的电影《甲方乙方》是以这么一句话收尾的:1997 年就要过去了,我很怀念它。后来我跟明哥相约,每年都要以这个开头写一篇年终总结:2016年就要过去了,我很怀念它。这一年死了很多人,有些还死成了敏感词,但大多数都是在角落里默默死去;这一年死了很多心,从心存侥幸死成心灰意冷,但更多的心依然被虚假希望充斥着;这一年死了很多微信公号,那些死亡的ID无处安葬,有些号一旦错过就不再,更多活着的号则开始学习贯彻执行《即时通信工具公众信息服务发展管理暂行规定》;这一年活着的人还是大多数,但生不如死,死去的人至少不会更坏更傻。
今天,南方周末刊发了2017新年贺词,《锚住幸福,穿越这时光之海》,“这是温暖的南国,这是雪飘的北方,这是我们站立的土地,这是我们自信的中国……古老中国的全球担当从来没有今天这样耀眼。”虽然是初中生作文的水准,但依然透露出成人的气息,像堕入名媛俱乐部的良家,穿上一件新款的维秘情趣,昭告天下太平,宣示老爷依然坚挺,愈发不堪,以前的不堪只是缺少风骨,现在的不堪则十分露骨。近二十年来,南方周末的新年献词就像老太太过年一年不如一年,这也是它以及所有同行生存环境每况愈下的象征,从98、99年《让无力者有力,让悲观者前行》、《总有一种力量让我们泪流满面》的有感而发,到04年《这梦想,不休不止》的近乎无病呻吟,再到13年《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接近梦想》的有病,最后到了今天《锚住幸福,穿越这时光之海》的呻吟,这是逼良为娼,还是自甘堕落,亦或是本身就如此。南方周末活着的时候我没看见,死的时候我亲眼目睹,现如今市场上依然有人贩售南方周末牌充气娃娃。
今天有消息说,LY家属已经“放弃上诉,尊重判决,一切结束了”,还有消息说,LY家属接受了巨额赔偿,决定不起诉警方。我觉得这些都没什么问题,没必要去指责家属什么,这对家属来讲算是很不错的结果了,至少他们还有的选择,只是这赔偿款从某种意义上说其实就是维稳经费,家属情绪稳定了,人大校友们、律师们以及其他人员,基本也就不得不稳定了。家属选择放弃上诉,其实也是给了人大校友们一个台阶下,否则当有关部门给他们的签名行为定性为非法或者被敌对势力操纵时,我不知道他们该如何收场,不要以为你们高喊依法治国、在法律框架内解决问题,就安全了,简单点说,不要以为你们跪着,就不踢你们屁股了。对于校友们的签名联署活动本身,我是不反对的,我反对的是把这次签名拔高以及美化,这种反对并不是冷嘲热讽,而是一种关切,一种对你们人格尊严的关切,起初那几封人大校友的公开信,措辞卑微,用足了技巧,变着花样的表达,不都说明你们还跪着吗?几百几千个人一起跪就不是跪了?跪的整整齐齐就不是跪了?就能跪出法治春天吗?成千上万个校友一起跪着会更好看更有威慑更能让统治者心软?跪了就是跪了,跪谏也是谏,但谏也是有些风骨的,别把自己搞成跪贱。
我之所以反对人大校友的向上呼吁,是因为我认为雷洋的案子有今天这样的结果,就是高层的意思,在这事上你觉得北京检察院有独立思考的可能性吗?所以你们给高层的诉求信,有可能被回应吗?所以在我说出自己的观点时,你反过来问我“你觉得该怎么办?”,我的回答是,这事眼下是没有解决方案的,你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给自己留点自尊,不要自取其辱。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基于现状就是无解,但你们偏偏搞出一幅能在法律程序内解决问题的样子,你们喜欢这样做也可以,我没意见,但别为自己的行为涂脂抹粉。你们老爱说“你有什么资格批评做事的人”,老爱说“总比什么都不干好”,老爱说“你行你上,不行别BB”,你们还是一如既往的有病,做事的就是做好事的吗?就是做对事的吗?批评做傻事的不行吗?批评之前一定也要跟你一起做点傻事吗?
杨耕身老师写了一篇《为什么家属一放弃上诉,全世界都松了口气》,我觉得非常形象,其实很多事很多现状大家心里都明白,都紧绷着,但又都扮演着各自的角色,一时难以走下舞台,眼瞅着就要到了临界点还没找到台阶可下,家属一宣布放弃上诉,各路人马的确都松了一口气,包括陈有西律师,他之前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顶住压力,绝不会被和谐”、“因为我们知道,这个案子和谐不了。上面很重视,已经立案的刑事案,谁也不可能不了了之。”但现在的情况就是“真相没了,社会和谐了”。在北京检方宣布不起诉五名警察后,陈有西律师的声明被人们疯转,在他们眼中陈律师成了秉持公义仗义执言的社会脊梁,成了法治春天的叫春者,当时我就想写一篇《铁骨铮铮郭沫若,抗日名将张学良;千古忠臣吴三桂,一心为民陈有西》,我的意思是你们都误解陈有西律师了,陈律师从来没掩饰过自己维护社会稳定的决心,在他的表达里,维护社会稳定高于法治和真相,在那篇被你们疯转的文章里有这么一句话,“同时,我们将严格保持理性,准确得当地表达意见,严格在法律框架内行动和发言,维护社会大局的稳定。”可能你们依然觉得这话没什么问题,但从一个律师嘴里说出“维护社会大局的稳定”,特别是当事人的辩护律师,你不觉得这是很矛盾的吗?特别是在案件真相和社会和谐,只能选择一种的情况下。我说陈有西这些跟我评论人大校友签名一样,对他们的做法我没有意见,我有意见的是为什么陈有西说的这么直白了,你们依然像傻子一样歌功颂德,替你们不值,但其实又无所谓,你们犯傻犯贱,毕竟还是你们自己的事,乐见。
陈有西律师比较擅长的是把别人的丧事办成自己的喜事,他今天发表了对京衡律师集团的诫勉词,在我看来这跟新年贺词没有什么区别,他说“本案社会意义无可估量。我们扭转了当时不立案的既成事实,是律师调查警察犯罪启动逮捕刑拘五个警察的中国第一案。”他说“北京警察现在执法中再不敢放肆,人人有压力。对规范警察执法权、保护中国公民的基本人权,将产生深远影响。”他说“年终大会上,将进行表彰奖励,保持和发扬这种有道义、有担当、有情怀的京衡精神。”而在我看来,除了LY父母失去了一个儿子,获得了巨额赔偿外,这个社会并没有改变什么,如孙旭阳在《雷洋的人血馒头,你们吃够了没有》中所讲“他们为了争取大众话语的支持,都会暗示一个承诺:历经此役,我们以后在街头和家里都会更加安全,因为”他们“一定会收敛。这些话术爱好者本无履行此承诺的任何能力和诚意,却以此招摇,已构成言论场里的诈骗。他们吃着人血馒头,所争取的,不过一个安稳的顺民资格而已。”陈有西的新年贺词虽然看着挺无耻的,但他的确又收割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恭喜发财,陈律师。
这一年来,不少人把我以及很多朋友的评论打上了“冷血”、“刻薄”、“苛责”、“充满恶意”、“口炮”等等标签,最初内心还是有些委屈的,但后来就挺无所谓的,我们如此表达并非我们是这样的人,而是社会就是如此,在一个荒诞不经的时代,你们努力保持着“理性”、“温和”、“中立”等等姿势,我并不觉得优雅,反而觉得可笑和虚伪,有些时候甚至是无耻。当然,会有很多人被你们的姿势所吸引,你们也因此获得了声誉和利益,但是现实是不会给你们面子的,它一直在打着你们的脸,你们现在站姿越优雅,就显得越可笑。正如国产电影不喜欢“恶意差评”并把它们的烂归结于差评对电影生态的破坏一样,这届人民也不喜欢“恶意差评”,并认为差评的声音不利于社会问题的解决,认为差评会让这个社会更加冰冷,首先,“恶意差评”这个概念就挺可笑的,花钱买票看电影,对电影想如何评价不是我的自由吗?何来恶意善意之分,就像我花钱纳了税,如何评价政府不该是我的自由吗?何来善意恶意甚至颠覆。电影质量的好坏,电影生态如何,取决的不是导演演员编剧制片人等等吗?什么时候轮到观众负责了?社会生态的好坏取决的不是行政机构吗?什么时候轮到纳税人背锅担责了?这是很显而易见的荒谬,但很多人就像眼瞎了一般看不清楚。
首报聂树斌案的马云龙老师说,“我已心灰意冷,不为权力的暴虐,只为受害者的恭顺。翻过这一页了,不再发表声。”我能理解马老师的绝望,在暴虐的权力面前我们十分弱小,面对受害者时我们又不能苛责什么,我们所做的一些事,很大程度上都是自娱自乐。有人说写文章可以启蒙,但我从不这样认为,我以前说过,没有什么好启蒙的,谁都懂得维护自己的利益,不要老说别人没有觉醒,其实大家都醒着呢,只是冬天太冷不想起床,不是这届人民不行,是这届天气太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