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4日,彭博社爆出北京内部消息,称中国已准备汇率风险应对预案,必要时强制结汇。对这消息,我一点也不意外,中国2016年12月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的重点之一,就是“要在增强汇率弹性的同时,保持人民币汇率在合理均衡水平上的基本稳定”,说穿了,就是货币维稳,关键放在汇率维稳一环。纵观中国政府新年前后所有的应对措施,无非是两大类:一是步步为营加强宣传工作,大打“信心仗”;二是在控制细节上狠下功夫。

货币维稳的关键是汇率维稳

货币维稳的关键是外汇维稳。道理很简单,测量货币稳定主要有两个指标:

一个指标是货币购买力,即所谓通胀率。在中国,这点比较好控制,老百姓的感觉,比如100元人民币几年前能买10斤肉,现在只能买3、4斤这类感觉算不得数,要听政府的全国居民消费价格指数(CPI),用那指数衡量,中国的通胀永远在良性范围。不信请去看政府刚公布的数据:2016年12月,CPI指数比2015年同期只上涨了1.6%,这数字,几乎将全世界90%以上的国家比下去,就连美国也难以交出这么好的成绩单。所谓房价疯涨、人民币贬值等等传说,全都是老百姓的模糊感觉,到底上涨多少,还是政府说了算。

另一个指标是人民币兑美元比率。如今,面对资本外流与人民币压力,中国政府当真是拼了,定下的战略目标是“破七保三”(人民币兑美元暂不破七;外汇储备总额不能低于3万亿)。前一向人民币兑美元一直在1;6.95以上徘徊,某天报价牌还出现了破七纪录,世界大哗,官方立刻出来声明那是谣言,人民币汇率很稳定,然后又很机智地让汇率反弹了回去,至今还没破七。

北京当然知道仅靠控制下的反弹无法有效提振信心,因为就连本党要员,都在纷纷向外转移资产。最近刚被审判的原江苏省委常委、秘书长赵少麟帮助其子通过行贿400多万元骗购外汇4170余万美元并转往境外一案,只是类似情况中的九牛一毛。

本党要员都不相信人民币能够坚挺,工作重心就得放在稳定民众信心上。毕竟官员了解内情更多,不如百姓那么好蒙骗。中国政府在双管齐下:

一是调整汇率指数篮子,让人民币汇率看起来不那么令人悲观。以下简单说明这把戏如何玩:直至2016年12月31日为止,人民币汇率指数篮子中有13种货币,中国央行在制定人民币兑美元官方汇率(即每日中间价)时使用该货币篮子作为依据之一。美元在其中的权重最大,为26.4%,这是过去一年推动人民币币值变化的主导因素。从2017年1月1日起,美元及与美元挂钩的货币(如里亚尔和港元)在新货币篮子中的权重为30.5%,低于以前的33%。汇市专业分析人士认为,这一举动可能有助于缓解近期人民币的贬值压力,但作用有限。

二是官媒与专家齐声同唱“信心歌”。歌词的主旋律是:“中国不缺那几个亿的外汇.,中国外贸年年顺差,现在每个月平均200亿的增加外汇储备,不差那几个美元。限制他们是不让他们炒房价,而且人民币已成为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储备货币, 世界通用,……”

管控细节无所不至

外汇维稳方面,中国当局深知目前有三个急欲套现的“假想敌”,一是国内企业想将资产置于安全之地,二是国内中产、富豪急于将房产等帝国红利套现保值,三是外资企业要套现抽走资金。对付这三大类套现者,央行各有高招:

对于想借海外投资为名转移资金的企业,国家外汇管理局早就在11月28日推出新规,资本账户下超过500万美元的海外支付,包括组合投资或海外并购等直接投资,必须上报市外管局批准;之前已经获批的大型投资项目尚未转帐的外汇部分也适用此规。原来的报批限度是5000万美元,从新规颁布开始,一直到2017年9月,金额超过100亿美元的海外投资、金额超过10亿美元且不属于中方核心业务的海外并购、以及国企在海外涉及10亿美元以上的房地产投资都将不被批准。

对于想将帝国红利套现的个人,新规则规定:从2017年1月1日起,个人购汇严禁用于境外买房、证券投资、人寿保险和投资性保险等未开放资本项目。为此特意设置了若干条款限制,比如银行购汇要与实际用途相符,以学费名义申请的,必须提供本人因私护照及有效签证、境外学校录取通知书、学费证明或生活费用证明,才可以购汇;此外,申请表还强调,对于存在违规行为的个人,外汇管理机关依法列入“关注名单”,当事人当年及以后两年不享有个人便利化额度。

对于那些想将利润转移出境的外商,从11月底开始,跨国企业500万美元或以上的资金汇出,须报中国国家外汇管理局审批。此外,跨国企业在中国的银行账户与外国附属公司账户之间的资金汇入汇出金额也面临更严格的限制。一些大型跨国公司的管理人员表示,如今各公司只能将相当于他们中国资产30%的金额汇出国外。这一比例大大低于之前指引下的100%。

如果没有上述三管齐下的管制措施,恐怕现在“破七保三”的目标早就成了泡影,媒体评论也唱不出“中国不缺那几个亿外汇”的“信心歌”。承接2016年经济之势,可以断定,2017年上半年,中国的经济重心在维持金融系统的稳定(事关房地产、债务、地方财政),而重中之重乃是外汇维稳。最坏情况下,就会推出本文开头彭博社消息所谈的应急预案,强制结汇。该消息还提到,中国监管部门已经鼓励部分国有企业对经常项目下外汇收入进行结汇。

国际社会的前车之鉴:墨西哥金融危机

外商的钱转不出来,大概早就向其母国政府陈情了。目前最大最强的美国还没完成权力交接,如何表态且看后续。目前,世界主要货币都在贬值,欧盟国家如德国,其实早就实行强制结汇了,储户存在银行美元账户里的美元,却只能按当日汇价提欧元,因此,中国管制外汇也不算是特别个色的事情。

我以前在《中国经济的堡垒战:“保卫外汇储备”》一文中,谈过美国财政部及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为何对中国管制人民币汇率持正面评价。本文分析他们这样做的原因:全球化浪潮开始后, 1995年墨西哥比索贬值曾引发全球金融危机,当时美国政府与IMF在应付这场危机上几乎焦头烂额。

位于首都华盛顿的美国财政部大楼

位于首都华盛顿的美国财政部大楼

1994年12月圣诞节前四天,墨西哥政府突然宣布放开汇率,让本国货币自7年以来再度贬值,目标是1个比索相当于5美分。仅仅3天之内,比索贬值15%,与美元的比价更是下跌了30%,由此引发了世界范围的金融恐慌。特别是在纽约华尔街,以及与它们有联系的投资基金机构及私募基金当中,这种恐慌情绪更甚,因为他们曾向墨西哥政府提供贷款,并以股票、债券的形式向这个国家投资500亿美元。

其时,美国总统克林顿及财政部官员全都放弃休假,全力应付这场金融危机。尽管克林顿政府在1月12日宣布与墨西哥的财政双边决定,美国将以高达400亿美元的信贷保障援助墨西哥,没想到这一决定宣布之后,全球陷入一种谁也没有料到的可怕境地:在全世界所有重要的交易所,从新加坡、伦敦直至纽约,几十种货币同时陷入巨大贬值压力之下,人们纷纷抛出债券、股票购买美元。墨西哥耗尽了最后一点外汇储备,哀叹国家就要完了,并再次向美国求助。克林顿政府在得不到国会再次承诺之下,只好拿出应急的总统基金全部家当200亿美元,并再向IMF求援,请他们拿出177亿美元,与美国共同援助墨西哥,这样才算是终止了墨西哥这次地狱之旅,挽救了世界金融市场。

这场危机距今已逾20年,30多岁的青年人早就不记得曾有过这场危机。但经历过那场危机的人还在。2008年诺贝尔经济奖得主保罗·克鲁格曼(Paul Krugman)当然也是那场危机的见证者,正因如此,他在美国之音记者问他“一旦中国经济出现更为严重的状况”,世界其他经济体会不会前去救市?”这一问题之时,才会回答说:“不会。即便是其他国家具有最良好的愿望,也不可能;中国的社会和经济规模太大了——不会因为规模如此之大而不可能垮掉,但是规模大到拯救起来很难”(not too big to fail,but too big to save)。

2008年诺贝尔经济奖得主保罗·克鲁格曼(Paul Krugman)被记者包围(2016年3月22日)

2008年诺贝尔经济奖得主保罗·克鲁格曼(Paul Krugman)被记者包围(2016年3月22日)

讲这个20多年前的旧故事,是想说明一点:当年克林顿政府拯救墨西哥之时,竭尽美国与IMF之力,只能筹集不到400亿美元。假如拥有3万亿美元外汇储备的中国的货币维稳失败,将如克鲁格曼所言,倾全球之力也无法相救,这就是美国财政部与IMF对中国控制人民币汇率持正面评价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