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月18日,我们敬爱的戈扬大姐在纽约去世了,享年94岁。
戈扬大姐是我所遇见过的一位具有高尚品质的坚强女性。她从延安时代的\”红衣少女\”,到长期从事记者生涯,担任「观察家」杂志主编,这位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共产主义事业的女革命者,当她所维护的那个执政党将枪口对准自己的人民时,她毫不犹豫地采取了最果决的态度,永远地与这个党彻底决裂了。
八九\”六四\”后,戈扬年逾七旬流落异国。她从零开始,身处逆境而从不言悔,乐观开朗地面对生活中的各种困难和繁杂琐事。她甚至独自一人踩着没膝大雪去洗衣店;搭乘地铁时,手里总是拿着抄在纸条上的英语单词边走边记。此刻,国内许多与她同时代的人,大多正在温馨的家乡故里,儿孙绕膝,享受着天伦之乐。如戈扬一样寥寥无几的\”老革命者\”,无一不是满载荣誉――包括受尽屈辱后的平反,和与之相关的优厚待遇,焕发着经济利益带来的精气神,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而戈扬,在她最应该得到关怀和照顾的高龄,却义无反顾地走上了不归路。那样决绝。那样从容。那样大义凛然。尽管她在陌生的国度,一无所有,但她最终拥有一颗自由的心灵。她的独立意志和在大是大非问题上决不苟且的精神,赋予她一种高贵的气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我有幸去看望老人,距我1987年在深圳特区第一次见她相隔五年,感到她精神面貌上的大变化。那是一种得以解脱枷锁、还原为人的坦率和真实。见到我和同去的朋友,戈扬大姐一边爽朗地大声聊天,一边烧菜做饭。随后,她拿出几首诗读给我们,诗中有一种彻悟和超然的哲思,我当即照抄下来,保留至今。十多年来,我在美国访问时,曾多次拜访过她,每次都让我感慨不已。2003年11月下旬再见戈扬时,她已与钦慕她一生的原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早年脱离革命定居海外的司马璐先生于两年前成婚。长达半个多世纪的爱情故事,在两位老人八旬之年才\”终成眷属\”。个中悲欢与历史沧桑,令人泣歌。
戈扬青年时代投笔从戎,参加革命。历经风雨和磨难,荣辱备至。半个世纪后的古稀之年离国出走,在美国完成了人生的最后历程。这种结局本身,为我们谱写了一首生命的赞歌――自由之歌!
戈扬的身世可谓非凡传奇,她的一生,是有尊严的一生。由衷的钦佩和惊叹,让我对这位老人怀着深厚的感情和敬意。
戈扬,请一路走好!
安琪
2009年1月20日于仰光
附戈扬打油诗三首:
其一
家其和高皋,你们两位好;
熟人都问候,一群自由鸟;
我宿大西洋,君栖香榭岛;
故国云天隔,相思何时了?
其三
我爱睡,我爱睡,
不卧毡,不盖被。
片石枕头,蓑衣铺地,
震雷掣电鬼神惊,
我当其时正酣睡。
闲思张良,闷想范蠡
说甚孟德,休言刘备
三四君子,只是争些闲气。
怎如我,展开眉头,
解决肚皮,且一觉睡。
管什么玉兔东升,
红轮西坠。
其三
糊涂诗
黑漆皮灯笼,半空萤火虫。
粉墙画白虎,黑纸写乌龙。
茄子敲泥磐,冬瓜撞木钟。
昏天无明日,哪有是非公?
安琪于1991年10月抄录于戈扬在纽约的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