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河走了,举世悼唁,仅灵堂致哀挽联,便如珠泪挂滿,反映文化与文学界的哀恸。这身后哀荣,足以说明他在当代文化天秤上的份量,文化人流沙河在这文化名城的地位。这些哀挽,不仅来自大江南北与京沪等学界,还来自读过他诗文素未谋靣的民间,甚至海外众多网站,也发他的诗,重播他的著名获奖文作悼念。且有学人评价说:“流沙河在犬儒化的天朝是一座良知的灯塔,”皆从其一生在文化与文艺界业绩总览,并非拘朿那星星诗案之冤说亊,或草木篇之祸感叹了。
他复出这近50年文史哲的著作,那几十部书卷的文化含量与思想深度,无论是他隔海说诗,去引回流亡海外的五四文化之魂,文字训诂,去打造啣接传统文化之桥,或像红楼中妙玉那么去赞庄子文章天下第一,和庄子思想的天马行空,助改革开放中人们精神的拓展,恐非某些人弄点流言诽语,就能汚名化抹煞得了的吧?
就举他在世界汉学家大会上念的一篇为国争光为诗立碑的文章,就足以令某些沉缅于名利之徒,显得卑微,某些玩佛头泼糞者,想借攻击流沙河来显自已高明,仍暴露宵小。
那是1988年,全世界汉学家在上海金山开1949年后在中国第一次大会,也是当年开放国门显示文化开放的大亊。流沙河被邀参加。他在会议讲坛上,以他独创的诗三柱论:即智柱、象柱、情柱构成一平台上诗的空中花园之论,且以简明的古汉语呈述于世界汉学家会上,一听,世界汉学家们惊了!他们没想到文革后,中国大陆还剩下这么精于诗与古汉语的学者。引全场起立,报以热烮的掌声。就在此会,不仅引研究五四文化学者周策纵去与他交流,更引也说一口成都话的诺奖评委马悅然这成都女婿,领着他在成都结褵的妻子陈宁祖前去与流沙河攀亲哩,即流沙河与马妻皆出自省立成都中学的男校女校。流沙河算是向大会交的一张考卷,全世界汉学家皆是评委,那全体起立鼓掌,岂非是给的高分,博得世界的赞赏吗?
这件流沙河给吾国传统文化与文明争光的亊,是由最近他新故悼亡悲恸中,网上传出对他的流言诽语引起。有些人拿出道听途说夹嫌妄议之言,在网上给流沙河涂污,以图达到攺变悲情的目的。可是,任你夹私怨去搗毁,既显破坏中国丧葬古礼,也显出对儒家温良恭俭让的亵渎,损不了流沙河的文化业绩与人格魅力。他独创那诗三柱之论,及诗的十二象之说,以及各类体裁的珠玑文字?今天,既入选中学教科书,今后,还将写进大学教授的讲议里,如《诗品》《沧浪诗话》《随园诗话》那么助学生理解诗进入诗,尤其被文革断了的五四诗脉,能助后世感悟与啣接。何况这几十年,他有几十部文化著述,与10年文化讲座录音,那些风趣幽默且文情诗意斐然的文化播种,绝对将有益于后代文化幼苗的成长。有如当年他那《草木篇》难污为毒草,今天那些流言诽语,用汚名化流沙河,更难損他毫毛,只暴露其妒忌与阴暗心理与而已。
1957年,就有一伙不学有术的左派文人,造那么大的势,就整风反右鼓那么大的风,借《草木篇》大兴文字獄,最终也未打倒他,作为诗人与文化学者的流沙河,20年后,又是一个诗人,草木篇又印在《重放的鲜花》中国作协的《诗刋》还邀他做编委,每届青春诗会,邀他去讲诗课辅导,受其恵者,从舒婷、顾城到重庆的李钢、傅天琳,无不是在此,将文革耽误的,由流沙河给補课。再过20年,他的文化与文学遗产,仍然要成为大学讲议里的篇章,那些左派文人钻左的牛角尖,炒左的文学冷饭,仍难受今世、后世首肯,也难泼流沙河一身汚,自已就可高大吗!80年前被鲁迅骂过的梁实秋,这梁教授不仅教出学生余光中,还反对禁书禁到鲁迅,记此,供某些教授专出诋骂者学生参考。
当今,读书人由过去臭老九逐渐变香后,引无文化欠文化者们很感失落,他们不像流沙河饿得水肿也在啃罗尔纲的太平天国史,只想弄顶硕博帽子,如文革中聂元梓一篇砲打文章就辉煌腾达。毕竟已时过境迁,巳非诋毁流沙河这种文化人,便可如姚文元,以骂学者吴唅的新编历史剧,就可进政治局那时代了,怎么,半世纪过了,左的遗孽们仍在顽强地表演自已。而流沙河服苦役仍手不释卷。积累和厚实文化基础,挤汗滴足下土的余时去探率人们认为废弃的文化典籍,当流沙河在他苦难年月就超越今日传统文化热,几十年前,他就在艰难中潜补中国文化课,应庆幸吾国还留下这么一位可贵的读书种子。不是在这信息智能社会,更显可贵的吗?
成都巿井街头贴的口号,已是:“文明是城巿之魂,道德是立身之本“难道糞土流沙河这文人与文化学者,不是向这口号也涂汚吗?残剩的接左派文艺衣钵者对流沙河的忌妒与贬损,以打击流沙河来抬高自已。作家仍品作品说话,难以诋毁抜高吧?
流沙河在九死一生中艰苦求索,如阿托尔斯泰说知识份子那种,要.“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在碱水里煮三次。”那么脱颖成更纯粹的带有庄生色彩的纯粹读书人,流沙河由诗人被煮成文化与文明传播与坚守者,播文化种子的各类著述,出版几十部,向世散播书香,还在巿图书馆开文化讲座讲《诗经》、《易经》讲唐宋诗与文字学,俨如诲人不倦的儒家。而他提倡的做职业读书人,引领出成都追慕他与追踵他的两位读书种子,即中年的龚明德与青年的冉云飞。而明德既是与北京姜德明上海倪墨炎并称我国三大藏书家,他家墙壁全由书籍占领,还是文学史考古学家,在川师大带硕士生教授。流沙河给他“六场绝缘斋”书斋写匾牌,他这与巿场、官场、名利场等绝缘,正是循流沙河这职业读书人道路求索。
1990年代,龚明德看了某刋对流沙河的不实谤语,便义愤要著文辨诬,我亲见被流沙河制止。在座还有作家黄家刚,他说:沙河老师,就剩这点清名了,文坛中某些亊,我们都清楚,要著文辨诬。仍被流沙河劝止。在此,他已用庄子的眼光看此浮起沉渣,认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另一位叫冉云飞,川大中文系毕业,便有评诗宗里尔克与小说大师博尔赫斯的两部专著。时年只26岁。冉生还有写成都文史、评吳虞文化的著述。但他敬流沙河为师,对许多人说:他从流沙河那里获得的,甚过读一个博导之获。冉云飞有天资,也有傲骨,他以酉阳高考第二名入川大,教授上课讲导话是水货,他就泡图书馆自学,但他独敬服流沙河的学问与人格,以做他弟子为荣。这次追悼会上的祭文,即由冉生主动撰写,全是史笔。
流沙河门下两位读书种子,用辉煌的文化与文学成果,在为先师长脸。某些左派教授门下,尽出些饶舌者、诋骂者,争名利者,不丢脸吗?
最近,有位化名糠糠壳儿者,出自江津师专,凭一面之辞,见追悼追念流沙河,评价很高,人们悲恸很切,便为其师发酸葡萄之骚,甚至八杆子也打不到的鲁迅与四条汉子那口号的无聊之争,左联文人内部之讧,也拿来做脂粉。包括老左派作家胡风,还做招牌。左的情节根深。可连作家韩石山也说:读鲁迅,使人生脾气,读胡适,使人长学问。有人还说;若胡风当了中宣部长,未必比周扬不更左哩!只去读他1949年在《人民日报》发的长诗“时间开始了”便可看出,胡风受批受祸固然很冤,文字獄确实可恶。但他仍属左风左公,不是既与左联也包括鲁公相关吗?现在黄宗英也证明伟人说过鲁迅不死也将是右派。那么,跟在鲁迅后去吆吼过的做了右派,你喊什么冤,迁怒于流沙河,说他害了某些人,他这受害者,有那主观能力与客观权力吗。
有人认为流沙河把名利独占了,而我发现流沙河一生真如庄子那么淡泊名利,给他设的作协副主席坐位,长期空缺。川大农化系通知他两次去领毕业者,他拒绝,认为自已只读一期称毕业,是欺骗社会也欺骗自已。省菸草公司请他作一篇《龙凤赋》报酬可买一套房或一架汽车,被他拒绝。但从前金堂木器社那些同受苦者来访,总受他厚赠。当年闹下海,多少文人像下饺子跳下,呛了水和逼了气赶快爬上岸,一看流沙河,以一部《庄子现代版》与《丫先生语录》把他们幽默得脸红。
有涉星星诗案而蒙寃者,没有勇气去向造寃之根缘追责,却借流沙河来发泄与怪罪,对此谬见,我见川大毕业在西师教文艺理论的游藜气得酒杯也掷碎,在座还有另一右派作家杨禾,他在西南联大与汪曾祺同学的作家,在运动中自杀过3次,尽管他这重大教授出身的作家,确乎被文联两个喝过延河水的初中生作家忌妒打成右派,但我仍不见他怪罪那两个人该对他蒙寃负全债。
他们酒酣耳热时,我还见游篱问很有理论那位先生,到底是文艺理论管文艺政策,还是文艺政策管的文艺理论?1950年便在大学教理论,以后在《西南文艺》做理论编辑的游篱也觉悟了,那位理论先生的理论仍视之甚高,社会却不予评价,名利不获,能迁怒于流沙河吗。
我曾问流沙河:星星诗案中有人老怪罪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亊?
他说:运动中,我有三个反革命集团首犯被追查,甚至成都七中有四个女生爱诗,常来向我请教诗的,也说成反革命团伙。我年轻,想将许多真象说清了,认为就都可解脱了。
我看有人以流沙河资浅,以自已曾入南京地下党为骄,可南京地下党第六任书记陈修良,前五任皆牺牲于谍战,陈修良策动江阴炮台起义,为南京和平解放立了大功。也当了右派,还有做省长的丈夫沙文汉齐入右网。他蒙冤20年,改正到中组部,才看到1949年她向邓小平政委请示怎么安排地下党老同志的报告,最高批示:“降级安排,控制使用,就地消化,逐步淘汰。”她才找到自已当右派的根子。我读至此,才想起同办公室的张正宣,1938年便是中共在复旦大学支部书记,诗人曾卓即由他介绍入党。1957整风,他未吐一言,也因在胡风的《希望》等杂志译过作品而判刑15年。这不是说:他1957年的判刑,1949年就有批文了吗?
当年文联肃反,对门报社也召来百多人参加,我也见识那位文联理论家站礼堂中央,口诛茜子的火力极猛,举出种种生活细节的邪亊坏亊,还说茜子把邱原也引诱坏了。是我首次见识口舌如刀的厉害。后来,茜子劳改出来,右派改正回《四川文学》做编辑,还向我约稿,他在红星路87号公寓房与他老婆眉地抄股买的金盆地大宅,我都去与他话过旧,却从未听他说到那人揭发他的是陷他入獄的责任者。
流沙河处分为何比那位理论家轻得多,因为他是学生,没有历史问题,当年对右派的处理,流沙河划的极右,受此处分者,多数送劳教,但对可利用做反面教员者,如章伯章这种右派还保留汽车,罗隆基只降点职还保留工资,皆受有对港台的统战牽制。流沙河开除公职,文联李友欣就力主送他去劳教,李累说:他是毛主席亲点的,万一有一天老人家又想起他了,问我们要人,我们到哪里去找?留他机关监督劳动,做反面教员算了。这就李累有些怜才意识,挽救了他。如与我一样同送劳教。他那只45公斤的身体。准骨骸埋小凉山了。
他的运气是遇机关里管他的,恰是有文化两位老干部,即任秘书长的音乐家安春振与人亊科长李斌,李斌的丈夫常苏民在延安鲁艺,就是与吕骥、冼星海同辈教师,他们都不怕别人说袒护了右派流沙河,有立场问题。因此,流沙河水肿了,被安排守阅览室和睡书库,遣送金堂前那几年,他苦读了许多文史哲名著,包括许慎与段玉裁的文字学,助他成飽学之士。
反右运动中,我见有位出身店员自认为是党的人者,拿他文字批判,本来认点错低下头就过关。他偏自视甚高,暴跳得八丈高,却跳进劳教所,再发挥其狡狯会经商优势,搞投机倒把,再跳进劳改。他不问自已是怎么裁的,仍去怪罪流沙河,到处散播流言诽语,流沙河听了,一笑执之。我问流沙河这人怎对你如此怨恨?他说:那年他下海,发了财,带个小併来他家显富,被骂走了的缘故。
流沙河有一段故亊,足以说明他的品格与气量。
1963年,文艺整风,批电影《早春二月》批田汉的京剧《谢瑶环》批周扬文化部是阎王殿,提倡京剧演现代。四川文联也整风,目标是李累、李友欣。
省委派的工作组长陈钟光,不滿意对二李的那些揭发,想到被二李整成右派的流沙河,一定有一肚子怨气,会对二李有许多检举。流沙河被叫来办公室,向他交待政策,启发觉悟,促他揭发二李。
谁知,流沙河矢口不说二李一个字的不,推说自已全不了解,现在只会埋头拉车。陈钟光眼看时间巳被他磨到正午,叫他回去想想,吃了午饭再来揭发。
午飯后,流沙河仍未向陈钟光说出二李一点问题,陈还从未见过如此守口如瓶不漏一滴的顽固派,只好让他走了。有不少人遇此机会,准认为这是以牙还牙的运气来了,既出了胸中怨气,或咸魚翻身机会来了,也说乘机报复。可是,流沙河心平如镜,心止如水。
过了多年,已改革开放,退休的李友欣,想借那次反自由化,写檄文影射流沙河等,再复出夺回他认为被右派夺去的文学期刋阵地,李失败自讨没趣后,去了深圳,依附整到钱的儿女。此时,流沙河与我闲话,他才说出当年,哪是无材料揭发李友欣,只要把1956年他回豫西老家归来给他说的:农民怎么穷,干部怎么黑的那些话一揭发,起码给他戴一顶反动帽子。
流沙河感叹说:我怎么能去做睚眦必报的小人?李友欣4个儿女1个老婆,还有孙子了,会延祸一家子,我,孤身一人,一咬牙就挺过去了。
现在,流沙河尸骨未寒,就听到有人化名来发流言诽语,忍不住我来为沙河兄辨诬。
那个化名糠糠壳儿者,你从未见过流沙河,凭一面之辞,一孔之见,一瞬之事,便要去不知人就论亊,就否定一个学者与作家。你还有个学长叫杨远宏,他曾是小有名的诗评家,涉足过攺革开放后成渝文坛的一只笔杆,你去听他口里说的流沙河,会更准确。作家高缨生前,就对流沙河遭的谣言作过许多澄清,无论在深圳或北方,都为他亲识的流沙河证伪。写小说的高纓,凭多年交往,还对流沙河这个人物,认识不清吗?遗憾今年,他也驾鹤了。那么,你再去问问你们重庆两位诗人李钢与傅天琳,听听他们对流沙河老师的评说,绝对真实。他俩与流沙河交往多年,谈诗论文,李钢还偷入流沙河办公室,去抄余光中的诗,甚至李钢改写散文,也是受流沙河的启迪。绝对会给讲一个真实的流沙河。免除你的妄议,妄议一辞,我一贯反对,但你确实以妄议给我的体验是:如吞了苍蝇一般的难受。
作者曾伯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