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前往街子,奉还向铁流老先生借阅的《往事微痕》百期精选第一册和四川文联1957年11月10日编印的《四川文艺界右派集团反动材料》全本资料。除借阅这些资料外,铁老先生还慷慨惠赠我《往事微痕》百期精选第二至六册电子版和他百余万字的回忆录《我所经历的新中国》,令我感铭!
 
 
 
《往事微痕》创办于2008年7月,由谢韬先生提议,谢韬夫人卢玉策划,铁流主编。至今已历10年有余。铁流说,已经出了140多期,共约2000万字。内容均为反右运动罹难者亲笔书写或亲口叙述。绝大部分是他们本人的经历。尽管这些资料只是整个反右运动的一小部分,但却是全景式的记录——其内容囊括了各行各业部分“5•7”受难者的命运。他们以亲身经历,从不同角度为那场史上空前的人造灾难提供了第一手“呈堂供证”。这是一套由“5•7”受难群体共同创作的鸿篇巨制,为世界留下了宝贵的历史资料。《往事微痕》百期精选本共六册,约250万字。内容全部选自那140多期的原版。
 
从这个意义上说,《往事微痕》堪称一座小型的反右运动纪念馆。
 
 
 
四次赴街子铁流水榭取资料,有了四次与先生交流的机会。第一次赴街子,是在网上读到铁流在流沙河去世后,于去年12月3日写的那张帖子:欢迎感兴趣的人去他那里拿流沙河“我的交代”(见上图)。不想一去竟意外得到如此丰富的资料!更为开心的是,与铁老先生交流特别爽快。老人家快人快语不说,还对不同见解特别宽容。甚至我认为有些对他本人有所不敬的问题,他也并不避讳。回忆起来,四访铁流,每次都向他提过“不恭”之问。而随着时间推移、见面增多,我的问题也越加直截了当。譬如今天。
 
上次来街子,铁流把《我所经历的新中国》电子稿给我时,我曾向他承诺打印两本,并送一本给他以表感谢。我坦率地告诉他,这本书目前还不适合印制。一因书稿排版不一致,二因错别字比较多,如把“刘师亮”错成“刘思亮”“刘斯亮”;“禅林”错成“惮林”;“醪糟”错成“涝糟”等,建议他统一版式、改正笔误之后再打印。届时通知我即可。老人家欣然接受。
 
读《往事微痕》百期精选本,在第二册上读到铁流文章《杀人不见血的沙坪劳改集中营》(P.1-13),得知他在沙坪劳改农场劳改时和董时光同一个中队。后来又一起从沙坪调到“4.15”筑路支队。我一直想知道董时光究竟是什么原因惨死在劳改营,死后究竟埋葬在哪里,为什么至今尸骨无存等情况。张先痴、陆清福、余习广等多人的著作和文章记叙的,究竟哪种合乎事实?铁流坦率地回答,他也不知道董时光究竟埋葬在哪里。原因是,从沙坪农场调到“4.15”筑路支队后,他们两人就不在一个中队了。但他明确表示,董时光是死在“4.15”筑路支队的一个劳改中队,并不是农场医院或云南铅锌矿医院。陆清福书中所写亲手为董时光挖墓坑,亲手埋葬董时光并不是事实。
 
 
任彦芳先生应铁流之邀为其回忆录《我所经历的新中国》作序。(见上图)任先生在“序”中写道:“他(铁流)送我一本由香港出版的《走错房间的右派精英》纪录了他几十年的坎坷经历。他被打成右派是因为他写的一篇小说《给团省委书记的信》(注:应为《给团省委的一封信》);因为这篇八千多字的小说,他被关了23年监狱,相当一个字被关押一天。”(见铁流《我所经历的新中国》电子版P.10)。
 
 
 
《往事微痕》百期精选第一册第一篇文章是铁流写的《<成都日报>三位老报人》。在这篇文章里,铁流本人也记叙了他被打成右派分子,是因为1956年10月在《草地》发表小说《给团省委的一封信》(P.7)。在百期精选第五册,他以标题《为一篇8800字的小说,老毛把我送进地狱》的文章(P.271-286),再次叙述了因《给团省委的一封信》贾祸的情况。这篇文章还记录了当年对他的处理情况——1957年12月27日上午,《成都日报》社党委向他宣布了三条处分决定,第一条就是“书写反党反社会主义作品《给团省委的一封信》和续篇《向党反映》《上北京》,影响极坏,流毒极广”。处理结果是:“开除公职,送劳动教养”。(上图为当年对铁流的处分决定,见《往事微痕》百期精选第五册P.274)
 
处理结果并不是判刑,更不是如他在流沙河去世当天发的帖子上写的那样,因为流沙河“我的交代”致使石天河、邱漾、茜子、儲一天、遥攀、和晓枫(即铁流),“均被判处重刑,有的还死于獄中。唯一的幸运儿就是流沙河先生了。”于是我问铁流:“处分你并没有判刑,咋会关20多年监狱呢?”
 
铁流回答,判刑是因为他在被劳教期间偷米(我认为,这和大饥荒时期人们为活命,普遍偷东西的性质一样,完全可以理解)被判刑5年。因为不服,越狱外逃被抓回再次判刑。后来又因为劳改队发生所谓“马盟”事件第三次被判刑。
 
话题回到《往事微痕》。我认为,铁流即使其它事情都没有做,仅主编《往事微痕》这一件事就足以史上留名。他谈到编写、印制中的难处和被人误解,办企业成功也有人心理不平衡,对他产生嫉妒,感叹不已。我表示此乃人之常情,并冒昧地向他坦言:当我读到他在流沙河身后发的帖子,说流沙河是反右运动“唯一的幸运儿,名望一生,快哉至极”,其“名诗人著名学者是建立在千万个家庭的血泪之上”,是“反右斗争最大的收获者”等说辞时,我也认为他是心理不平衡,在嫉妒流沙河。铁流听后没有表态。也许来不及表态,我们又转向了其它话题。
 
但就我而言,无论他是否表态、怎样表态。我都认为:反右运动是始作俑者发起的一场整人运动。55万(一说317万)受难者都是牺牲品。整个“5.7”群体,无论其最终命运如何,都如被赶入罗马斗兽场中的奴隶,被迫相互撕咬,彼此伤害。在这场惨烈的人祸中,他们都是受害者。祸害他们的,是始作俑者。只有始作俑者,才是祸首。如果硬要把受害者如流沙河说成加害者,无异于为始作俑者开脱罪责。
 
“5.7”一代人不幸承受了那场灾难。晚生如我者看似幸运。但假如我们早生10年20年30年……,岂不同样会被“阳谋”暗算?会不会也成为一条被引出“洞”的“蛇”?沙坪、夹边沟、雷马屏、兴凯湖,难以胜数的劳改农场中,会被送到哪一座?想到这,不由背上发冷!毕竟,那50多场以整人为目的的运动,相去不远啊!
 
 
 
(上图为街子镇瑞龙桥头的铁流水榭)
 
2020-0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