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第二天早起睁眼一寻,不见了老黄踪影,由内而外爆发出一阵冰冷漫长的狞笑,吗的老狐狸心虚了想躲?没门!收拾利落下床直奔全镇唯一那家饭馆,果然在。
    抄后路绕背,双手当卒拍肩拱脖将他:油条吃的适宜吧?主意呢?
    老黄像个鬼祟的偷香贼,要被叫破了好事般焦虑,一手指椅,一手指前,声音小到让听着的人不得不赞叹自己耳聪:坐,看。
    我顺手一瞅:窝草,小妞真俊!长发披肩,眉清目秀,窈窕婀娜,娇小慵懒,最后这俩字我觉着是世间女子风情的极致,不只靠长相,衣着举止一颦一笑都得搭到浑然天成才行,再垮一点是懒散,再紧一点显僵硬,必须得是不能增减一分一毫的绝妙,才能配得上这词儿。
    哥们活到今天,生活里电影里和小电影里全算上,也就见过这么一个,到现在想起气儿都喘不匀,那会甭提了,比中了万中无一绝世高手的如来神掌还爬的瓷实,一门心思匍匐过去,把此身所有献人脚边,只为换她抬眼望来的轻轻一笑。
    老黄显然也迷瞪,但还没完全丧失理智,及时挽救了要飘过去的我:这样的妹子,看一会就是咱的福分,可不敢把人惊着。
    我想象了一下自己倘若亵渎到女神后的惨烈内疚,怕是每天上赶着过一遍满清十大酷刑都不能宽慰,一个激灵回过魂来,百忙之中抽出眼神来给了老黄一个感激,然后并肩怔怔欣赏继续陶醉。
    咱这人吧,年轻那会有个毛病,但凡觉着有个什么太好太美妙,便容不下一点瑕疵。几年前看网上有人说青春期那会知道了自己暗恋的女孩居然也会大便,咬着被角哭了一整宿,无限感慨,恨不能顺着网线咻过去跟这兄弟抱头痛哭。
    这次也是,刚下好在这沙家浜扎下,守着女神海枯石烂无怨无悔的决心。妞早点吃完了,也没学我嘬牙花子砸吧嘴,也没学老黄拿手指头扣牙缝儿,直接戳向了更不堪的地方——鼻孔。严肃,认真,紧张,有序,一通忙活,风情万种的姿势配上思想者般的表情,下一秒从那鼻孔里出来居然是鼻饹馇而不是宇宙真理,我都觉着上帝对她不起。
    但是没办法,就像再忧郁的眼神,再唏嘘的胡茬,嫖完也都该给钱一样,再美妙的妞扣出的鼻屎也只能让人恶心。太激烈的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我垮了,咧着嘴扭头看老黄,老黄居然还一脸神往,彻底溃败:不是吧大爷,口味这么重?扣鼻孔都能看得这么销魂?
    老黄喃喃回:我要是那块饹馇,该多好啊。
    我碎了:大爷,您就算觉着此生做人太委屈,也别追求这种黏了吧唧的东西啊,您哪怕当鼻毛呢,也能多呆几天才被弄出去不是?
    老黄悠然神往:知足常乐啊,能有那么一小会幸福就很不错了,时间太长怕是受不起啊。
    我怒了,觉着做男人做到老黄这境地实在是有辱雄风:您都是根毛了,还受不起个毛啊!
    老黄挨了骂,这才醒过劲来:你这小屁孩屁都不懂,什么事情都是过犹不及,吃多了起腻,喝多了恶心,穿多了脱力,都得算糟践。心太贪一下搂太多,反会把该珍惜的当垃圾去嫌弃,什么叫幸福,恰到好处那才叫幸福。
    我一听你一立志当鼻屎的还敢教训我,正准备反唇相讥,一满脑袋黄毛,鼻环加耳环,紧身假皮衣加假鞋,还点缀满身亮片,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人渣光芒的小伙儿闯入我和老黄视线,直奔小妞而去。
    我俩大惊,严密注视着亮片一举一动,我是想英雄救美,而且不带杂念那种——虽说光芒幻灭,但也绝不能被人渣侵犯。眼角余光扫老黄,脚尖点起后背上耸,一副脑残粉圣战士的架势,显然是做好了冲锋陷阵粉身碎骨的准备。
    眼瞅几句说笑过后,那人渣准备勾肩搭背,脑残粉爆发了,抄起桌上的醋瓶子往上冲。我却看得真切,那妞和那渣明显认识,虽没投怀送抱,脸上那表情也是含羞带嗔欲拒还迎的,他娘的人家都你情我愿了,老黄这还扑上去捍卫个鼻毛啊。再说就算上,您也抄个正经家伙,那来路不明的醋瓶子还没个小二大,这要扑过去,不明真相的他俩多半还以为老黄是我派去的逗逼呢,哥们丢不起这人啊。
    使出夺命剪刀脚这必杀技才把老黄盘地下,周围吃饭群众四散到安全地带看热闹,老黄挣扎着嘶吼着咒骂着,得亏气过了头嗓音也嘶哑着,语句也凌乱着,让人听了千思也不能解,不然那天那人可真丢到祖坟里去了。
    我拼命在老黄耳边嘀咕别折腾出门听我解释没用,最后病急乱投医说了句钱都放您那,触及到老黄灵魂深处另一个终极偶像这才消停。出去拐弯听我分析完看似美女禽兽实则奸夫淫妇的剧情,老黄不信,说我小处男不懂得人与人之间那种微妙情感。
    吗的气死我了,让他回去躲角落里再看,我要错了给他养老送终。老黄大喜,抱着一箭双雕的美好愿望奔逸绝尘而去,归来憔悴的像个赤道上的雪球。
    那模样实在太可怜,我不忍再寒碜反倒安慰了一句:没脾气,这世道自古如此,鲜花就是喜欢插在牛粪上,哎。
    老黄泪奔:插瓶儿里那才叫鲜花,插粪上那就是庄稼。这么好的姑娘这么想不开,可悲,可叹,可惜至极啊。
    我失笑:咋?您老还想舍身挽救落后女青年啊?
    老黄没理,看表情显然胸口从此多了道永远的痛,蹒跚几步之后又往自家伤口上撒盐:养老这事儿是不是也黄了?
    感觉当年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周公瑾也不能有老黄现在这份忧伤,小黄我大笑,狂笑,得意的笑,连绵不绝的笑,三天以后过了笑劲才想起,咦?说好要拿的好主意呢?
 
 

三十五
 
 
    翻老账这活动吧,不敞亮,但确实效果好,只要别人犯过错,记死,等到自己犯错被数落的时候就可以拿出来搅浑水了,记多了没准儿还有反败为胜的奇效。被与人斗其乐无穷教育过的长辈,和被这些长辈教育过的晚辈, 难免擅长甚至热衷干这个。我是觉着没意思,这玩意偶尔做是小气,做多了就是小人,个别人做是活动,大家一起来那就又成运动了,还没被折腾够是咋?
    所以老黄那主意,过了我本没打算再提,不想这还没几天呢,又掰着借口要吃大餐补补,还扯什么生命在于肠胃运动,气顶了,脑子一热翻了出来:您先把能得着钱的主意告诉我,再想运动肠胃的事行吗?
    老黄一点不尴尬,感觉他那满脸褶子是为了藏羞长的,而且因为要藏的实在忒多,所以才如此波澜壮阔:老夫一忧国忧民的读书人,家国天下多少大事要操心,不要老拿这种小破屁儿烦我!
    我镇定:您操,您操,您操着吧,衣食住行这些小事儿以后我自己忙活挺好。
    老黄一惊,眨眼换了脸猥琐,眯眯笑着轻声说:其实事儿早办妥了,你猜,那天趁你睡着我干了什么?
    我打了个今生最大的哆嗦,哭了:不是吧祖宗,您还有这爱好?
    老黄楞:我有哪个爱好?出门买了张彩票而已嘛,这有啥哭的?还没开奖呢你就知道没中?
    我松了口气,又赶忙把那气打捞回来摁脑门上:这就是你想的主意?你知道中奖那概率有多低吗你就买?你知道咱这儿彩票有多黑吗你就买?你这辈子有那发横财的命吗你就买?你咋不出门找个天鹅屁吃呢你就买?
    老黄庄严:年轻人,要相信奇迹,相信未来,范进最后也不中举了嘛,怎?等开奖老夫真中了,你准备去学胡屠夫?
    我假装不屑:中了也才五百万,扣了税才四百,我一二代在乎这个?切!
    老黄狂妄着笑:同号,我买了十注,你一小县城的土二代,四千万也敢不在乎?
    我警觉:您哪来的钱?
    老黄扭捏:这不趁你睡着顺了把吗,可惜就二十,要是二百,那可是四个亿啊,买完我就后悔的抽抽,你说现在弥补还来得及吗?
    我抽了,口吐白沫浑身颤,手都抖出了残影,只可惜没那口吐霹雳的神通,张嘴把老丫电糊,只能弱弱定个性:不问自取是为贼!
    老黄豪迈:咱爷俩,谁跟谁啊,什么你的我的问不问取不取,我教你那多至理和名言,也没问过你要钱嘛。
    我怒过头反而冷静下来:那要是没中呢?亏的钱以后打你粗茶淡饭里扣?
    老黄豪情:这次没中还有下次嘛,下次没中还有下下次嘛,坚持,什么事儿都讲个坚持,理论上概率上,子子孙孙这么买下去,总有能中的一天嘛。
    我在脑子里拿银行卡当小李飞刀把老黄心肝脾胃肾全插了个遍,才勉强能开口:行吧,反正就这么点钱,败完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如果您还有的话。
    老黄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回头:今儿下午开奖,老夫攒了大半辈子的人品,你瞧好吧。
    想象力是个好东西,阿Q也是个好榜样,就咱中国人自古活得这憋屈,不靠这点意淫的能耐畅想未来,早亡国灭种了。
    哥们幻想了一天开奖后老黄目瞪口呆羞惭满面,我落井下石,雪上加霜,火上浇油,痛打落水狗的精彩画面,匡扶正义的瘾还没过够,就被惨烈现实怼到心死——他娘的居然真中了。
    老黄那得意劲儿实在不想提了,反正全世界小人集体乍富凑一起都不能有他这气焰,感觉钱搁某些人那儿就是肉,啥叫膨胀?整个人一下胖了几十斤似的,领钱路上架着膀子叉着腿,齐马路正中双黄线边吹边走。
    关键在哪吧,中的只是个四等奖,一注二百一共两千,这要真中了头奖,老贼估计能跑卫视上给自己打大爷真有钱的广告。
    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看着一摊恶心却没法数落。毕竟钱儿再少那也是中了,再说老黄倒也不是那种显摆完让别人干眼气,关起门来吃独食的主儿。吹完也干点人事,除了看得见摸不着的——天上的星球,走哪指哪问我要不要。
    有回居然指着路边几十层的楼问我,哥们差点没忍住,您那点奖连人看楼的月工资都不够,我真想要您还真能买啊?不过没开喷,总是不由自主往好处想,养了老家伙这么久,也算是有了点回报,倒是能体会着偶尔跟老娘拍胸脯子吹将来时,她老人家心里那点欣慰劲了,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