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昌江看守所位于昌江市的北郊，这里两面环山，一面临水，只有南面地势平坦开阔，市公安局当年选择这里修建看守所，就是看中了这里的地势。昌江城区原来有三个看守所，昌江看守所是三个其中的一个，后来对这里的监舍进行了扩建，面积达到原来的两三倍，于是市里拆除了另外两个看守所，全部集中到了这里。
小李和小方来到青年路派出所，从留置室提出姚古，对姚古说：“你不是说你家里穷，吃不起饭吗？我们替你找了一个吃饭的地方。”小李给姚古带上手铐，让他上车，姚古很不配合，在车上一直在闹，但一到昌江看守所，姚古却不再闹了，开始变得很配合，看守所值班人员先对姚古搜身，要他拿出身上所有值钱和有用的东西，于是他拿出了手机、身份证、钥匙、现金等。值班人员一一进行了登记，又要他脱下皮鞋，值班人员用一个大的白色塑料袋装上，值班人员说，里面不能穿皮鞋：皮鞋的鞋底有铁板，不安全，又从他的现金中抽出一张一百元的大钞，随手耍给他一床军绿色被子，小李和小方替姚古办好了羁押手续，押着他来到入口处。对他说：“里面有吃有喝的，好好在里面呆几天吧，过几天我们会来看你的。”
姚古抱着被子，光着脚丫走在空无一人的通道上，旁边的屋内突然出来一个光头，用手招呼着要他进来，他只好进去，光头要他把衣服脱光，用剪刀剪掉了衣服上所有的金属扣件，包括裤子上的钩扣、拉链，抽走了拴在裤子上的皮带，给姚古一根不足两寸长的白布条，告诉他，用这个拴裤子吧，姚古说能不能长一点？光头说长一点你好上吊？光头又检查了姚古的身体，在一张检查单上写上“身上无伤”，又让姚古弓着腰，光头用手掰开姚古的肛门，用手指在里面抠了抠，检查里面藏了什么没有，又让姚古张开嘴巴，用刚抠过肛门的手指在里面摸索，看里面藏着什么没有。又给姚古一把指甲钳，让他将手指甲和脚指甲剪短。最后说，出去吧，跟外面的那个警官走。光头是一个留所服刑人员。
姚古跟在那个警官后面，让姚古进了一个监室，“咣当”一声，锁上了监室的铁栅门。
姚古一看，这是一间二十多平方米的房子，靠右边是一条不到一米宽的走道，直通里面的放风圈，出放风圈的铁栅门没上锁，走道的左边像日本人的榻榻米，宽约二米，比右边的走道高出了半米，又有点像北方人家的火炕。姚古进来时，以为里面没人，仔细一看，炕上坐满了光头，整整齐齐的，分成三排，像和尚在打坐，又像庙里的一尊尊神像。
见警官的脚步声已远，坐在靠门最外边的一尊神煞说，给他先登登。姚古发现，其他人都坐得整整齐齐的，只有他坐在队列的外边，屁股下面还有一个软垫，他应该是号里的老大了。
老大的话音刚落，最后一排最边上的第二尊神煞从板上下来，对姚古说，蹲下。于是姚古蹲下。
“哪来的？”
“青派。”他是在说自己从青年路派出所来的。
“哪里的？”
“昌江。”
“城里的？”
“是的。”
“怎么进来的？”
“盗窃。”
“偷了多少？”
“不多，几百块。”
“叫什么名字？”第二尊神煞拿起一个本子，开始记东西。
“姚古。”
“腰鼓？幺姑？” 第二尊神煞停了笔，瞪眼看着他。
“姚古。姚字是女字旁加一个好兆头的兆字，古字是古代的古，中间加一个“一”字，就是一个吉字”
“你小子会说话，好！”
“多大了？”
“今年二十八岁。”
“不大。”
“当然咯，哪有哥您大呀。” 姚古知道，这号里只有一个老大，这老大是号里的大哥，因此对其他人不能叫“大哥”，只能叫“哥”。如果叫错了，老大会使用家法的。
“会说话，几进了？” 姚古知道，是在问他进来几次了。
“三进。”
“有人管吗？” 姚古知道，是在问有没有人给他存钱。这号子里二十多号人吃喝有政府管，可生活日用品则需自己掏钱买，比如毛巾、牙刷、肥皂、手纸、搪瓷碗、净水、扑克牌、笔纸等都得自己买，有些人没人给存钱，有些有人存钱，于是号里的老大就有了理由将号里的存单全部抓到自己手上，任由其支配，给存钱多的一些特殊待遇，如不用干活等，没有钱的则需承担号里的一切事情，如洗碗、拖地、擦板、洗厕所等。
姚古说：“有人管。”
“有现货吗？” 姚古知道，是在问现在手头有没有存单。
“暂时还没。”
“有托吗？” 姚古知道，这“托”是指在看守所内帮忙与外面联系的中间人，如代个信、捎个东西什么的，一般由看守所里面的基层干警充当，他们工资不高，弄点钱补贴家用。也有当官的充当这一角色的。有托的在押人犯在里面不会受人欺负。
“还没找到。” 姚古实话实说。
“好了好了，别磨蹭了，先去洗洗。”第一尊神煞有些不耐烦了。
从板上后排自告奋勇下来一个小个子，操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说，“贾哥，让我去侍候他。”
第一尊神煞瞪了小个子一眼：“中速，十盆，不许弄出声音。” 小个子抓起一条毛巾和一块香皂，腾地一下下了板。
第二尊神煞脸上露出了不高兴的神色。
小个子看起来十分高兴，他冲着姚古说，跟我来。姚古知道，是要他去洗澡，号子里空间小，人多，刚进来的人都得先冲洗冲洗，但帮洗的人往往装怪，或几个人一起打水，一盆一盆地连续不断地往头上淋，让被洗者喘不过气来，这叫着“黄河之水天上来”；或将水调的很小、让水从你的背上慢慢地流，如果用十盆水洗澡，往往要花费一个多小时，这叫着“三月里的小雨”。如果是冬天，一般没人能受的了的，好在现在刚刚入秋，不说十盆，就是二十盆水，姚古也能承受的了。
姚古和小个子一起来到风圈。
小个子盯着姚古：“一看你小子就是一个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B人，老子最不喜欢你这种人，老子得治治你。怎么个洗法，你自己定。”
“您是哥，您说了算。” 姚古冲他笑了笑：“哥好像是福建人，我到过福建的晋江。”
“老子就是晋江的。”
“那里雕刻石碑的人很多。”
“老子就是搞这个的。”
“哥是怎么进来的？”
“闭嘴！老子还没问你呢，你先问老子了！”
于是姚古闭了嘴，不再说话了。
小个子给他来了一个“三月里的小雨”，水流细得像一条小线，姚古感觉到有一只小虫子在背上爬行，心里痒痒的，第三盆水冲完后，小个子累了，说，你自己来吧。
姚古连声说谢谢，
“你小子识相，便宜你小子了。”
“是哥体恤小弟。”
“喂，”小个子把嘴巴凑到姚古的耳朵：“给你登记的那小子不是个好东西，那家伙是一个强奸犯，不要同他近乎！老子最看不起强奸犯，都什么时代了，还强奸？哪里不可以打炮。”
姚古说谢谢哥的提醒。
“老子看你是见过世面的，想交你这个朋友。老子脾气不好，以后如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原谅。这毛巾和香皂拿着，是哥的见面礼，回去再给你拿点牙膏牙刷。有换洗的衣服吗？如没有哥给你拿。”
姚古接过毛巾和香皂，连连躬身说谢。
小个子又说：“我个子小，长得猴精古怪的，又喜欢抻腿舞手，惹是生非，外面人都叫我孙猴子，以后就叫我猴哥吧。”
姚古同小个子回到监室，老大看也不看地说：
“洗完了？”
“报告大哥，洗完了。”
“雪村，你给他讲讲规矩。”
“是，大哥。”第二尊神煞说。
姚古偷偷地看了看“雪村”：你小子嘴皮薄薄的，嘴巴扁扁的，眼睛大大的，眼眶内白多黑少，真有点像那个喊“翠花，上酸菜”的雪村。
“傻B过来！” “雪村”大声说：
“蹲下！”“雪村”坐在“火炕”的边沿，居高临下地命令道。
姚古于是蹲在走道下面，望着“雪村”的脸，恭恭敬敬地装出一副仔细聆听的样子。
“你已经是三进了，应懂得里面的规矩，但我还得向你重申，以免你犯了禁受罪。这是为了你好。”“雪村”说，
“先给你讲讲里面的作息时间，早晨六点起床，叠被子，被子放窑里，然后冲地、擦板；六点十五分到七点半，娱乐，可打牌、下棋；七点半，早饭；八点到十点，坐板；十点到十一点半，娱乐；十一点半到十二点，午饭；十二点至下午二点，午休；下午二点到四点，坐板；下午四点到五点半，放风或娱乐；下午五点半，晚饭。下午六点半到七点，检查戒具；晚上七点到十点，收看电视；晚上十点，睡觉。”
“知道什么叫坐牢吗？坐牢就是让你坐着——坐板，老子的屁股后面都坐出一层厚茧了。
“遇到提审时，要走在带路警官的左前方，不能与警官并行，更不能走在警官的后面，提审回筒时，要在筒道口蹲下，面向值班的警官喊：‘13筒201室在押人员提审完毕，请求回号’。注意，有时候警官在忙其他的事，不一定理你，但你一定要有耐性，等一会又重复喊一遍。”警官送你回号后，要说‘谢谢警官’
“遇到警官叫你名时，你要喊‘到’，警官训斥你时，你要说‘是’，与警官说话时，不能用眼睛直视警官，要低着头。警官问你话时，你一定要回答，不能不回答。
“出了这个屋子，走路要低头，但不能低得太死，要观察有没有警官过来，遇到有警官过来，要靠右停下，面朝墙壁。
“坐牢就得‘坐’，蹲监狱就得‘蹲’，在这里面，你上了板就得坐下，下面板就得蹲下，懂吗？
“你以前背过《监所规则》吗？”“雪村”指着墙上一个木框框说：“这个每个人必须背，要一天能背，两天能熟背，三天能默写。
“家里来了钱，存钱条要交给大哥，不准私藏。”
姚古连连说是。
“大哥，这小子几板？”“雪村”回过头去问老大，老大正在剥吃一个火腿肠。
“让他坐四板。”老大眼都没抬。
“还不快谢大哥！”“雪村”瞪着眼呵斥姚古。
姚古连忙谢了老大，上了板，坐到了第一排从门口往里数第四个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