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永昌商贸大酒店3616号套房，向明的主卧室。
“他有几天没有回酒店了？”孙永昌问江凌。
“四天。”
“他走的时候，同你说过什么没有？”
“他说他要出去采访，下午五点回酒店。”
“他五点回来没有。”
“没有。”
“他应该不会回来了。” 孙永昌说。
江凌打开挂衣柜的门，又拉开床头柜的抽屉，说道：“他的东西还在这里，他应该还会回来的。”
孙永昌微笑着点了点头，突然，他像变了一个人，阴沉着脸，眼睛里喷着火，他抓住江凌的胸口，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说道：“为什么要撤诉？”
江凌挣脱了他的手，拿出手机，在手机上面翻了一会，将手机交给孙永昌，说道：“你自己看吧。”
手机显示的是一个视频，一个男人在说话：江凌小姐，你好！我知道你状告了我的朋友向明先生，你状告我的朋友对你性虐待，可事实上对你性虐的不是我的朋友，是另外一个家伙，我们有这方面的视频，请你看看这个视频，是不是这个家伙性虐了你。
接下来是孙永昌对江凌捆绑、鞭打、拴狗链等不堪入目的SM镜头。视频上那个男人继续说，看清楚了吧？你告错了人，应该去告这个家伙。当然，你告不告，是你的事，如果你真的恨这个家伙，需要我们帮你出气，我们可以让他马上消失，但这需要你的许可。但是，如果我的朋友，在明天下午五点之前，没有从看守所出来，我会把这段视频挂到网上的。
孙永昌看完，身上惊出一身冷汗，不一会，他又镇定起来。他对江凌说，你做得很对，我错怪你了。他一把将江凌拉到怀里，抱紧她，亲她的嘴，对她说，委屈你了！我想再委屈委屈你。
江凌挣脱孙永昌的手，把食指放在嘴上嘘了嘘，低声说道：“小声点，这个房间有窃听器。到我的房间去。”
当他们相拥着经过大衣柜时，她吓了一跳——刚才还打开的衣柜门关上了，她马上停住了脚步，打开衣柜门，里面挂着的衣服没了，她退回到床边，看了一眼床头柜，床头柜的抽屉也合上了。
她吓得不轻，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孙永昌楞在了那里，他满头是汗，两眼发直。
 
自从侦结高宏达被杀一案，将案卷移交检察院后，昌江市刑警大队大队长周华总是心神不宁，老婆问他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周华说他很烦，老婆说，要不我们去见见刘神仙，找他开导开导？周华知道，老婆说的刘神仙是刘大师，是市委武书记的老师，在昌江是一个名人。
周华想了想，觉得应该去找找他，让他点化一下自己，于是他选了一个上班的日子，谎说自己身体不适，请了一天假，来到了郊外的刘家坪，这里是刘大师“高卧”的地方。
他之所以选一个上班的日子，不在星期天出来，他是担心星期天人多，碰到熟人双方都尴尬。
这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山也青，水也秀，空气也清新。孔夫者有云：“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周华想，说刘大师是一个智者尚可，说他是一个仁者，繆矣。他对刘大师还是有些了解的。
他小心翼翼地走在一条由细石铺成的、弯弯曲曲的小路上，战战兢兢地走过一座独木桥，跳过一条溪涧后，来到了一个十分幽静的岩洞前，这里是刘大师的“洞府”，他听到里面有朗朗的读书声：
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三者既悟，惟见于空；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
周华知道，这是刘大师在朗诵老子的《太上清静经》，能够喜欢《太上清静经》，并且时常朗诵的，应该是一个高人，待朗诵完毕，周华求见，门童告诉他，师傅正在闭关，世俗琐事一概不理，半月之内概不见人， 周华只好悻悻而回。
半个月后，周华复又来到刘大师的洞府前，刘大师依然是在诵经：
神能入石，神能飞行，入水不溺，入火不焚。神依形生，精依气盈，不凋不残，松柏青青……
周华只好在洞外站立恭候，一个小时后，刘大师做完功课，接过“仙童”递过来的湿热毛巾，擦拭了手、脸，右手抄起拂尘，在空中随意扫了几扫，袖了双臂，将拂尘别在臂间，说道：“洞外是何方高士？”
周华前进一步，面带笑容，说道，我叫周华，久慕大师高名，今日特来拜会。
刘大师将周华请进“洞”内，示意周华坐下，没给周华上茶。
周华是政法大学的正规大学生，喜欢中国传统文化，对儒、道、释均有涉猎，与刘大师谈话不乏谈资，他本来是一个喜欢侃侃而谈的人，但他今天很是收敛，他告诫自己，不能班门弄斧，他对刘大师说，他这次造访洞府有些突兀，还望海涵。刘大师颔首微笑，周华说，他早就有意前来请教，只是公务繁忙，分不开身，刘大师笑而不语，周华称许刘大师德高望重，景行行止，刘大师说哪里哪里。周华说他近日有些迷茫，感觉堕入了迷雾，神思纷乱，希望大师不吝指点，拨云见日，刘大师“哦哦哦”的回应。他们谈了一会话，刘大师总是哼哼哈哈，从不主动说话，也不回答问题，不是“好好好”，就是“哦哦哦”，再就是“嗯嗯嗯”，脸上始终挂着微笑。
周华自觉无趣，只好请辞，刘大师还是“好好好”，一边说好，一边起身送客。
周华悻悻回到家里，老婆问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老婆讲，你也太不晓事了嘛，怎么能空着手去呢，去拜菩萨还要带几炷香呢，周华说，我怎么会空手而去？我是打算告辞的时候送他一个红包的。老婆说，像他那样的人，能够看上你的红包吗？他不会缺钱的。周华说，那他想要什么？老婆说，在送礼这方面，你就没有我内行了。周华想，这是自然，你是我们家专管收礼的，当然比我内行。
第二天，老婆给周华准备了一些古玩字画，买了一些时令鲜果，周华带着这些东西上了路，第三次来到了刘大师的“洞府”。
刘大师看到周华手中的古玩字画，喜笑颜开，从座位上站起来，紧走两步，接在手上，只顾把玩，把个周华凉在一边，后觉失态，忙将古玩字画放下，又开始哼哼哈哈，他先问了周华的出生年月日时，排了大运，说周华往后几年流年不利，命里有血刃和天罗地网，周华问他有没有办法化解，刘大师讲，你命中有天罗地网，运中有流年血刃，又逢伏吟，很难化解，除非……，刘大师欲言又止。
周华一见，有些着急，连忙说道：“大师但说无妨。”
刘大师说道，农历五月十三是一个好日子，我携你去一处福地洞天走走，届时你的一切灾厄即可化解，说完，告诉了周华地址，周华诚惶诚恐，连忙记下了地址、日期，刘大师又掐指算了算，口中念念有词：“大安、流年、速喜、赤口、小吉、空亡……”，叮嘱他卯时出发，辰时之前一定要到。
农历五月十三辰时，周华按照刘大师提供的地址，来到了郊外一个十分偏僻的农庄，一个名叫谢梁村的地方。
进入庄园，里面遍插旌旗，有的旗上绘的是腾飞的青龙，刘大师告诉他，这叫“青龙旗”。有的旗上是横卧着的银色的半弦月，刘大师告诉他，这叫“偃月旗”。
他们翻过一座山岭，见到半山腰的路边立有一块石碑，上书“青龙岗”三字。
上了岗，转过一个弯，突然见到一青砖黑瓦的房子，大门的上面是一黑底白字的匾额，上书“偃月堂”三字。
刘大师指着偃月堂，对周华说道，我只能把你带到偃月堂前，进不进去，是你的事了。说完，挽了拂尘，走进了旁边的“知客斋”。
周华站立门外，心下踌躇，他不知是进去，还是不进去。他犹豫再三，心里想，既然人都来了，为什么不进去看看。
他进入堂内，堂内灯光霎那间全都开了，把个偃月堂照得通明，里面却空无一人，他正要转身退回，忽然音乐声起，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苍天后土，总角管鲍，义薄云天，侠胆古道，欢迎周华兄弟回家。
紧接着，从各个角落里走出来二、三十人，每个人都是灰色的裤子，白色的对襟大褂，腰里拴一根红色的腰带，头上扎一袭绿色的头巾，整整齐齐地排成三行，双手抱拳，双眼平视前方。
两个一样装束的小童走了过来，带周华来到偏殿，市公安局副局长李建平和610办公室的韩主任坐在那里，他们也是一样的打扮，这让周华惊异不已。
“我们两个是你的引保人。”他们说。
“这里是……”周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你回家了。” 韩主任一脸微笑。
“回家？”
“是的，我们本来都是前世的兄弟，在这一辈子投身到了不同的家庭。等一会你会见到我们的大哥。”
“可是……”
“刘老师排过你的八字，请你不要怀疑。” 韩主任说。
“我们的大哥是……”周华说。
“一会你会见到他。”
又有四个小童走了过来，一个手托白色对襟大褂，一个手托灰色裤子、一个手托绿色头巾、一个手托红色腰带，周华换了衣服，挽了头巾，扎了腰带，跟着李建平、韩主任来到偃月堂，目不斜视地走到前台侧边，周华偷眼一看，正中是一尊关公的坐像，约有四、五米高，檀木底座四周香雾缭绕，祭坛上的果盘里摆满了各色时令水果。
侧边的地上摆有三个棕色的皮质拜垫，李建平和韩主任跪在了两边的拜垫上，惟独空了中间一个拜垫，周华马上明白，他走上前来，在中间的拜垫上跪了下来。
只听得一声罄响，一个男人朗声说道：“上执礼归位。”二秒之后又是一声罄响：“下执礼归位。”
周华偷眼一看，两个身着灰色道袍的男子，面对面站在关公像前，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站得笔直，手臂上都挽着拂尘。
上执礼目光平视，一动不动，只见他用拂尘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圆，说到：“同藤瓠瓜，茁壮蓊郁，缘结百籽，散落凡世，沐浴雨露，承恩阳光，百鸟归巢，百川归海，今有袍泽，名唤周华，蒙尘闾阎，今日还家……”
下执礼喊道：“关帝会偃月堂堂主就位！”
礼乐声中，一位身材瘦弱、矮小的男人走上前来，站在关公座像下面祭坛的正中。
上执礼喊道：“献香三炷。” 堂主从祭坛下面的抽屉中取出三炷香，拿在手上，点燃。下执礼喊道：“一献！二献！三献！”堂主将香呈品字型插入香炉。
上执礼喊道：“三叩首。” 堂主跪下，准备叩首，下执礼喊道：“一叩！再叩！三叩首！” 堂主叩了三叩，
下执礼喊道：“起”，堂主站了起来。
上执礼喊道：“引保人就位。”李建平和韩主任走了过去。
下执礼喊道：“还家兄弟周华就位。”马上过来一位小童，将周华引导至他的位置。
周华走过来时看了一眼堂主，看清他的左脸上长有一颗黑痣，不觉心里一愣，再仔细一看，竟是邱明军。
“他不是还关在看守所吗？怎么到了这里？” 周华非常吃惊。
邱明军是昌江市国资委原主任，市委委员，因涉嫌侵吞国有资产而被羁押，已经立案调查。
回家仪式繁琐而又肃穆，无非是叩头、作揖、下跪、烧香。
接下来宰了一只鸡，将鸡血滴入一坛酒中，又将每人左手中指刺破，将血滴入酒坛，搅拌均匀，先洒三滴于地，在场的二、三十人每人喝一口，剩下的放在关公神像前。四个小童发给每人一张“金兰谱”，要求每人填写姓名和出生年月日，然后在自己的名字后面按上手印，又给每人发了一炷香，这时，上执礼喊道：“XXX进前。”喊到名字的人走到关公像前，下执礼喊道：“敬香、焚表、下跪、叩首、作揖、退下。”，于是点燃香，烧掉“金兰谱”，作揖，下跪、叩头、退下。
全部仪式完毕，已经是下午一点，周华这才发现，在场的他的“兄弟”有市法院的刘副院长、市建委的杨主任、市检察院批捕科的杨科长、市财政局的陈局长、市人民政府何秘书长、永昌公司董事长孙永隆等。他同他们打招呼，他们都不理他，好像他们从来不认识，这让他感到很奇怪，他找到李建平和韩主任，询问他俩，他们是他的引保人，刚刚引荐他入会，李建平和韩主任也不理他，好像他们从来不认识一样。这时，两个小童走了过来，对他说，从今天起，有事只能同大哥去说。
“大哥？大哥是谁？大哥在哪？”
“大哥就是堂主。”
 
周华回到昌江后没有回家，他直接到了昌江看守所，找到看守所所长，问邱明军关在哪个号子里，所长说应该关在检提筒的一个号子里，边说边同周华到了检提筒，所长问检提筒值班民警，邱明军关在哪个号？民警说在222号。又问，他现在在号里吗？值班民警说，今天一整天都呆在号里，哪也没去。又问所长。要不要把他提过来？ 所长说，不必，把222室的监控调出来，我们在监控上看一下就行了。
所长对周华说，现在刚吃完晚饭，是娱乐时间，他应该在打牌。
调出监控一看，邱明军果然在打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