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告我:来造访的王德珖先生,我的老读者,且是故友郭焱之友。我出门相迎。见他步履如风的矫健,很难相信他已94岁。他见我惊异,还说,他有98岁之兄,和超百岁之姐健在,小他几岁之妹,也活在成都哩!听他这长寿家族,历经这几十年狂风暴雨,受互斗互害运动的摧损,竟然滿门寿星灿烂,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幸运与例外,岂非乱世难遇的稀有与新闻吗?
 
 
 
 〔图1;白蕾书的封面〕
 
 
 因从未谋面,王先手执拙著《思想者余墨》做名片,排出我对他的陌生感,显示他是思想同路人。进门坐下,他便介绍自已阅读郭焱供他读网文的历史。还介绍他百岁胞姐张光琼,参加革命改名李白蕾,是比我资深更老的媒体人:早在1940年代,她便供职中共在重庆的《新华日报》,1950年代,便就职北京《人民日报》,以她姐为我这曾经的报人前辈,更拉近距离,解除对他陌生感。
 
从攀谈中,方知他这姐,早期与后期,还在上海、山东与河南的报业耕耘过。令我感佩的是:这白蕾女士,1957年,她管《人民日报》资料部时,竟然拒不划她部里一个右派,以表她倾心言论自由,反对以言制罪。想到那年,不忍我入右网的总编李半黎,费了许多心思,也无法不弃我入右网,这白蕾老姐的勇毅,甚过多少男子汉的丈夫了。
 
94岁的德珖先生,仍从言谈中感受到生存中缺乏自由的愤懑,不断出示他讽时刺世的诗体文字,敏感他们姐弟居如此高寿,依然是:“家亊、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那东林人一类。且从他袋里掏出厚厚一册图文集,触目“自由之神”几个大字,令我一惊一震。
 
这16开厚厚一冊铜版纸彩印,留下百年的摄影与文字,记录他巳103岁的白蕾姐的人生履痕,提簽书名是放大的“自由之神”四字,自由潇洒且高明书法笔墨下,是小了两号印刷体的五字:“在縱情歌唱”副题有:“妈妈一一白蕾留影”。它告䜣我:这百岁女的一生,在此纵情歌喝与追求中。
 
封面上,白蕾那张1937年初到延安,在吴堡青训班的留影,夹在一群着深色棉袍彪汉们中她这娇小娟秀女,宛若绽放的白蕾。当年,有多少大家闺秀,如韦君宜、曾宪植、孙维世等,在激进中奔赴陕北。如韦君宜是放弃美国留学,被延安宣扬的民主自由吸引,记在她的《思痛录》里,是多少醒悟后的懊悔,他们没想到种下民主的种子,生的却是专制恶魔。
 
我回赠王德珖两本近作,他说他的老姐,19岁便卷入那红色革命潮流,从知识人艰苦磨炼与折腾中,应如阿托尔斯泰在那本《苦难的历程》里写的:要经三次碱水、三次血水与三次清水浸泡熬煎的苦难,这白蕾老姐活到逾百岁后,那自由之神仍在她心里纵情歌唱。她这成都出身的大家闺秀,不也是他们那一代的一尊雕塑吗?
 
联想到我身边两位对我人生引导过的大家闺秀,一位是表姐钟立钧,三台钟举人之女。一位是诗人王尔碑,也是前清王举人之女。她俩也是青春妙龄,就如同白蕾女士,卷进了中共地下外围组织,却没有臼蕾那么幸运,但那自由民主,依然在她俩晚年心中,纵情地歌唱哩!只是散落在她俩一些诗文中。
 
翻开这部以图为主文为辅的传记,前页有百岁奶奶童稚时坐在摇兰里吮手的憨态。末页是四世同堂家族的济济一堂的和煦景象。中间,竟然还有一张她与邓颖超等的合影,那是她参与周恩来年谱写作班子时的纪念,这说明她:还有重庆曾家岩那八路军办亊处的一段历史。
 
文字介绍她:出生于1918年2月4日,在成都少城斌陞街寓所。旁页上,立着穿马掛戴瓜皮帽的父亲,他不仅是17岁的秀才,就读上海公学时,还与胡适同班,且成绩常优于胡适,因病,误了那次留学美国的考试,由驻日公使的亲属介绍到日本留学,竟与川籍学生的熊克武与但懋辛桃园结义。辛亥后,熊任四川督军,但任军长,但白蕾之父尊君子群而不党古规,不入革命党派,便显出一种自由精神的不愿党制拘朿,他返成都后,执教川大,以教育启智育民,应是受日本福泽谕吉的教育救世理念之影响。
 
读这部传记,读到白蕾介绍她的父亲,竞是推崇荆轲反抗暴秦的书生。而生她的母亲,虽是清光绪年代的女子,竟然是个拒绝緾足,追求一双天足好行动自由的女性。父母这爱自由的文化基因,未必不也传承给女儿白蕾了吗?
 
父辈的不凡,下辈的白蕾,自是不俗。她读成都高中,青少年就被莎士比亚、高尔基加与鲁迅、巴金等,引入自由民主追求的读书会,从学运进入了中共外围组织,1937年再赴延安。她加入中共前,便有精神向往的理想追求,与那些只被肚皮饥饿逼去造反者,便有本质差异。1940年代,调他到周恩来领导的《新华日报》的重庆,结识记者谢韬,而谢即四川中共地下外围民主青年协进会首创者之一,依然与自由民主未脱钩。以后,她转新四军办报,1949年,又效力过上海市委那《解放日报》。有这些大城市的历炼,她自然便少些长期蹲山沟里那些短视与愚鲁,眼界更宽广,思想更灵活。而一生几乎全服务传媒界,应属宣传糸,接触的信息面宽,更多参照,就更少偏狭,就不致一条道拘朿了思想缺乏对比与观察,变成理想淡出于头脑,名利夹緾于心灵的庸俗之辈。笔者从白蕾女士,更看出自已对早期中共乃雅俗两种人物的汇合看法,获得佐证,认为也是他们党内斗争之一源也。
 
 
王德珖赠的他百岁老姐传记,我惊喜 “自由之神”这最犯禁之词,甚至新版《新华字典》里,对“自由”的注释也被删掉。“自由”还成了网上的敏感词,却被这百岁奶奶,今天当局的前辈在纵情歌唱,想到这首歌,出自那田汉作词,冼星海作曲的《游击队员之歌》当我从心上涌出它的曲调,很自然便追溯到法国革命那《马赛曲》风格,显然冼星海此曲,包括聂耳那作中共国歌的《义勇军进行曲》都是仿的法国《马赛曲》而今天纽约那美国自由女神像,仍是法国的礼赠。令我惊奇的是:自由,今天几乎成了绝对专制禁绝的敏感辞,但在这位1930年代就由成都去了延安的女生,百岁了,仍念念不忘,且作为她的初心大书于自已传记的封靣,在此香港自由横遭国安法没收之际,对我这耄耋老汉是多么鼓舞与咏叹,民族不死的自由梦,竟然仍在百岁奶奶心上呐喊!
 
我不仅感动了,当专制极权将民主自由禁绝到表面上仿佛在中国大陆快绝种似的,我从百岁的白蕾老人的传记仍读她的纵情歌唱,这公开的歌唱上亿万人心里暗暗的歌唱汇合,绝对是冲垮红色专制王朝的巨流,而这巨流正由北美、西欧与印太巨流汇合,我相信:白蕾的百年自由梦,才是中囯梦与人类梦,那些一党一家之私编造的,仍属一梦黄粱之可笑耳!
 
 
  
图:四世同堂的全家福 
 
 
 
 
图:关注重孙女的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