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华季卿被公社民兵绑在一颗杨树树干上,动弹不得,他的脚边是搜出来的一尊木头菩萨、四本经书和一个香炉。
拿渔网的家伙说:“你已经犯罪了,知道吧?”
华季卿说不知道。
“啪,啪”拿铁铳的家伙打了华季卿两耳光。
“不知道?你不知道麻雀是四害,要被消灭吗?消灭麻雀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英明决定,你包庇、同情、隐藏麻雀,就是反对毛主席他老人家,就是阶级敌人。 ”
拿竹篙的家伙用脚踢了踢香炉和木头菩萨,说道:“还在家里偷偷搞封建迷信,私藏这些玩意,就凭这点,就可以抓你去坐牢!”
拿弹弓的家伙抬起脚,向华季卿的胸口踢去,华季卿大叫一声,一口鲜血喷到了拿竹篙家伙的身上,竹篙恼羞成怒,操起拳头,打了华季卿两拳。华季卿痛苦地垂下了脑袋。
天空阴沉沉的,远处传来了一声闷雷,几只惊慌失措的麻雀向西边飞去,四个民兵一见,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他们看了一眼华季卿,说道:“给老子老实点,一会再来收拾你!”说完,追赶麻雀去了。
 
“南村牧牛儿,
赤脚踏牛立。
衣破江风冷,
笠败山雨急。
长陂望若远,
隘巷忽相及……”
一个放牛的孩童站在牛背上,高声朗诵着诗歌。
华季卿听出是夏罗高的声音,他拼了所有的力气,呼喊罗高的名字,夏罗高听到有人叫他,忙将牛拴在一颗矮树上,跑了过来。
一看四爷爷被人绑在树干上,嘴角、胸口是血,脚下面是木菩萨、经书和香炉,他马上明白了。
他抓起木头菩萨和香炉,快步跑到水坑边,用力扔到了水坑里面,华季卿要制止他,已经来不及了。 
香炉马上沉到了水里,木头菩萨却沉不下水,他找来一根长竹竿,将菩萨捅进了水葫芦丛中。水葫芦长得茂盛,将菩萨遮盖的严严实实。
他回转身来抓起四本经书,快步走进灶房,将经书扔进了灶内,划燃了一根火柴。待书烧尽,用火叉把火灰搅乱,又找到一把铁锹,撮了一些冷灰,盖在明火的上面。
夏罗高出了草房,对华季卿说道:“四爷爷别急,我这就去叫人。”说完,跑到拴牛的地方,骑上牛背,用牛绳猛抽牛背,向村子方向狂奔而去。
四个凶神恶煞回来一看,华季卿耷拉着脑袋,胸口衣服上侵满了血,脚底下的香炉、菩萨和经书不见了。
弹弓恼羞成怒,对准华季卿的胸口又是一脚,华季卿耷拉着的脑袋彻底垂了下来。铁铳正要给华季卿两拳,渔网制止了他,他走了过来,翻开华季卿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发现瞳孔已散,又将手背放在华季卿的鼻孔处,发现没了鼻息,说道:“他死了。”
渔网、竹篙和铁铳一起把目光投向弹弓,埋怨他下脚太重。
拔萃河大队支部书记罗根生和大队长罗水平,陪着公社办公室主任罗卫国和公社民兵营长,向草屋这边走来。半小时前,渔网和竹篙向他反映,一个养猪的老头包庇、私藏受伤逃跑的麻雀,还在家里私藏经书、菩萨,性质非常严重。罗卫国一听,知道养猪的老头是夏亲苏的亲弟弟华季卿,心里暗自高兴,他本来是想整治整治罗根生,不想又冒出一个华季卿,并且还私藏经书、菩萨……看来,他这一趟没有白来。
罗根生很远就看到了绑在树上的华季卿,他跑了过来,看到华季卿头垂的很低,大喊了四、五声“四叔”,不见回答,连忙翻开华季卿的眼皮,看到瞳孔已散,不禁勃然大怒,“噔噔噔”过去抓住了渔网的衣领,“啪啪啪”连扇了他三个耳光。
 
罗卫国一看华季卿已被打死,心里慌了,四下一看,又没看到渔网、竹篙说的香炉、经书和木头菩萨,更慌了,忙问捂着脸的渔网:“香炉在哪里?经书在哪里?菩萨在哪里?”
渔网结结巴巴说不清,竹篙和铁铳抢着说道:“我们离开的时候还有,回来就不见了。”
罗卫国绝望到了极点,大声吼道:“你们闯了大祸!你们知道打死的是谁吗?是夏书记的亲弟弟!”
弹弓一听,手上握着的弹弓掉到了地上。渔网、竹篙和铁铳的脸吓白了,三个人都看着弹弓。
民兵营长马上明白了,他大吼一声“去你妈的”,飞起一脚,把弹弓踢飞了四、五米远。
华喜卿领着华家六、七个后生赶了过来,见华季卿已死,他号啕大哭起来,一分钟后停止了哭,他怒目圆睁,对准民兵营长的胸口,就是一拳。民兵营长见过华喜卿,他在公社办公室把夏书记骂得狗血淋头,还要打夏书记,夏书记一点脾气都没有,还要赔着笑脸。这个人他怎么也惹不起。
罗卫国想过去拉架,但他马上改变了主意:让他们打吧,打得越厉害,民兵营长和夏亲苏的间隙就越大。
罗根生马上过来将他们拉开,对华喜卿说:“喜卿叔松手,这事与赵营长无关,他也是刚到,他一直和我在一起。”
“季卿是他手下的人打死的!我不找他,找哪个?!”
民兵营长心里本来有气,刚才又挨了一拳,气更大了,他冲过去扇了铁铳、竹篙每人两巴掌,又用脚踢了趟在地上的弹弓一脚,对华喜卿带来的后生说道:“帮我把这四个畜牲捆了,由你们自己处理,你们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大队长罗水平马上吩咐华家的后生们,捆了四人。罗卫国见罗水平这样,心底里翻起了醋浪,他知道,罗水平要讨好夏亲苏。
罗根生对华喜卿说,您不要过于悲伤,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现在要准备季卿叔的后事。华喜卿一听,冷静了不少,他对一个华家的后生说,去公社给夏书记送一个信。
罗卫国马上说:“夏书记那里就不用送信了,我马上回公社,亲自向夏书记汇报这件事。”
罗卫国怕送信的人不会说话,把事情搞复杂。他不会一个人去给夏书记说,他要拉着民兵营长一起去说,他要把自己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华喜卿安排人在草屋的外面搭了雨棚,又在草屋里面设了灵堂,在灵堂前放了两个长凳,长凳上搁了一块门板,门板上铺了一床竹席,安排人擦净了季卿脸上、脖子上和鼻腔里的血迹,脱下了他身上的脏衣服,换了一套新衣服,又找了一双新鞋,给他穿上,将整理好的遗体平放在竹席上面。
华不忧正在犁地,得到消息后马上赶了过来,华喜卿安排他写灵牌,华不忧找来一块大小合适的木板,从家里拿来毛笔,墨水,下笔写时,却又为难起来:立灵牌的人只能是直系亲属,四叔无儿无女,也没有妻室,四叔的大哥、二哥已经过世,在世的只有三哥,这就是他的三叔夏亲苏,要立灵牌只能以他三叔的名义来立,以三叔的名义立灵牌,显然不合适,这是封建迷信。他三叔是公社党委书记,是不能搞封建迷信的。
华不忧对华喜卿说:“灵牌以谁的名义来立?”
华喜卿刚才太忙,没有仔细考虑,见华不忧问他,想了想,也很为难:季卿的灵牌只能以夏亲苏的名义来立,他是他唯一的直系亲属,但夏亲苏肯定不愿意。若以不忧的名义来立,需将不忧过继给季卿,以后族谱上也要写上过继,但不忧只有一兄弟,他过继了,他爸爸仲卿名下又断了枝,也不合适,老大伯卿那边也只有致贵一根血脉,也不能过继。他想到了致富,
“致富要是还在就好了,老大这边就有两个儿子了,可以过继一个给老四了。” 华喜卿把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
“致富虽然不在了,但致富的儿子罗高不在这里吗?能不能以孙子的名义,给四叔立灵牌?”
喜卿想了一下,说:“这还是致富过继的事,并且还要改姓,他现在姓夏,要改成姓华,还得致富在才行,过继的是儿子,没有听说过继孙子的。”
华喜卿想来想去,想到了自己,他倒有两个儿子,可以过继一个给季卿,但这是一个大事,得与华家其他人商量,不然会有闲话,说他占了季卿的便宜,得了季卿的财产。
他正在为灵牌的事伤脑筋,罗老爹来了,他把他的想法说给罗老爹听,罗老爹笑道:“你想的太多了,老四哪有什么财产?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啥都没有,这草屋里的东西,你会要?谁要,随便拿,我都不稀罕,还会有谁稀罕?”
“有您老这句话,我就好办了。”他对华不忧说:“以我家老二的名义给你四叔立灵牌。”
“好的。”华不忧说。
他拿起毛笔,润了润笔,在木板上写道:先考华公讳季卿府君之灵位,生于X年X月X日,卒于X年X月X日,阳子XX恭立。
华家一个后生进来,问华喜卿:“那四个畜牲还跪在猪圈那边,怎么处置他们。”
“把他们带过来,跪在你四爹的灵前。”华喜卿说。
华家后生正要出门,罗老爹说:“算了算了,这事算了,事情闹大了对叔卿不好。”
华家后生正要走,华喜卿说:“还是要把那四个畜生带到这里来,让老爹教导教导。”
后生去了。
罗老爹问华喜卿:“安排人给叔卿送信了吗?”
“没有。”
“没有好。如老四是老死的,叔卿是会回来的。老四这样死,并且与他手下人有关,叔卿是不会回来的。送了信反而让他为难,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不给他送信好。他会安排儿子、老伴送老四一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