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盛顿 — 从攻击网络大V,到抵制外国企业;从抗议日本风情街,到批判西方民主,中国民族主义崛起下兴起的“自干五”群体,最近引起西方舆论的关注。观察人士认为,“自干五”比“五毛”分布更广泛,其中多数是为了抒发所谓的“爱国”情怀,但也不乏想在社媒平台出风头、追逐经济利益者。分析人士指出,当中国“自干五”也不是万无一失,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当局“瞬间消失”。
曾任《中国商报》首席记者,《财经》杂志副主编,微博上拥有百万粉丝的网络大V罗昌平,这个月初因为在社交平台上发表关于长津湖战役的评论,被中国网民群起攻之并向公安局举报,而在10月7日被捕。中国最大的日本风情街从在大连开业之初便被网友讨伐登上热搜,当局在舆论压力下,上个月命令该商业街停业整改。一系列事件透出中国网民对中国政府的施压作用,也将一群自称“自干五”的网民推向了前台。
当跟贴人自己成为标题
“自干五”是“自带干粮的五毛”的简称,他们与普通“五毛”,也就是中国政府雇佣的网评员的区别是,他们是“自愿”发帖,不收薪酬的博主。
10月22日英国广播公司BBC一篇关于中国“自干五”的文章在中国社交媒体上引起了强烈反响。
该文章称,“自干五”经常用尖刻的语言对西方国家和媒体口诛笔伐,并对女权主义、LGBTQ到民主和人权,再到西方思想对中国社会的“侵蚀”等诸多方面发声。该文章总结,“自干五”攻击的目标也包括很多被视为支持“分裂主义”的人,比如台湾和香港的民主运动人士以及活动家、中国国内的“公知”和专家们。
BBC的该篇报道在中国社交媒体平台被转载,受到了“自干五”的抨击和嘲讽。“深圳小天”在他的微博上说,“用国际级舆论霸权打中国网友……我要加油啊,争取下次让CNN点名批评我。”“茅台烧鸭饭”在微博上说:“我们就是新时代‘自干五’媒体人,我们很自豪和骄傲。”
不拿钱也干劲十足的“自干五”
美国智库传统基金会亚洲研究中心访问学者迈克尔·康宁汉(Michael Cunningham)说,“自干五”现象比“五毛”更广泛也更分散。
康宁汉告诉美国之音:“他们不再只是一群受过训练的个人,为了获得报酬或因为他们被正式招募为志愿者而发帖。现在在网上发表民族主义观点的人很多,其中一些人的粉丝相当多,但其中许多人表达更随意,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自干五’。有些人是为此目的而被招募的,但可能大多数人只是自愿在网上发布他们的民族主义观点。”
康宁汉认为这个群体形成的最重要因素是他们确实有很深的民族主义情怀。
他说:“这主要是由于他们生活在中国的泡泡里,中共控制着媒体话语权和教育。他们一生都被教导:他们是西方“百年屈辱”下的受害者,美国试图压制中国,国际社会对中国的所有批评都是为了这个目的,以及中国人民需要站起来,重新夺回他们作为国际社会领袖的“应有”地位。”
智库德国外交关系委员会高级研究员、曾任《纽约时报》驻华记者的狄雨霏(Didi Kirsten Tatlow)认为,“自干五”的出现与中共控制教育和舆论密不可分。
她告诉美国之音:“很明显,一方面中共的洗脑政策奏效了,另一方面人们真的在表达民族主义和亲共产党情绪,因为需要这样做的压力真的很大。 我想这并不奇怪,因为党控制了教育,并越来越紧密地塑造孩子们的思想,人们被大量的宣传所包围。 然后他们看到中国的物质和科学进步,他们感到非常亲中国。 以前持中立或怀疑态度,或者有独立想法的人,现在即便在私人谈话中也发表民族主义言论,比如说“我真的很爱中国!” 这真的很奇特,也显示压力确实起到作用。”
康宁汉说,最近,“自干五”被教导中国政治制度有所谓的优越性,而且这种宣传确实起了作用。他说:“它利用西方主流媒体对美国和其他民主国家发生的事情的负面报道,并扭曲这些新闻以强化中共的说法。许多中国人认为这是一种宣传,但许多人——包括许多受过良好教育的、能言善辩的人——在很大程度上接受了它,并对它有强烈的感觉。他们对自己的国家感到非常自豪,并对美国和整个西方感到不满。”
康宁汉表示,这种情况在一些特定消息出现时尤其明显,比如美国对台军售、国际社会批评新疆、香港局势等新闻一出,这些人就非常气愤,他们一点都不假装。
中国社交媒体分析师棵小曼(Manya Koetse)也赞同这种观点。她在与BBC的采访中说, “因此,你会看到一种反外和亲华情绪交织在一起,呈爆炸式发酵,同时(他们)强调中国文化和身份的重要。”
康宁汉曾在中国生活和工作,直到几个月前才回到美国,他亲眼目睹了这些情绪。
他说:“他们(自干五)不认为自己是鹦鹉学舌的宣传,而是为中国挺身而出,反对他们认为是一心想诋毁和压制国家声誉的敌对外国势力。结果实际上与我们在世界各地(包括在美国)看到的许多对政治和社会问题有误导但极其热情的社媒言论并没有太大不同。大多数人没有报酬或被要求发表这些观点;他们是自愿这样做的。”
康宁汉表示,这些自干五的观点因为回声室效应而更加被强化,回声室效应指的是信息或想法在封闭的小圈子里得到加强。康宁汉说,在中国,回声室效应是巨大的,因为互联网上没有太多当局可以容忍的不同观点
另外,康宁汉认为,中国的外交政策在过去几年的转变也助长了民族主义情绪,推动了“自干五”的出现。10年前,曾有人给外交部寄钙片,意思是,外交部在某些问题上表态太“软”,需要“补补钙”,强硬起来。
康宁汉说:“ 我们看到了所谓的“战狼”式外交,中国官员和外交官在与国际社会打交道时更加直接。一些官员和外交官的挑衅性言论在国外不受欢迎,但在中国往往反响巨大,进一步激化了普遍的民族主义情绪。人们看到政府在面对他们所谓的外国敌对势力时为自己的国家挺身而出,这就产生了一种“团结在国旗周围”的效果。”
康宁汉举例说,今年早些时候杨洁篪在阿拉斯加对美方的强硬言论在中国大受欢迎,除了社交媒体沸腾,还有人大卖杨洁篪语录T恤。
除了拥有爱国情绪外,“自干五”中也不乏一些想出风头,想利用中国活跃的社媒网络文化,搭热门话题顺风车出名的人,以获取经济利益。
康宁汉说:“特别是在中国,越来越多的博主和视频博主试图利用政治环境——社会某些方面的极端民族主义情绪——来建立自己的形象,希望成为互联网名人。这有很多经济利益,虽然大多数互联网名人远离政治,但仍有许多政治评论员试图通过制作既能表达公众情绪,又能避免国内政治和社会问题带来的法律风险的内容来为自己赢得名声。”
当马屁拍到了马腿 “自干五”也会瞬间消失
但是当“自干五”也不是万无一失的。在中国政府控制话语权的大环境下,当一些人说了过激的言论,还是会受到政府的控制甚至消音。
康宁汉说,因为“自干五”毕竟是自发发帖,“他们没有遵循的剧本,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没有受过正式训练”,所以,“他们有时最终太极端,政府不得不介入并审查他们的一些帖子。”
BBC的文章中提到自媒体作家李光满撰写的一篇呼吁进行更激进的共产主义革命的文章虽然被官媒转载,但在引发反弹后却消失一段时间。
棵小曼对BBC说:“有时候,关于你能说什么或不能说什么的规则非常模糊,只因一条微博,这些网红就可能被消失。”
狄雨霏认为,中共对这种事情总是“骑虎难下”,因为它在推动人们变得情绪化和血脉喷张,但如果人们为一些突发事件感到不安,这种情绪会迅速恶化并转向另一个方向。例如去年李文亮死于新冠肺炎的事件。一般来说,每次看到一条消息或帖子广为流传时,很明显是中共选择不对其进行审查,因为它会检查转发量,如果它不赞同其内容,就会在超过一定数量的情况下进行审查。
“如果中共追求特定的外交政策目标,可能会介入并审查“自干五”,例如如果自干五对非洲人有种族歧视,而这样的情况很经常发生,中共就可能会进行干预,以免惹恼非洲国家。但可能不会太早干预。它将试图让自干五觉得他们可以发声并产生影响。”狄雨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