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六四事件20周年之际,当年学生运动的参与者之一江棋生发表了一份内容详尽的《1989年六四镇压受害者状况民间报告》,并因此遭到当局多次搜查和传讯。德国之声记者通过电话对江棋生进行了采访。
德国之声:江棋生先生您好,我们这次采访主要话题是您最近公布的一份关于1989年\”六·四\”镇压受害者状况的民间报告。我们感兴趣的第一个问题是,这份报告内容非常翔实,它的撰写时间大概有多久?
江棋生:准备工作从今年年初就开始了,一开始是搜集资料。
德国之声:搜集资料过程中遇到了什么困难呢?
江棋生:一个是工作量的问题。你要在各种网上搜集资料,同时自己还要分析鉴别筛选。第二个是要跟一些当事人面对面的接触,这也需要花一定的时间。
德国之声:您刚才提到了,在和一些当事人面对面接触。在里边也有很多章节是关于当事人的表述,包括\”天安门母亲的群体现状\”、\”\’六·四\’受害者生存状况的改变\”。和这些受难群体进行接触以后,您最大的感触是什么?在二十年之后,他们的状况究竟有怎样的改变?
江棋生:我列出了五类受害者。在\”六·四\”中最大的受害者应该是死难者,其次是受难者家属,二十年来一直处于痛苦和煎熬中。当然,他们中间的一部分人逐步地站立起来进行抗争,精神面貌有了很大的改变。但我的文章中也很认真地提出,那些死难者远远不止190个左右。而现在真正站出来大声说出自己心里话的,也不过就是一百多位死难者家属。那些还不敢说出来,或处于默默的惨痛当中的那些人,你可以想象二十年来他们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另外还有一部分当时被判了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判了无期徒刑的那些人、因为对\”六·四\”屠杀进行反抗的人,他们在监狱里关了十七、十八、十九年多,目前还有几个人被关了二十年了还没有放出来。他们也受害得很深重。当然我本人也是受害者。但是跟他们相比,我的受害程度是比较轻的。由于\”六·四\”这个案件二十年来并没有被翻过来,官方还是坚持原来的错误定性,那么这些受害者到今天为止还在继续受害着。
德国之声:您刚才提到由于官方坚持对\”六·四\”事件的定性,所以造成受害者继续处于这种受折磨或受迫害的状况中。就您的观察来说,他们是受哪方面的迫害呢?精神方面的,工作方面的,经济方面的,或者还是一种多重的困境呢?
江棋生:那当然了。比如死难者家属丁子霖和蒋培坤,他们就被迫提前退休四年,被取消带研究生的资格,那都是因为出来说了真话。其他的比如我,二十年来没有基本医疗保险,现在不能合法享受我应该有的退休金。这些情况可以说是太多太多了。从监狱里放出来的人找不到工作,凭着每个月400块钱的低保过日子,成不了家,还包括其它工作上的歧视,不仅仅不能去所谓的公务员队伍,大学的讲台上不了,垄断行业如石油、石化、金融、保险、电力都不能让这些人沾光。经济、政治、精神上是多重的,政治迫害还在继续着。
德国之声:您刚才提到的丁子霖女士,包括您自己都在\”六·四\”这个问题上坚持为正义呼吁。你们也受到了官方的打压。从您的这个民间报告调查看来,是不是对\”六·四\”默不作声不做抗争,当局就会放松这种压制呢?
江棋生:正如我所说的,有很多人不去做抗争,但是当局也不会善待他们。他不做抗争只是不会受到额外的打压而已。很多在\”六·四\”中被打死的无辜民众,几乎都得不到应有的抚恤和补偿,也没有名分。家里人都害怕说出这个事情来,也不敢公开祭奠。像这样的生活,因为没有抗争而没有受到额外的打压。有些\”六·四\”后从监狱里出来的人现在也不吭声了,而是做生意。这种人也不少。但我想他们还是上了另册的,方方面面也会多少受到相应的限制和控制。
德国之声:在您文章发表前后,您也受到了当局严密的监控,甚至被抄家传唤。当局对您进行这些措施时有什么表示呢?
江棋生:他们的意思是说,\”六·四\”已经定性了,现在也不准备改变。我说那是你们的官方定性,我们对\”六·四\”也有我们的定性,那就是一场大屠杀,并不是平息所谓的反革命暴乱。所以官方的定性必须被推倒。在\”六·四\”二十周年之际,我受良心驱使,理所应当地必须发出自己的声音。他们说你发出声音可以,但这片文章写得太大了。我说你\”六·四\”这个案子还大得多呢。\”六·四\”事件的罪孽太深重了,我写一篇文章又能到哪儿去?而且我明确地告诉他们,这是我纪念\”六·四\”二十周年的底线行为,必须发出我的声音。他们就两次抄家,抄走了电脑、手稿、打印稿,还包括很多书、很多杂志,还有银行卡等等,到现在什么都没还。第二次抄家还很不客气地把第一抄家中给我留下的抄家清单给抄走了。
德国之声:也就是说您没有证据来证明他们拿走哪些东西了。
江棋生:他们如果故意这样做,我就更有理由怀疑他们了。
德国之声:今年是\”六·四\”事件二十周年,您的调查报告也是为了纪念这个日子。我们知道二十年来,\”六·四\”在中国的官方舆论中、在公众舆论中就是一个空白、一个禁区。您有没有这样的担心:因为是二十周年,所以大家的纪念活动和关注会比较多,但一旦像官方认为那样,挺过这一关键的年份,这个事件又会慢慢淡下去?
江棋生:相对于整数年来说,公众的关注度是会淡一点。但随着互联网网民的增多,随着破网软件的逐渐推广,我想官方对\”六·四\”的封锁是徒劳的。越来越多的人会通过翻越\”电子柏林墙\”,了解到1989年的四月、五月到六月四号,中国的大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根本就不是空白,发生了两件事:一件是波澜壮阔的89民主运动,一件是惨绝人寰的\”六·四\”大屠杀。这是中国的老百姓早晚会了解到的事情,瞒是瞒不住的。
江棋生,现任独立中文笔会副会长的江棋生是20年前六四学生民主运动的参与者之一,当时他担任北京市高校学生对话代表团常委、中国人民大学学生自治会常委。六四学运遭到当局镇压之后,江棋生遭逮捕,此后被免于起诉并获释。2000年,江棋生再遭逮捕,并被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被判处四年监禁。出狱后,江棋生继续致力于推动中国民主宪政的工作,并且成为宪政文件《零八宪章》的发起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