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反洗脑夜砸脚镣 蹲小号屡遭酷刑
1
死寂不单纯属于过去和幻觉,而且也属于现实生活的每一个地方,属于那些阳光普照不到的地方。
考场上,除了来回走动的警察的皮鞋声和郞国平放在桌子上的手表指针发出的走动的声音外,几乎听不到别的动静。“现在是七点三十分,”郞国平在考场报时:“时间是足够用的。”
考场上的政治犯清楚的知道郞国平的用意,但考场上很多人也发现郞国平的脸色是很难看的。郞国平到这里管理政治犯本来是镀金的,是作为上升的台阶或敲门砖的,到这里时间不长却出现如此严重的管理不顺的事情,对于他这个要面子的人是很难接受的,尤其是对上面是不太好交代的,此时要想让他脸不变色恐怕是很难做到的,这个本想在对政治犯进行“洗脑”的过程中起着具体的“总设计师”的作用的他,难免是有些出师不利。
“八点整,答完考卷的,可以先出去。”
韩流听完面如死灰的郞国平的话后,起身站起来想走,他认为即使自己在考卷上没有答卷,但在另外一个意义上讲他已经答完了考卷。在他起身想走的时候,一名警察按住他的肩膀说:“你不能走。”
答完卷的人交卷走了之后。考场剩下的是四月二十二日被“流放”到这里的政治犯。这些政治犯为了拒绝强行“洗脑”采取了用罢考的方式进行了集体抗议,答了一张让个人、让社会、让历史满意的合格答卷。在中国当代史曾有人交过一张白卷,但那张白卷却给中国的文化带来一片苍白,成为愚昧百姓的包装和工具,而答这张白卷的“先生”此时正在这里服刑。而今天的政治犯交的这张白卷不仅是向野蛮、专横、霸道的监狱的管理制度的一次挑战,同时也为打破个人心理恐惧界限,提供了强大的动力。与野蛮、专横的制度进行斗争,如果不首先打破心理恐惧这道防线,那么作为一个人将要永远生活在专制铁蹄的制度里。恐惧不是天生就存在人们心理之中的,而是和专制制度进行合作的产物。
参加“五、二九”这次集体罢考抗议的人士有史海、韩流、柳刚、章鸣、孔险峰、陈默、梁书豪、安福兴、李静娥、李杰、司伟等十一名政治犯。
当与狱中对清醒者采用灌输方式进行洗脑无效的时候,采用暴力强制的手段会是专政机器毫不犹豫的手段了,当局通常是无法忍受它不认可的思想存在的,用它们的话讲要一定扼杀在摇篮之中,所以在天朝里异议思想是难以生长的,但它们却忘了它们祖师爷所说的一句 “思想这个东西是压制不住的,你越压制反而越会强大”话了。这话也许对它们还没有夺取权力时会相信的,但一旦获得权力它们就会忘记思想的力量了,尤其是获得觉得绝对权力者它们只相信自己的力量,并认为自己就是真理的化身,其他自己不喜欢的东西都是异端邪说。为了清洗人们脑中的异端邪说,通常采用两种方式,首先是软方式,就是通过宣传灌输方式反复不断地对人们进行洗脑,用戈培尔的话来讲就是“谎言说一千遍就会成为真理。”时间长了之后,人们就自觉或不自觉的接受他们的愚民宣传或教育了。但宣传总有失效的时候,在失效的时候,权力者就会动用暴力来迫使人改变与它们不相容的思想,所以在专制体制生活的人们,不时的遭受冤狱事情也就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了,而这种本来令人震惊的事情慢慢成为人们平常生活的一部分时候,人在这个社会中充其量活着而已,有时不得不像一本名叫《芙蓉镇》书中所说的那样“要像畜生一样的活着。”
当软的方式无法对异议人士进行有效洗脑的时候,暴力洗脑就会成为它们的主要手段或工具了。
所以当政治犯拒绝软的方式洗脑的时候,狱警就很果断的采取硬的洗脑方式。
监狱在对待罢考的政治犯不是采取一视同仁的办法来对待的,而是采取不同的措施进行的。他们在采取措施前一定是对这些人在民主运动中所处的地位与作用有相当的了解,所以在处理这些罢考的政治犯方式方法上是不同的。
首先对在运动中起主要的作用的人,他们的策略是采取打蛇打在七寸上及擒贼先擒王的措施,所以他们认为杀杀那些在运动中起作用人的威风,会起到以儆效尤或杀鸡给猴看的示范作用的,所以当监狱长张爱笃在考试时间结束刚过一会,就伸出一只手狠劲拍了一下桌子,“把那几个气焰嚣张的反改造分子给我拿下,押到外边去。”监狱长话音未落,事先站在没有答卷的每个政治犯身边的两个警察,伸手就把坐在椅子上的政治犯像薅草一样薅了起来,拽到狭小的桌椅之间的过道上,每名警察是一只手按着政治犯的头,一只手掀起政治犯的胳膊,政治犯立刻变成了“土飞机”的形状,这种惩罚人的方式自文革发明以来,看样子不仅延续至今,而且也是在各地都流行。
这些被变成“土飞机”状的政治犯先是从教室押到楼外的门口的马路上停了下来,之前屋里那些参加考试答卷的人已经出来分别站在马路牙上了被迫进行现场观看。这些停站在马路上被变成“土飞机”状的政治犯的后膝盖关节弯处被警察用力踹上一脚,政治犯顷刻间纷纷跪倒在地,然后警察再用力把政治犯的头按在地上,警察或用膝盖压在政治犯的头上,或用穿着的皮鞋的脚踩在政治犯的头上,让政治犯的脸紧紧贴在有沙土粒及玻璃碎渣的马路上,反抗的政治犯用劲想摆脱压在头上的警察膝盖或踩在头上的皮鞋时,政治犯的脸马上就会被地上沙粒或玻璃碎渣咯伤或划破,但处于那种环境中,受伤的政治犯当时并没有感觉过多的疼痛,愤怒与反抗的情绪差不多占据了受伤的政治犯整个心里。
被按在地上的政治犯很快每人的腿又被刑事犯按住,随后听到铁锤砸金属的声音持续出现,等到铁锤与金属捶打的声音停止以后,政治犯被拽了起来,一些政治犯的脚腕子上被砸上了一副脚镣子。
砸上脚镣子的政治犯很快在路边观望的政治犯眼下每人被两名警察架着拖走,拖在地上的脚镣子发出哗哗的声响,在那些没有被带走的政治犯耳里盘旋萦绕,好久都难以消失,那声音好像被录制在他们的大脑中似的久久无法在脑中抹去。
留在马路边上那些罢考的政治犯在等到那些被砸上脚镣子的政治犯在他们的视线里消失后,他们就成了警察陪练的拳击和摔跤的对象及电棍的试验品了,当然还少不了那些警察信任的刑事犯的参与,有些被警察信任的刑事犯帮着警察把政治犯按到在地上用膝盖压着政治犯,有些政治犯被刑事犯用力拉着胳膊成了一个十字架站立在马路上,不让政治犯反抗,这样警察动手打政治犯或电击政治犯就方便多了。
“这次起刺又少不你这个小剂子,”狱政科长李扬站在了陈默面前,用冷冷的目光注视着他,陈默歪着头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比他高不多少的大剂子。“看你这副德行,上次的教训你是忘到呱啦国去了吧。”李扬看他这出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样子就有些火冒三丈。
刁小天在一旁看到李扬不爽的样子,“孙权、曲爱国你俩把他的衣服扒光。”那两个刑事犯人听到他的喊声,走到陈默跟前不由分说把他的上衣用劲撕开,衣服扣子除了脖领上的那颗之外其它的瞬间都掉落在地上,陈默在两个五大三粗的两个刑事犯人面前几乎没有反抗之力,很快就被扒光赤身裸体站在马路上。郞国平、刁小天每人拿两只电棍一起往身上电击。吕奉刚与赵建把梁书豪的衣服扒光后把手脚捆上,摔在地上来回不停地拖拽,一个警察用他的皮带不停地抽打赤身裸体的梁书豪,直到把皮带打断,幸亏不是新皮带,此皮带现在保留在梁书豪手中。梁书豪为此抗议虐待,并进行绝食两天。
李静娥被刑事犯人庞宪文、王连生扒光衣服然后赤身裸体按在地上,几个警察几根电棍不停地电击。
司伟、李杰在被刑事犯人扒光衣服,每人被两名刑事犯人拽住胳膊拉成一个十字,他俩被警察当成了拳击对象。
在对这些政治犯实施酷刑时,是当着其他政治犯的面前进行的,并且强迫他们进行观看。赵军路由于受不了刺激,心脏病爆发昏死了过去。
这些政治犯一连被折磨几天之后,便开始从早晨六点到夜里十点坐小板凳遭受体罚。
2
被砸上脚镣子的政治犯一共五有人,他们分别是史海、韩流、安福兴、柳刚、章鸣等人。
由于柳刚在民主运动中影响大,狱中似乎清楚这次反改造行动中,他可能是阴谋策划的罪魁祸首,所以把他单独关押在严管大队。
严管大队是专门为关押在监狱里官方认为不服从改造的人设立的,在这里的管制要比正常情况下要严厉多少倍,这里人身没有任何自由,从早上五点钟起来,要比其他的关押的人员早起来一个小时,到晚上十点钟,当然要比那些正常关押人员晚睡一个小时,这个期间除了吃饭、睡觉、大小便及洗漱外,其他的时间里完全处于体罚之中,坐在一个只有两尺高的长条板凳上进行所谓的反省,长条凳宽度也就只有三指头宽,一个被严管的人起码要在这长条凳上坐上十五个小时,正常情况下要一坐十五天,如果告饶也许会减去几天,宁死不屈的就会多加几天的。但通常情况下告饶的人还是占多数的。除了坐长条凳外,还会经常遭到警察各种方式惩罚,如电棍、拳打脚踢等等属于家常便饭了,政府安排在这里管事的刑事犯也不是省油灯的,他们也常常会采取不正当的手段来对待关押在这里的人,如不给他们吃饭、动手打人,随意让人趴在地上然后把凳子放在趴在地上的人身上,凳子上再坐上人等等也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柳刚被关押到了这里——严管大队。
柳刚个头不算高,大大的眼睛可以用炯炯有神这样的成语来形容是一点都不夸张的,他的皮肤很白,尤其是当胡子不刮,满脸的络腮胡子显得脸色比身上皮肤更加的白,不过由于关押在狱中时间太久又几乎见不着阳光的情况下,他皮肤的白已经不是正常健康的白,而是显得苍白。他说话语速比较快,反应能力也快。
当狱政科长对他的个头表示不屑一顾并嘲讽他说:“就你这小个子,还不自量力妄想颠覆国家政权。”
“难道你对小个子还有歧视心理吗?”柳刚一句反问,立刻让狱政科长哑了炮,估计他是立刻想起他们必须敬畏的一些伟人的名字了,邓小平、列宁、斯大林,还有那个周恩来,这些都是个头不高的人,当然还有现任的监狱长张爱笃也是比武大郎高不了多少的人,但这些都是他们不敢轻视的人。无论这些警察平时怎么蛮横无理,还是穷凶极恶,但在他们心理还是有一种不可逾越的底线的,它们知道自己的属性,也就是把自己视为国家机器的一部分,列宁如是说“警察是国家机器的一部分”。当然在他们心理是认可对自己身份的认定的,对于警察而言服从似乎是他们的天职,至于法律及良知在命令面前显得是特别的脆弱,甚至法律可以成为一纸空文,良知可能在他们心理不知是何物,他们就是某些发号施令人的执行工具,至于发的号施的令正确与否不是他们所判断的,他们的脑中只有一个信号,他们是在做领导交给的任务,只要这个任务完成,只要达到这个目的,手段可以是任意的。所以它们不懂,再伟大的目的也是不能证明卑鄙的手段是正确的这一简单的常识或道理的。
3
罢考的当天晚上,史海、韩流、章鸣、安福兴四人被砸上脚镣子,每人被两个狱警拖到到小牢里关押。
小号是监狱专门为认为构成犯罪并准备加刑的犯人而设立的,小号位于监狱行政管理大楼后面把山头的地方,进小号的门对面不远处是监狱的第二道高墙,高墙那边是在押服刑人员被强制劳动的地方。政治犯被拖到大楼后面的小号门前时,小号的门已经打开了,他们先穿过一小段没有多少亮光的走廊后往左拐又进来一道门,来到一个只有十几平方米大小的阴暗的厅里,厅里没有对外的窗户。在昏暗的灯光下,他们的衣服全部被扒光,赤身裸体光脚站在水泥地上。身穿棉衣的刑事犯把他们的裤衩、线裤里的松紧带全部抽去,把裤腰带拿走。再把扒下来的衣服一件件仔仔细细地搜查,在搜查的过程中,把搜查衣服的速度放慢到最低的程度。站在阴冷潮湿的水泥地上的赤身裸体的政治犯冷的直打哆嗦。小号那地方特别怪,天气虽然到了五月下旬,但那个地方还是特别的阴冷,阴冷得在小牢里不穿棉衣都受不了,那里四周没有窗户终年不见阳光,厅门外的走廊里边的自来水管里的凉水不停地流淌。
四个人被裸体搜完之后,就分别把每个人塞进了小牢里。章鸣和韩流分别被关在靠东墙的1号和2号的小牢里。史海与安福兴分别被关押在靠南墙的10号与11牢里。他们每人关押的地方其面积长二米、宽不到一米,其中含便池面积,便池上铺一块纸壳就成了睡觉的地方,里面阴暗、潮湿、阴冷,而又狭窄,故起名称之为小号。
在10牢里被关押的史海的小号门对面不远处是看管他们狱警的值班室,值班室的门正对着史海小号的门,值班室门前的西墙上贴着《小号紧闭管理规则》,值班室西边墙上有扇窗户对着章鸣与韩流小号的门,挨着值班室的北墙前放着一张木制的长椅,那是给协助狱警帮助看管政治犯的刑事犯休息用的。
从罢考教室出来到被塞进小号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在小牢里他们冷得瑟瑟发抖,下牙直磕上牙。进到小牢里,狱警没有太多难为他们,时间不太长就把他们的被褥送了进来,但送进来的褥子是每人很薄的,铺在水泥地上,他们用被子裹在身上,躺在薄薄的褥子上,水泥地发出的寒气很快穿透褥子及裹在身上的被子,他们只好用被子把头也蒙上,这样可以利用呼出的热气取暖,经过几个小时,在身上刚有点热乎气的时候,韩流小号的门被打开了,韩流在睡意刚刚朦胧中就被从被窝里拽了出来,身上刚有点的热乎气立刻被小牢里的寒气吸收了。小号这里的寒气有吸热神功,估计要比金庸武侠小说里的吸星大法要厉害得多,起码是不分上下的。
韩流拖着沉重的脚镣子从小牢里被带到外边,小号的外边要暖和多了,加上拖着二十多斤重的脚镣子走路,他身上也好像也不那么冷了,他仰望着天空,夜空中星星点点闪烁着静谧的星光,那没有遮拦的天空尽管与他没有太多的相干,但他仿佛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能穿透那淡淡的星光看到曙光在遥远的地方冉冉升起,尽管现在是黎明前的黑夜。
黑夜给了他黑色的眼睛,让他寻找光明,但在他即将要透过浓浓雾霾看到忽隐忽现的晨曦,出现在东方的地平线上的时候,一股黑色的飓风冲破他的家门,他下意识地想起了那天他刚从夜里回到家中,随着破门而入的警察,很快他又被带进黑夜之中,黑夜成了遮掩光明的天幕。
韩流在被带进黑夜的一年后的一天黑夜里,想起了被带出家门前得感受,他在一首《我走了》的诗中这样写道:
我走了
记忆中的那一天
一个宁静的没有风的夜
穿过母亲那道道熟悉预言的皱纹
穿过幼女还不懂得挽留的眼睛
穿过父亲惊异陌生的目光
我知道
当我不再拥有愚昧、无知、匮乏的大脑
当我脱去主人的外衣
赤身裸体伫立在墙这面镜子前
这样的时刻
会随着黑夜来临
我知道暂短的远离尘嚣
不过是使这夜缓缓离开世界
我知道长夜的蛰居
不过是让星光冲洗这史乘影印的底片
我知道当漫长的白雪覆盖大地
所有的目光都会投向雪地上放大的照片
我走了……
又一年即将过去的时候,韩流拖着脚镣子依然走在黑夜中,他仰望着星空,在心里默默地书写在小号出来前用指尖上的血写在厚厚的墙壁上的一首《既然》的短诗:
既然想走出漫长的无边无垠的黑夜
我们何必在意是只风中的蜡烛
既然了解这片土地的人寥寥无几
我们何不做一粒别无选择的种子
既然没有人愿意在原始森林里生存
我们何不做丹柯燃尽自己的心灵之火
既然做了无愧于人的尊严的路标
我们又何必在意今天这铁窗的结局”。
韩流拖着脚镣子在狱政大楼后面与高墙之间走了大约十分钟的路拐过西房山头,在楼前走了一会来到狱政大楼门前,走进楼里缓慢的上了二楼,往左拐在楼道里走了几分钟,正在走的时候,前面一个房门突然打开了,从里面出来几个人,其中一个人被两个人拖着,向韩流迎面走来,那个被拖着的人脑袋耷拉着,在昏暗的楼道灯光下,那人的鼻子下面都是血,而且那血还不停的滴答。那几个人没有表情的看了韩流一眼,然后从他的身边穿过,走过的路上留下一滴滴殷色的血迹。看到走廊上那一滴滴的血迹,在昏暗的灯光下不停地方大,放大离地突然变成了一头黑色的狮子向韩流迎面扑来,韩流下意思后退一步,头发竖起来头皮有些发麻,脖子后面不断冒凉风。
韩流定定神,眼前的幻觉消失,他来到了那个鼻子下面出血的人刚出去的门口,停下脚步,门是掩着,带韩流上楼的人其中有个人敲了几下门,屋里有个很大的声音发出来:“带进来。”
听到屋里传出的喊声,韩流差点学李玉和唱起“狱警传似狼嚎,我迈步出监,休看我戴铁镣挂铁链,锁住我双手和双脚,锁不住我雄心壮志冲云天”红灯记中的片段,过去那些样板戏在之前那个时代对人的潜移默化影响太深,但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所谓解放者随着权力的增长是可以改变的,会变成敌人的,甚至比过去的敌人还要凶狠残忍。韩流想到这里嘴角发出一丝冷笑,脑袋下意识微微左右晃了两下,那动作似乎在否定什么身边的狱警在后面推了他一下,韩流走进门里,稍走几步站在了屋中间。他的前面是一张桌子,桌子左边的墙上挂着一个闹钟,桌子后面坐着一个削瘦的人,脸色就跟死人的表情差不多冷冷的,削瘦的人用陷在眼窝的目光打量着韩流,一直看着,没有言语。韩流左边站着一个个头不算高的穿着警服的人,他手里拎着一根一尺长的电棍,眼睛看着坐在桌子后面的那个消瘦的人。屋里很静,韩流进屋时扫了两人几眼外,目光就转向了窗外,窗外漆黑一片,天空被挡在了窗外,星光也自然是消失在窗外的黑夜中。
墙上的闹钟滴答了一会,韩流身后传来很多人的脚步声,很快门又被打开,进来四个人,分别站在他的两边,进来的几个人要比屋里站着的那个人要高大魁梧得多,跟四大金刚似的。其中一个人在看自己的手,他的手中沾有不少血迹,那血迹在屋里灯光映照下显得特别的黑。韩流估计那血是刚才拖出去那个人脸上的血,但怎么弄到他手上的,韩流就不知道了。但韩流心里明白发生在刚才那一幕,那不是偶然,显然是让他对此产生恐惧,人一旦有了恐惧,自然就会产生服从,所以在专制政体下,恐惧在社会中是不可缺少的。
“这里是狱政科,”沉默好一会桌子后面的那个人,依然用冷冷的目光看着韩流,声音很慢地说道:“我叫王银山,是这里的科长。”说到这里他略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把你带到这里,不用说你心里也是明白的,所以我们不用说过多的废话,我怎么问你就怎么回答,俗话说好汉做事好汉当吗。”说到这里他又略停顿一下,然后声音特别温和的问道: “我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不答卷的想法?”
韩流轻轻说道:“在发卷的时候。”
“不对,你说谎,”王银山像只受惊的猴子蹭的一下从坐着的椅子上窜了起来,他的声音来了个一般八十度的大转弯,严厉的声音替代了温和的声音,“你们这次行动是有组织的、有预谋的一次反革命行动。”他的一只手重重的拍落在桌子上,桌上的钢笔水震落到地上,砰地一声摔的粉碎,钢笔水溅了他一裤脚子,他全然不顾怒火中烧。韩流的回答首先就否定了他们认定这次反改造行为是阴谋策划的结果的判断,所以对于韩流开口就否定它们的推理,这难免不让他们认为这是韩流在羞辱他们的智商,用外交部常说的惯用语而言,这是不能接受的,是伤中国人民感情的。伤中国人民感情对外无能为力,但对内就那些引起伤中国人民感情的人就别想无忧无虑,所以后果还是严重的。但不过他们所说的人民感情常常并不是人民认可的,他们所说的人民实际上不过是专权者自身的代名词而已,所以韩流的话,也真伤了他们的感情。
在这批政治犯来到这个监狱里之前,还没有没有出现过集体反改造的行为,如今破天荒地出现了史无前例的不服从监狱发号施令的现象,令他们专横霸道惯了的野兽般的心理倍感震惊,而且更让他们怒火冲天,当他们把这些拒绝改造的政治犯押送进小号后并没有善罢甘休,而是进一步的对这些人采取更强硬的暴力手段,一方面达到它们的发泄的心理,更重要的是要完成党国交给的“神圣洗脑”的任务。但悲哀的是,当他们强行要给政治犯洗脑的时候,他们本身却没有意识到他们自己的所作所为及思想就是已经被洗了脑之后所产生的结果,在某种意义上讲他们自身也是受害者,但可怜的他们自己却意识不到这一点,甘心情愿地被当枪使,充当专制者给政治犯洗脑的工具,这种行为说白了就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对于监狱首先要弄清楚的是,谁是这次反改造行动的策划者,这样未来是可以防患于未然或防微杜渐的,想解决这个问题,他们知道来软的方法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所以开始来软的方式只是走走形式,如果软的即使能解决问题,但无法满足他们的发泄的心理,所以在他们对待关押在小牢里的政治犯带到这里开始时的温和不过就是走走过场而已。
被伤感情的人,难以不暴跳如雷,所以还没有等韩流的话音未落,还有他们温和的脸色还没有褪尽的时候,一个狱警就迫不及待拿起事先放好在身边的电棍,说时迟那时快,似乎都没有看到什么过程,电棍就塞进了韩流的嘴里,韩流的脑袋好像中了枪榴弹似的,脑袋瞬息间就爆炸开花,头一歪大脑知觉消失了。
但这种昏厥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狱警还是很人道的,很快用很凉的水冲浇韩流的头颅。韩流也没有为难这些狱警们,很快醒了过来,只是头显得有些无力和昏沉沉的,没有英雄那种昂首挺胸的气势。
狱警看韩流不太精神,那个叫王银山的人走到他的面前,抡起胳膊对着韩流的脸就是一顿左右开弓的大耳光的,“在这里不服从改造就意味重新犯罪,而且是罪上加罪。对你们这种犯罪行为,尤其是反革命犯罪行为更是罪大恶极,所以对你们所犯下的滔天罪行绝对不会是心慈手软的。”王银山虎视眈眈怒视韩流,他恨不得拿起枪来毙了眼前这个不拿政府当回事的人,以解心头只恨。
另外旁边站着那几个金刚也不示弱对韩流进行拳打脚踢,当折磨韩流这几个人有些汗流浃背段后,他们停下了手脚,站在韩流的旁边喘着粗气并用疑惑的眼睛注视她,他们不解韩流为什么那样做,一个有家有业吃穿不愁的人为什么会反对伟大的党和人民的政府。对于唯物主义者来说,他永远不会懂,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物质之外,还存在着一个重要的精神世界——那就是人的尊严与自由。
在狱警殷勤伺候下,韩流精神状况是好了些,可以正眼看他们了,不像刚才低垂着头有气无力的样子。
“知道为什么用这种方式帮助你吗?”打人实际也是一件挺辛苦的事情的,王银山喘着粗气语重心长问韩流。
韩流也有些累,没有回答。他上身的衣服大部分湿透了,下身也有一部分湿漉漉的,他坐的凳子下面的水泥地上也是水汪汪的一片。
王银山看韩流不回答,就苦口婆心地说道:“打你是为你好,挺大个人张嘴就撒谎,还知道不知道羞耻二字,我最恨的就是撒谎的人。别说你,就是我儿子撒谎我也会不客气的,可惜我没有儿子。”
“你没儿子就对了。”韩流声音不大地冒出这么一句,但韩流这句伤人的话,并没有引起狱警的愤怒。
“我知道你在骂我,但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你怎么样对我,我可以不计较,但在工作方面我绝对不会心慈手软的,我拿共产党的钱就要为共产党做事。”
“你说的不错,家里喂养的狗,就应该天经地义替家里看门护院。”韩流顺势讥讽它一下。
旁边那个警察有点听不过去了,上前把电棍又塞进韩流嘴里,没有等电源打开。王银山挥挥手,“我们要有胸襟,我们这样做无非是阻止你们继续犯罪的步伐,如果你如实交代谁是这次行动的策划者,那政府就会宽待你,不追究你的责任。先回到我一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考试不答卷的?”
“我不是和你们说过了吗,是在考卷发在桌子上时,才有不答卷想法的。”韩流依然重复最初提问时的回答。
“你撒谎。”旁边用电棍电他的警察又有点按耐不住自己的脾气,想要动手。王银山看了他一眼,那个警察向后退了一步。
“既然你们认为我说的真话,被视为是假话。那好,从现在起,我拒绝回答你们提出的任何问题。”韩流索性闭目养神。
旁边那个警察手中的警棍不时乱颤。
王银山沉静了一会,“既然你不想说,我们也不逼你,你先回去反思反思。等你想好了,我们再找你。在你走之前,你看一下笔录,然后签字你就可以回去了。”
“签字可以,不过你们得把行刑逼供的行为写在上面,否则我是不会签字的。”韩流说完眯着眼睛看着王银山。
“你这个反革命分子,你说我们打你,那好,我们今天就好好地打打你,否则的话,你以后出这个监狱的时候,会印象不深的,我们到现在还没有听说有谁对这个监狱印象不深的人呢。”拿电棍的警察狠狠地说完这话,与旁边那几个警察就要一拥而上,王银山轻轻地摆了一下手,那些要动武的警察像是被定住一样,站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王银山也看了韩流一会,但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的挥挥手,示意旁边的警察把韩流带回小号关押。
韩流起身带着手铐、拖着脚镣子走出狱政科的门,在寂静的暗淡的走廊中,韩流拖地的脚镣发出哗哗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即使走到外边院里,那脚镣声在万籁俱寂的夜空下也是发出很大的哗啦声响的。
4
韩流被从狱政科里拖到楼下,到了楼下,屋外的空气让韩流清醒些,“放开我,让我自己走。”他的声音虽然微弱但显得很有力。
在监狱里无论是政府官员,还是在押人员往往是看不起软骨头的人,但政府的政策及狱中规范内容标准就是希望这里的人变得没有骨气的人,让这里的人各个产生自卑感。但这样做的结果,往往也会产生逆反心理,一旦有机会有些人会出现进行疯狂报复的。
不过今天拖着韩流的人还是被他的硬骨头在他们的心理还有有所反应的,他们松开韩流的胳膊。
在韩流走回小号的路上,遇到史海也拖着脚镣从小号那边过来,俩人脚镣声汇在一起,竟然发出罗大佑演唱的一首《亚细亚孤儿》歌的旋律,当他们俩快要走到一起时候,那声响似乎才消失。他们同时站住了脚步,互相凝视一下。韩流对着史海微微笑了一下,并轻轻的点下头,戴着手铐的一只手举起来,其中食指和中指伸了出来形成一个V字,同时史海也以同样的方式回敬韩流,并先起步走过韩流,头也没用回向前走去。同时脚镣拖地的声音似乎把刚才中断的《亚细亚孤儿》歌的旋律重新又寻找了回来,而那歌中的歌词也似乎在静谧的天空中显现出来:
亚西亚的孤儿在风中哭泣
黄色的脸孔有红色的污泥
黑色的眼珠有白色的恐惧
西风在东方唱着悲伤的歌曲
亚西亚的孤儿在风中哭泣
没有人和你玩平等的游戏
每个人都想要你心爱的玩具
亲爱的孩子你为何哭泣
多少人在追寻那解不开的问题
多少人在深夜里无奈的叹息
多少人的眼泪在无言中抹去
亲爱的母亲这是什么道理
亲爱的母亲这是什么道理
史海在看守所长期关押加上平时没有任何有益身体健康活动的空间,尤其是那次越狱受伤无法恢复的右膝盖关节也出现不能回弯的问题,走路时他的右腿是僵直的,如今再拖着沉重的脚镣走路,走路的速度特别的缓慢,而且走的有些吃力,吃力得就像西西弗斯无望地往山顶上推巨石似的,他拖着沉重的脚镣,望着不远处高墙,他在想什么呢?把人砌在高墙里无疑是对人的惩罚,一个人遭到惩罚对于一个犯罪人而言也许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但对于自由的渴望及追求的人来说,那惩罚所带来的不是痛苦、孤独、无望,当专制者想要达到的目的没有达到时,对于专制者来说他就是一个失败者,这意味着他的统治心理再也不会心安理得坐在他那用暴力获得的位置上了,专制者精神上的失败对于政治犯而言那就是心理上的胜利,那就是政治犯在精神方面的最大快乐,一个本来在肉体上遭到束缚的人不但没有这种心理,反而觉得自己的灵魂获得了广阔无垠的世界,专制者不但没有主宰住他,他反而觉得把自己的命运掌握了在自己的手中,尽管他的周围是高墙电网,但他的心灵却像大海上空中的海燕自由的翱翔,并展开他坚硬的翅膀迎接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史海想到这里,觉得自己的身体轻松多了些,很快来到了韩流在他之前来过的地方。
史海来到楼上的狱政科,在他进屋之后站在一张桌子前,狱政科里的人好长时间没有对他说什么,只是用冷峻的目光死盯着他,估计他们以为自己是捷尔任斯基呢,别人见到他们寒光如刀的目光就会颤抖,此时的狱政科里又多了两个着装的警察,其中一个是监狱长。
他们死盯了一会史海后,发现史海身上有些轻轻地发颤,牙齿也略微打颤,此时的史海依然发着高烧。
监狱长张爱笃并不知道史海在阴冷的小牢里被扒光衣服长时间光脚站在水泥地引起的发烧,他以为自己寒光如刀的目光导致史海内心恐惧引起史海身体发抖呢,所以他的目光从史海身上移到屋里一名警察身上,那名警察从旁边拿过一张椅子让史海坐下。
“你在大学里教书的?”张爱笃有点不屑的看着史海,声音很平常像是在问史海,又好像是自言自语。
从外表看,史海一米八十多的个头,身体虽说不那么魁梧,但起码也像疑似搞体育工作的人,比如打个篮球或排球什么的,但从他那吊儿郎当全然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怎么也不像做“人类心灵的工程师”那样崇高工作的人。那时教育还被普通人认为是一个很崇高的职业,但对权力者未必这样看。权力者在骨子里是看不起知识分子的,当然这可能和生活在天朝里的知识分子不争气没有骨气有关系吧。但试想一下,那些曾经有骨气的知识分子在以往的历史中有几个人有好下场的。如今刚有点骨气的知识分子刚想喘口气,这不又有相当多的人落难了。
看着对他身份有疑惑的监狱长,史海便问道:“看我不像教书的,那看像我像卖木梳的吗?你那有桃木的没有?”
张爱笃听着史海这不着边际的话先是略愣了一下,但马上反应了过来,那个年代的人对过去那几个样板戏是很熟悉的,很多人可以说对样板戏的戏词能背得滚瓜烂熟,“这么说,你是知道密电码的,痛快,明人不做暗事”监狱长也游戏起来玩了一句样板戏的台词。
“我不但知道密电码,还知道联络图的事情。你们想知道吗?”史海说完这话,看到监狱长嘴角有点痉挛,便对身边的狱警说:“快打急救电话,你的领导是不是中风了,看他嘴角抽动挺厉害。干部可是国家财富啊,要重点保护啊。”
“史海别蹬鼻子上脸,看在你是老师的面子,领导和你幽默两句,你还真以为自己是李玉和或杨子荣了,你还他妈的得寸进尺了,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旁边狱政科长王银山无法忍受史海对领导的戏谑,霎时间勃然大怒起来,露出鸠山虚伪及座山雕凶残的本来面目来,抬脚狠劲往史海的软肋那里踹了一脚。
那个警察真不知道是练的什么是功夫,出脚那个速度是那样的快,那样的厉害,史海防不胜防,弄得他连哼一下都没有哼一声,就连同椅子一同倒在地上。
史海从那天夜里在家里带走被关押起来失去自由以后,这是他第二次遭到了警察肆无忌惮的毒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