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我偶尔吃着油炒糯米饭、肉皮、粉条煮大白菜,那飘逸四邻的肉香,那酥脆焦黄的锅巴,我肚皮吃胀了仍不愿丢碗。

儿时,我常趴在门外的凉床上,妈妈在一旁挥着蒲扇撵蚊虫,让我静心听邻家大伯讲故事:古往今来,英雄豪杰,狐仙鱼怪,我听得又惊又怕又神往。

儿时,我和玩伴们常去江里游泳,乐看那一只只江豚跳跃,露出白白胖胖肚皮儿。碧波荡漾,天上白云朵朵。我们比赛扎猛子,常呛水,江水是那样甘甜。

青年时,曾有初恋爱着我,她一双大眼睛含情脉脉,从未询问我的家庭背景和收入。我喊她“小傻瓜”。一次,我们又约会在郊野,互吻互抱,不舍分开。不觉到了深夜,她有点怕回家挨骂,我便趁机提出,找个地方过夜去。她说:“哥呀,现在还使不得……”

青年时,我遇见过伯乐,她鼓励我追求理想,说开卷有益,铁杵磨成针。我也曾与几位志趣相投者畅谈人生,憧憬未来,谈科学谈艺术……相交淡如水,却回味无穷。

青年时,一次去一个省城出差,遭一个三轮车夫中途勒索我,讲好的价要翻番,僵持不下,他要动粗,忽见几个路人,他们纷纷指责车夫,另安排我脱离是非之地……

我忘不了那一切:绿水、蓝天、绵绵的亲情、炽热的爱情、真诚的友情、鞭策我的伯乐,挺身而出的仗义执言人……他们,构织了我忘怀不了的中国图案,不容我不爱中国。

但是,我渐渐不识眼前的一切:如果人生能够重来,我还能食上香飘四邻的家常饭菜?我也许会去污浊的江里游泳,江水仍旧甘甜?夏夜乘凉,还有邻家大伯讲古道今么,话多惹祸,何苦招麻烦。还有“傻瓜”似的纯情姑娘么?收入、房产、豪车、能干的爹,才是讨好丈母娘的敲门砖。何处还能觅见伯乐?大街上还有几个人肯仗义执言?我也不例外,心麻木了,四肢也麻木了,我就是个行尸走肉。

的确,我不识好歹:瞧啊,如今的猪圈铺上了洁白的瓷砖,很多瓷砖上还印着精美的图案,猪食由糠菜换上了豆饼,据说这豆饼有个别名叫转基因,来自可恶的美利坚。数不清的套路,防不胜防,心怀不满寻衅滋事可不行,新时代更要向前看,伟大复兴就在明天。

我熟悉挚爱的中国哪里去了?我问过苍天,问过大地,苍天无语,大地无言。我问过同胞,从学者、企业家,到农民工,他们看着我,如看异类。仿佛在喊:“啊哈,又一个神经病。”我成了异类,你叫异类如何再爱中国?

我只能恨自己,再怨我的始祖奶奶,女娲娘娘。她是那样慈悲,那样勇敢,历经万难,创造了人间。她又那样狠心,不管不问她的后人。但我也明白,女娲不是狠心,似乎有人说过,她不敢再临凡,已不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