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研究所在香港夏菲尔出版社出版了一本名为《改革之死》的书,我觉得玉娇龙案件是\”改革死了\”的一次见证。与杨佳案件作为后改革时代的胎记一样,玉娇龙案件,一开始我就把它放在后改革图景中思考。
我在《邓玉娇的修脚刀是自由的钥匙》中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个案子政治因素齐全,是中国改革时代政治结构的缩影。一横二贪三淫,都是专横权力的体现,从乡镇到北京,这样的图景无所不在。存在着三种权力:政治权力、性权力、金钱权力,这三种权力,都是一种总体上专制权力的体现。对三种权力的总体回答是一把修脚刀,修脚刀是低贱的,然而却是天子之剑,布衣之怒。
我把玉娇龙案件当作改革时代政治破产的见证。正如上面所言,三种权力的压迫与低贱的抵抗,如此对立容不得回避。这四个因素都是改革形成的。邓贵大等三人作为招商办的官员,是改革的产物。文革时代的性特权那是极少数高官的,绝大部分\”低官\”实行禁欲主义,而如今改革时代绝大部分\”低官\”也享受上了。金钱作为一种权力,也只有在改革时代才有可能。
来自民众的抵抗,同样是改革的成果,也是针对改革政治结构的。因为改革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损害,改革与专制浑然一体。
已无左右矛盾,只有官民矛盾
不管是北京天字第一号的\”天上人间\”,还是不起眼小镇野三关的梦幻城,都是官场经济的真实相片。色情场所梦幻城就是中国改革时代的绝佳写照。首先其名字梦幻城,就切中改革时代的纸醉金迷,光离陆怪。色情场所是最能展示为人民服务法袍之下,官员最本性的最丑陋的面目,权力服务于私人欲望。就其大概而言,中国的市场化,就是中国的色情化。
我们可以从最近的几个事件上看到,左右矛盾或者左右之争,已经破产。一个是纪念五四运动九十周年,一个是共同支援巴东烈女邓玉娇\”玉娇龙\”,一个是仲大军为首的平民派发布宣言。
当下中国,可以分裂成两个中国,一个是被权贵买办鱼肉的底层中国,一个与西方接轨,并且当作新租界的上层中国。中国人也只有两种,一种是改革的受益者,一种是改革的受害者。后改革派把改革的受害者与改革受益者之间的政治对立凸现出来。这样改革的受害者就站在一起,工农就一起,左右就合一。后改革派实行釜底抽薪,造成左右派对改革路线之争,不会引发内战。
每一个改革的受益者,都是改革路径的障碍。因为专制的政治体制,改革路径是羊肠小道或者独木桥。受益者幻觉认为既然改革能够改变他们的命运,那么必然对每一个人开放。但是改革路径带来的资源,是有限的,带来的上升机会,还是有限的。就像一辆公交车,上车的人快满了,每一个人挤上车的人,对没有挤上车的人,都构成阻碍和剥夺。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每一个穷人生存所消耗的最小资源,都被权贵看作是一种浪费,他们巴不得穷人是机器人,光做工不消耗。
市场经济还是权贵的官场经济,远不是本来意义上穷人的市场经济。一小撮穷人借助于权贵留下来的剩饭剩菜,摆脱了困境,成了改革右派,就幻觉自己的道路对每一个穷人都适用。他们认为自己有能力,所以成功,而把大部分穷人的失败,当作没有能力的结果,从而免于指责是专制造成的。这一小撮穷人还是把自己当作人民,并且把大部分底层排除在话语权之外,排除在共同体之外,从而造成官民力量失衡。对于财富的支配而言,市场能够支配的,仅仅是一小部分,而且是次要的,而绝大部分取决于官僚权贵。这也是官民矛盾的一个体现。
这一小撮穷人是准上层中国人,改革的受益者,断然不可能看到没有左右矛盾,只有官民矛盾的局面。他们所看到的,不过是他们想象的。他们把不惜牺牲几千万人,几亿人几辈子的幸福来达到的远景,当作已经快成形的真实。
当下官民矛盾,并不是文革专制造成的,而是改革专制造成的。改革无法改变专制,反而投靠了专制,用强大的经济攫取能力强化了专制。改革本质上,就是法西斯主义统治。这种统治因为,与过去极权比较,有所松动而被当作了伊甸园。
所以现在的关键在于,到底是谁代表着中国,是上层准上层,还是下层百姓。在经济危机侵袭的日子里,这个问题更加紧张。如果从下层百姓来看,市场经济同样是一种压迫。
对改革的受益者而言,市场经济他们如鱼得水,如此缓解了政治压迫带来的紧张,经济给他们提供了身体欲望方面的自由。而对改革的受害者而言,不仅要受到专制政治的压迫,而且还要受到的市场经济的压迫。对于挣扎在生存底线上下沉浮的民众而言,为了生存,而获得低工资收入,男人出卖体力劳动,女人出卖肉体,因为交易的是与人身相关的权利,即使属于契约自由,还是有政治经济学上的压迫。工资收入越低,压迫越明显,比较著名的例子是包身工。当工资收入足够高,那么契约自由就会消除压迫。
改革时代并没有改变大部分人的低工资状态,而且把过去福利措施下掉包袱。政治经济学上的压迫,只是缺乏代言人,没有进入思想,没有进入政治,没有一种主义而处于阴暗不明中。
左右矛盾是因为对改革的往前往后拉扯。准上层中国人右派因为相信,改革意识形态作为唯一出路和真理,而左派破坏反对批判阻碍,所以憎恨左派。左派认为准上层中国人市场化右派的改革,把中国带回\”三座大山\”和共产党买办化,而憎恨他们。后改革派釜底抽薪,破除了改革意识形态,就呈现出来没有左右矛盾,只有官民矛盾的局面。所以左右之争就彻底破产了。
我认为中国思想界的未来潮流是,中左中右汇聚,逐渐成为一体,而极左极右继续打着空对空导弹。就极左极右而言,对当下时局,极左文革派是坏心办好事,而极右改良派是好心办坏事。极右改良派在当下,对中国历史进程,起着绊脚石的作用,就像改革初期的极左文革派。过去阶层利益与民族整体利益一致而上升的那一小撮穷人,如今已经成为民族整体利益的妨碍者。就思想界而言,当下的全民公敌是极右改良派。
成为一体的中左中右,如果说还有一些区别,那就是政治立场上,一些人由于有体制内的位置或者利益,不会公开自己反专制的立场,所以表述为官民矛盾。而一些人则可以把自己的理论思想基础,旗帜鲜明地建立在反专制之上,所谓表述为自由立宪与专制的矛盾。但是这样分歧,就不会引发冲突。
两种视角
经过发酵酝酿,正当防卫的邓玉娇不是一个人,而是中国底层人命运的图腾。也就是,在巨大无比的政治冲突当中,感动中国的\”邻家美丽小妹\”邓玉娇,走向图腾化,变为具有原始力量的政治神话。民众于邓玉娇身上,移情或者投射自己的命运、激情、渴望。邓玉娇的小刀,将被供上抗争历史的殿堂。邓玉娇于民众抗争的渴望,就如一点火星落于大量渴望燃烧的干柴之上。民众巴不得邓玉娇的小刀是火把,而自己成为炸药。
邓玉娇为了自己的幸福免于被剥夺,就如此尴尬,遭遇牢狱之灾。这是中国民众的命运,每一个人的自然生存,丝毫不侵犯干扰政治,在暴政眼里,都构成对暴政的异议和反对。没有无时不刻跳忠字舞,没有满足暴官的淫欲,就是反对政府,妨碍公务,煽动分裂国家。暴政与暴官,对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构成潜在威胁,因为他们认为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浪费了暴政与暴官需要无限攫取占有的资源。
玉娇龙案件是如此强烈火热地烙印过底层民众的心,产生了启示和神话的力量,构成了对中国方向从改革变轨到后改革的指示。最重要的启示在于,若非邓玉娇急中挥刀,贞节与幸福不保,由不得慢悠悠说理与启蒙。这与改革到了今天,底层民众的命运一致,如果自身没有起来抗暴,没有借助于私力救济,而依赖于开明专制与清官,那将是做了死鬼之后的幻想。
玉娇龙案件像个巨大的铁锤,进一步锤裂思想界的改良改革派与告别改良的后改革派的分裂。我写了《邓玉娇的修脚刀是自由的钥匙》之后,有一个叫做李悔之的,像巴东那堆人一样土,吐了一堆陈年口水,用来批判我的后改革立场。李悔之文章的价值,仅仅在于标题,我认真地阅读了他的标题。口水文章值得重视的是,其可能代表着一部分人的偏见,这种偏见是错误的,但是得正视。因为是迷失羊羔自负的主义,你又必须挽救这一群迷失羊羔,所以得正视。
改良派与后改革派,同样是是一种官民矛盾。尽管改良派认为自己为天下为己任,认为自己也是为百姓做事,但是其屁股还是在秩序和官僚一边。其提出的政改诉求,是一种空洞的道德呼吁,对民众没有任何吸引力,而且当政改被拖到条件腐烂之后再实施,也是伤害民众的。晚清帝国的新政,就是如此。
改良派的想法是,民主是一步步来的,但每一步都应该比前一步有所改善。目前能做的只能是这样。这是最不坏的选择,甚至当作唯一正确的选择。改良派甚至把维权运动当作施加压力的方式的一种。
经过教育产业化和市场化,已经有我们这一些大量的知识分子,在体制外面。我们不再关心,是不是一步一步前进。而是关心底层的和自己的,是否守住自己已经得到的利益和私有。我们看到的不是进步,而是如何不流失。
大量的知识分子,如果站在民众一边,至少可以保住底盘。在于的是如何造就官民力量平衡,赋予民众更大的社会制裁力。例如在邓玉娇案中,我们就可以看到公民社会的自身坚固,大量的律师加入维权队伍,大量网友采取法律化的发言方式,大量后援团的成立,与2000多网友前往巴东支援,可以看到超越地域的兄弟姐妹感情的强化,为了每一个中国人,支持邓玉娇的抗暴。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固然视角不同,但改良派与后改革派行动可以一致。根本而言,目标还是一样的,其实,后改革派关注的是如何不流失,改良关注的是如何进一步,这是一个问题的两面,如果共同努力,做到不再流失,这就是进步,然后再进一步谋求进步的方式。
但是谋求进一步的可能性,已经超出改革,正如及那里真正的市场经济,给穷人带来财富的,而不是光让权贵剥夺穷人的市场经济,已经超出改革时代的能力范围。 还不仅仅是视角不同,而且功效不同。改良的努力,基本已经是无用功。改革已经不可能完成政改,政治体制方面的变革,必须有超出改革的手段和超出改革时代,才能完成。如此才能避免时政棋局改良棋子下的太重,招式太老,来不及转身,白白守株待兔,浪费了时间误了时机。
后改革派拱让政改
后改革派的做法是,把改革的符号资源,包括政改,一点不落的白白送给当局,避免和当局抢夺和造成冲突,同时拾起民生与社会主义共同富裕的符号资源。放弃对政改的渴望,让当局自话自说,而民间作壁上观,冷眼相看,那么当局就会被迫让步更多,有一些实质性的政改内容。
如果还不见棺材不掉泪,沉湎于政改呼吁,那么就在当局的笼子里面鸣叫,当局回应以虚假的政改旗号,就像妓女假装呻吟以取悦嫖客,那么时机和出路,就会在这种一来一去,来来去去中消耗干净。
《改革之死》与后改革思潮,进行釜底抽薪,不在致力于改革与不改革的路线斗争,而是抽调人们对改革的渴望和信任。而对改革的渴望和信任,延续了官方的政治生命,延长了专制,这是毫无疑问的。当改革看起来可以结束专制的时期,例如80年代初期,很迷信改革,是可以被今天的后改革思潮谅解的。但是当脱离结束专制的轨道,例如86年文化热和92年经济热,或者干脆巩固专制,那么很迷信改革,就要遭受辱骂。
后改革派就是不渴望和不信任改革意识形态和政改。退一步说,后改革立场因为放弃了这样一种做法:把自己的期待、希望和政治立场寄托在一种虚无缥缈的可能性之上,所以可以做到即使破天荒地,进行有效的政改也乐见其成,或者如果政改为立宪真正准备了一些勉强的的条件,也是鼓掌并接受之。当然这几乎是空话。有与没有政改,其实毫无关系,如此后改革派立于不败之地,回到自身。